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當仲夏陽盛,草木載曜招展,瀑布映虹飛掛,峨嵋山處處蟬鳴鳥啼。蓬勃的生氣化作喧豗,傳遍溝壑澗谷,極遠方竟也有響應。主峰金頂向北數百里外,劍壁萬仞,巉巖危懸,當地人稱作峨嵋後山,自古離絕塵囂,靜僻如太荒。近期卻異動頻繁。從早到晚鏗鏘轟隆聲不絕,儼與前山的響動連成一片。山民遊客無不驚疑,都說山神顯靈,正揮舞巨斧開鑿深峽。更有好事之徒欲行探索,每每走出十餘里,必被那猿猱愁攀的高崖阻擋,只能止步思歸,望着遠山撫膺興嘆。
世人好高騖遠,大多失察足下。其實半山腰裡另有一條通後山的捷徑,隱藏於九老洞內,昔日因仙法掩障,凡人難涉。近來仙障消除,露出幽邃洞道,仍是鮮爲人知的所在。倘使心細意堅的勇士持火探進,穿越密如蛛網的岔洞,只須三五里即可到達彼端。洞外是後山中心區域,傳聞的“峨嵋仙境”即指此處。
沿苔徑往前走,地勢平坦開闊,氣象廓然清朗,宛如軍營校場的光景。其名恰是“試煉場”,峨嵋仙徒演練道法的地方。盛夏時節卻寸草不生,表面覆蓋着厚厚的焦土,邊緣岩層殘破,似乎遭受過巨大的災劫。左近樹林舊名長春麓,同樣木枯葉凋,一派蕭敗之狀。穿過林地再行少時,便是李太白《蜀道難》中所寫“連峰去天不盈尺,砯崖轉石萬壑雷”的奇景了。只見鍔刺青霄,霧斷天梯,山勢極其險峻。古傳太乙真人乘鶴盤桓於此,故名曰“太乙峰”。又聽山脊後面車粼鐵錚,好象有千百人正在做工,迴盪前山的怪響就從谷中傳出。然而僻野荒境何來大型工場?莫非中了毒瘴引起的幻覺,抑或深山精靈弄法作怪?凡人到此必生疑惑,因疑生懼,因懼力乏,仰視太乙峰頂,縱是勇氣超羣的豪傑也都望而卻步了。殊不知福薄運淺,奇遇就此結束,錯失了探訪峨嵋玄門的機緣。
假如肋生雙翅,飛越高峰,山谷內的景觀才蔚爲奇異。那石坎上,土壟間,鐵人陶童充當役夫,擔土運木建起高爐,鍛造出成百上千的機械戰獸。其時仙魔大戰臨近,由峨嵋奇巧門監理,丹藥門協力,班良工,方靈寶兩位首徒指揮,各種戰備工程正進行的熱火朝天。每天自辰時開工,一直幹到深夜時分。一連數月的喧沸,這一天忽然安靜了,趁着黎明的曦光,工匠們全都翹首仰望。
半空里人影乘風飄旋,一聲聲呼喊傳開:“師尊醒了,師尊甦醒了!大夥兒快去地宮參拜啊!”繞着太乙峰迴蕩。班良工跳下高臺道:“當真醒轉了麼?是魔芋大夫的妙手吧?”侯天機快步跑到近處,喊道:“楊小川,你下來講個明白!”他兩人同爲奇巧高手,以金陽真氣灌通驅使器械,適才驚起望天,引得衆工匠作出類似的舉動。
楊小川跳落地面,揮手招呼:“兩位師兄,快,快到化嬰室去看師尊!”語音發抖,顯是心情激盪。方靈寶趕過來,一口氣說道:“小川你別謊報軍情啊!魔芋大夫前天說無計可施,把師尊放進地宮保存。明明已是個活死人,怎地又給治醒了?”楊小川道:“不是魔芋大夫醫治的,是師尊自個兒醒轉的。我聽燕盈姝他們先在那叫嚷,來不及細問,先到四處傳訊。”班良工道:“既如此,我們同去看個究竟。”撇下工地不顧,三人攜手騰空,借楊小川的風勢飛向崖端。
地宮出口設於摩天崖東面,風起時轉瞬即至,就看洞前人頭攢動,圍滿三十餘名峨嵋弟子。尹赤電張開雙臂作攔阻狀,連聲道:“大家不要急躁喧譁,先回去安守職分,等待傳召。”班良工三人跳下地問道:“師尊醒了沒有?因何不讓參見?”
尹赤電道:“奉麻姑和大師兄之命,地宮暫且關閉,大家散了吧。”侯天機道:“關閉地宮是師尊的意思?師尊已經醒轉,爲何還是大師兄麻姑發令?師尊到底醒沒醒?”黃幽接口道:“當然醒了,我親眼見到的。”尹赤電不再分說,只勸衆人暫退。但峨嵋弟子盼望師尊復甦,猶如盲者渴思光明,一線曙色乍現,焉肯輕易放脫?當下紛紛質詢,韓梅大聲道:“麻姑前輩親口講過,玄門萬事論個情字。東野師妹爲情捐心,病弱到這般田地,想見師尊一面都不行?尹師兄你們太絕情了!”她揹負小雪飛跑到此,氣粗意躁之際,平日的溫婉換成了疾言厲色。
小雪趴在韓梅背後,道:“師兄,求你,讓我見見他……我怕撐,撐不到明天。”聲息微弱,蒼白的容顏滿是企盼。尹赤電遲疑少刻,說道:“你們等着,我去請示。”吩咐陸英侯守住衆人,轉身快步走進洞中。韓梅喃喃道:“奇怪的很,師尊既已清醒,幹嘛不讓見人?其中定有什麼蹊蹺。”班良工道:“黃師弟,你怎會看到師尊?”
黃幽道:“神農弟子叫喊‘師尊甦醒’那會兒,我使遁地術鑽進去探察,剛瞄上兩眼,就給麻姑前輩攆出了化嬰室。”
班良工道:“那你見到師尊怎樣?醒是沒醒?”
黃幽道:“醒是醒了,就是……有點怪。”衆人忙問:“怪?怪在何處?”黃幽道:“我看他四肢伸開,貼在牆壁上亂爬,那姿勢真是……相當不雅觀。”衆人大奇,思量師尊又不是壁虎,上牆爬行所爲何故?正疑惑間,尹赤電走出來道:“東野師妹隨我入內,其餘的人暫候。”說罷回身引領,韓梅揹着小雪跟隨,一徑走到水屏前面。就看魔芋大夫,燕盈姝及幾個神農弟子閉目圍坐,有人經過都不擡臉,好象在全力修煉某種功法。尹赤電悄聲道:“東野師妹隨我進去。”小雪答應一聲,咬牙掙扭兩下,無奈身子虛軟,連挺起脖子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