第三十章 濤聲潮汛千浪折,帝都雲集衆英雄(4)

一陣疲勞襲上飛鳥意沉目稀斜倚石牆懷抱刀劍而臥慢慢睡倒在城樓上。

光陰慢慢地暗下去頭頂漸漸聚集一片濃黑的烏雲越壓越低陰陰森森地逼在眼前燕雀低掠時不時緊挨着他貼着古城牆迅急來返。驟然一陣潮溼的南風颳來越刮越大好似寂莫的靈魂在呼呼的喘歇將飛鳥自酣睡中喚醒。

他連忙按住地面努力站起來拔上雛牆眼前只見諸多繁物像蝴蝶、像落葉、像雪花、像穿雨的鳥雀在眼前翻飛化作五色斑斕的追憶滿懷似夢似幻的希冀。

世事在某一時刻顯露出它的殘酷再不區分你的年齡或者族別再不區分高大或者渺小善良或者醜惡英俊或者醜陋……僅僅按所爲摘以苦果品嚐一如量體裁衣。也許有人會認爲自己錯過一次而已不過是迷失片刻而已難道錯過了太陽還能見不到月亮難道上午沒顧得吃飯晚上依然吃不上飯?然而昨日的太陽已落今日的月亮下站在你昨日走過的路線上面臨的是無從回返的生命旅程不是沒有了選擇而是已經沒有機會作更好的選擇非要依靠着信念走出這艱難的時刻否則只能徒勞地在牀頭崩潰——!

他仍相信長月方面要先驚慌後張羅防務並且不放心兩城之間漫長的水運輸線路暫時中斷補給從而使自己牢牢握住某些權力——至少是選擇死亡的方式!他心潮起伏中偶爾往旁邊一看。只見幾名弟兄圍攏一名青樓粉頭坐在不遠處狎褻光天白日掙了人衣裳次序輪番玩弄沒輪得着的在一旁蹲着看使得場面無比醜陋連忙用咳嗽聲提醒。

咳嗽不是爲了讓幾名出生入死的弟兄收斂原形。而是提醒他們堅持崗位。

幾名弟兄驚覺收斂碰頭接腦連忙攘出後面欠腳咽口水的樑大壯。

樑大壯彎着腰腳下扒扒幾下站到旁邊傻笑着說“主公。你說稀奇不稀奇?窯子還有賣藝不賣身的?”他解釋說“彈琴的。她會彈琴嘛眼睛高不肯兄弟玩。假裝清白。”說罷往門樓邊挪挪腳打臉前往後一揮手。千層底一打勁“嚓”地驀身。醜態百出地大喝“給俺帶上來!”

城樓洞裡現身一女婷婷二九膚如凝乳俏靚不可方物只是身上潔白地裙紗不容玷污整人流露出一絲冰霜氣息。飛鳥自己也有些自慚。卻反而嘲視樑大壯笑大夥必不是不肯向此女動手而是不敢動手不捨得動手而那一巴掌定是揉摸過去的被別人反跑。

然而他不理解的是樑大壯怎猥瑣來巴結旋即卻又恍然明白大夥怕自己不肯藏污納垢。壞他們的好事用她來收買。

那女子嫋嫋走出與自己極不協調的門洞背後跟從一婢雙手攜琴再後面。跟上一位不知怎麼是好的“泥腿子”與其說這弟兄帶她們出來不如說被別人帶出來。

此女一出風雲暗褪竟歇了一亭她略一挽袖露皓腕。立刻將飛鳥的眼睛放大幾分。再一怒嗔盯視害得人都想按住搓幾搓。搓出微笑來。飛鳥出於習慣瞄向婢女懷中的琴從朱黃顏色判斷出琴是用黃楊木製作的藉以自示高傲本色而弦六張獨缺武弦少商又可得出此女不喜紛亂憎戰爭。

他見幾名弟兄都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等自己打動芳心一轉身找到樑大壯踢了屁股趕雞攆鴨哄走大小回首笑道“你真漂亮要錢麼?”

仙子厭惡地看往別處寧肯風沙滿臉也不願意見此俗人。

飛鳥的神經緊張突跳無以解脫對琴曲早已迫不及待連忙彎腰趴地用嘴巴吹了好幾吹用袖子揩了好幾揩請二人坐自己爬到對面期盼地說“掌琴吧?!”旋即溫柔發問“你一個女子能彈些什麼?十八拍……青樓裡都彈這個彈就是。”

他把胡茄十八拍和十八摸弄昏了頭。此女也不申辯反而收住他色略一斂視款款坐下微笑說“我善彈地有楚漢可助將軍飲酒!”她把素手拈在頸前跌坐時姿儀優美絕倫動情輕抿一點絳脣只勾盡了男人的魂魄卻把自己地冰清玉潔破除殆盡。

《十面埋伏》既是《楚漢》曲目正是飛鳥喜愛而且會彈的曲目他大笑說“彈來。

女子平視卻說“賞此曲需先飲酒酒酣則淋漓!”

飛鳥想也不想就絕了她的提議說“現在不飲酒我得給兒郎們做好榜樣!”

女子撒嬌般扭首展現出修長誘人的玉頸作勢欲起堅持說“須飲酒!”飛鳥不爲之所動起身拉腰說“想你定有絕技。如是請允許我舞劍助興吧?!”他信口說“樂舞止干戈自醉權進酒。信手作爲劍覆雨坐君愁!”

女子和婢女對視一眼只好作罷勉強說“也好!”

她待飛鳥站到丈外處拔劍輕劃“吭、吭”作抹初不顯山止清止淡好似掌握不住以琴奏琵琶的轉折好似決戰前的列營走馬只不過帶有些許壓抑而已。

飛鳥權作盡興以拋掉紛亂地思緒拾出自己的劍法東一湊西一改左右騰挪虛實相間輕重成拍劍鳴陣陣。

在別的地方胡搞的弟兄不由被驚掉色心回視驚悚皆說“主公的寶劍渴了!”

那女子身旁的婢女也現出幾分失色幾乎看得目不轉睛。

琴聲漸起漸滅忽而並音竟忽現少商殺氣嘿嘿以感惜混以干鏚呼嘯、羽旄翻飛聲勢俄然大張匯成奔流現出無數漩渦。一時間猛將眥吒馬蹄密集。過馳從流橫戈血崩。飛鳥剎那間真切地聽到金聲、鼓聲、劍弩聲、人馬劈易聲俄而突然無聲久乃久之自天外傳來悲傷鄉音呼而顧視官兵如林旗揚鼓張對面握車而立赫然好如羊杜。而其列前數將皆未謀面。當即耳邊盲音一片大驚失色忖道我。這是敗了?!怎麼可能?!我根本不想打呀我是準備自縛請罪的呀!圖裡呢鹿巴呢牛六斤呢。

他想到誰。就能在屍首堆裡找到只好什麼也不想悲聲切嘆正不知道怎麼好聽到如斯如怨的泣呼博郎汝之奈何?

他傻然暗問我什麼時候成博郎了呢?!這是誰在和我說話我怎麼看不到她?聽這聲音並不是段含章也不是阿狗他阿媽。她們不可能叫自己爲博郎會是誰呢?

他忽而再想管她是誰呢?反正舍她不掉。我真是昏到了家明明是要投降的呀無論赦免與否都要投降的呀。怎麼和他們打了起來呢?我怎麼變得這麼自私?算啦算啦。不如到地下陪他們?!

在他身邊地城樓上樑大壯幾個都已因驚駭倒地只剩兩人一個是那白衣女一個是她的婢女。那女子仍在輕輕抹琴音色單調無力。幾不可聞。她身旁地婢女扯去髮結任秀麗的青發直披到底。稍微用力地甩了一甩頭笑道“師妹琴技又精進不少要不是你喊一聲‘博郎汝之奈何我都要把自己當成……”

她忽而發覺到不對只見自己師妹腦門精亮眼角淚水汩汩“比然明白師妹剛剛做了一回虞美人連忙彎下腰輕輕地問“你還能撐得住嗎?我上前殺了他算了!”白衣女子搖了搖頭微微喘息用孱弱的聲音說“去不得。他現在已經是一隻困獸容不得旁人近身。”她請求說“他迷亂至此意志卻依然堅定得讓我難以想象你再不要分我心神!”

師姐駭然挺身起來卻還是忍不住自言自語說“想不到還有人在毫無防備之下光靠隱隱意志就能擋得住師妹琴聲地!”

飛鳥早已徹徹底底地迷失到自己虛構的幻象裡。

他不知不覺拿劍起來隱約記得他人自刎交頸的姿勢把劍刃湊到頸上沉沉下不得決心突然他看到四面八方狼覷的軍士竟然在裡面找到叫囂要殺的李信頓時眥目道“我先殺了你!”說完他方知自己還騎了馬呼呼馳騁所向披靡直到李信跟前揮劍直下自格擋的胳膊斬過勃頸長嘯曰“誰敢與我狄阿鳥決一死戰?!”

衆皆披旗掖戈倒走惶惶。

飛鳥看着自己地長劍吼道“再無遺憾死則死耳!”吼完他再次扛上長劍準備自刎卻凝神冥想暗說“我狄阿鳥大敗至此當血此恨什麼鳥屁朝廷不投也罷殺回來報仇!”

說完他放下長劍騎馬奔縱第一個想到地地方就是自己老家。

城道上的白衣女子渾身大震斷掉一弦她幾不成聲地說“快把丹藥給我。”

身旁地師姐大吃一驚說“少服爲妙要是神志錯亂怎麼辦?!”

女子長長呻吟說“顧不得了倘若他不死我就會把這一切當成真的從此無法自拔!”

她師姐抖着指頭拿出腰上玉壺倒出幾粒丹藥從中挑出一枚黑色藥丸慌亂地塞到師妹手中。女子精神大振撫摸琴絃聲若風雨而天上也確實開始下雨。

飛鳥很快被滂沱大雨衝得馬都騎不好正擔心路經河水暴漲水急發覺自己已經深陷河水連陪伴自己多年的愛馬都衝了個沒影只得仰天長叫隨水起伏。然而他卻不肯沉入河底拼命地拔拿心說“我會游泳一定能游到對岸!”

浪頭一重高過一重竟是鋪天蓋地的大海飛鳥不停地遊不停地拔從一羣、一羣的魚身邊遊過正怕會出現吃人的大魚扭頭看到一隻裸露出森森牙齒地數丈飛魚當即咬了咬牙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暗想海里還有其它魚我比別的魚快就能跑掉。

於是他逃脫魚嘴終於上岸。正要走發覺一座摩天山峰山下大石寫有博格死於此。飛鳥打鼻孔裡噴出一氣自問“我爬起來難追兵不但爬起來更難還想不到正應了‘出其不意’。”

他立刻開始爬山半路突然看到一隻大蟲跳出還是體形最大的吊睛白額虎。

它咆哮忽至。飛鳥連忙尋弓發覺弓已丟失。硬着頭皮舉起劍邊衝邊想“也不是沒有人能殺虎。逢術阿叔就打死過一隻。”

他殺虎而行再逢斷崖毫不猶豫地自斷崖上往下爬最終來到草原上。

迎面背來一羣氣勢洶洶的惡狼口水倒流。

飛鳥只道真回到草原拜天長泣。大哭道“天不絕我竟使青狼來接!”

白衣女子想不到自己琴聲越發緊迫他意志越堅手一重撥斷琴絃兩根只好痛苦地呻吟一聲大叫“師姐。”她師姐也幫不上她只是鼓勵說“不要着急。我看他再也挨不了多久!”

白衣女子哀求說“你快用匕首刺我……”

那師姐連忙拔出匕首急躁地埋怨說“你什麼不彈怎麼偏偏選上十面埋伏?”

女子哀啼道“情景貼切。才容易被我攝走心神!”

那師姐一掌切到師妹頸上說“要是刺傷你師傅不怪我?!還是試試這辦法吧?!”

女子昏倒在地。飛鳥好一會兒纔回到此時此地此景。回頭看倒了一大片人到底雨嘩嘩刷背兩名琴女不知去向驚呼“這真是天神下凡竟奏出此等妙音!”他拍打、拍打樑大壯發覺他們並無大礙。連忙在臉上抹一把雨水。沿城牆往下找但看那二女已在遠處。衝她們大喊“我爲時不多。想再聽幾曲!”

隱約聽到一女於雨中應允連忙回來挨個拍打樑大壯他們呼道“要被雨水衝到門樓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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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傾盆鋪天蓋地。萬千雨線密密交錯織出一面活動的水幕每每打到泥上、植物上、都會在雪亮的雨水地裡砸出汩汩圓泡。聯絡鹿巴地弟兄竟半道回來說天太黑水也漫了起來斗笠也和沒戴差不多根本摸不到東西南北。

飛鳥雖然得不到鹿巴的消息卻不擔心因爲這雨太大了下到一天多還沒有止歇的跡象只要提高警惕根本不怕官兵突襲。他只擔心牛六斤他們雨太大山裡不紮起像樣地營寨根本呆不住。

雨水把一切都延擱去飛鳥不知是喜是愁乾脆不喜不愁極力承受面臨等待的可怕他出去查完崗哨竟不知不覺來到青樓眼看不當值的弟兄在裡頭大呼大叫也慢騰騰地進去走到樓上。

樓上竟還有位客人和那少女的丫鬟聊天兩人看到他來都趕上來呼“將軍快請。

飛鳥掃了那客人一眼見他是個神色慌張的富家翁只道他對這丫鬟有意思怕別人發覺笑着問“現在縣裡不亂吧?亂地話你給我說案照審賊照抓!”那客人說“託將軍的福。不亂。”樑大壯落後幾腳上來當面指了嚷“就是他婆娘開地青樓!”

飛鳥大感歉意連聲說“放往常誰也不能。現在跟朝廷打仗大夥都報有必死之決心也顧不得啦。你就讓他們圍着你家樓少生點事。你呢當是爲地方上太平吃點虧。”

這東家連連點頭說“那是。那是。”旋即他又補充說“我這個人最愛交朋友且請下去喝兩杯?謝——?”那婢女眉頭一挑他連忙改口說“謝客。桃紅病啦。怕是不能再在將軍面前獻藝。”

飛鳥愕然擔心地說“肯定是淋了大雨。”

他念叨說“桃紅。桃紅。”他不相信這天仙下凡的人物會像妓院裡地妓女一樣隨便找花朵顏色草果起個藝名不大相信地問“她叫桃紅?!”

那婢女臉色變了一下恰恰被飛鳥看了個正好。

飛鳥指着身邊的婢女說“你騙我。她才叫桃紅。”他揮手作罷咄咄道“我不想知道她什麼名也知道她賣身不賣身你不用擔心。給我找琴來我彈。你們聽。”

樑大壯一聽他要彈立刻憋氣退到一旁臉帶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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