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回 半闕瀟湘靈犀通

何兆基道:“哼,劍仙首徒的疑問,還是讓我來解釋罷。據這老妖精供稱——當年川東之所以瘟疫肆虐。正是他們破解了九曜雷陣,將碧玄海底沉睡的白玉蟾驚醒。玉蟾吐出毒霧,致使山民患病。隨後兩個妖怪變化人形,四處施藥救死扶傷。”

峨嵋弟子大多年幼識淺,聞言如墮五里迷霧,有人嘀咕道:“先害人,再救人,誰會幹這種顛三倒四的怪事?”

何兆基環視周圍,微微點頭,道:“各位要問,治病救人乃善舉,怎會危害正道?其實這正是妖孽用心險惡處!請諸位設想,巴蜀歷來是峨嵋派的地盤,境內發生瘟疫大災,焉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峨嵋弟子以行善作爲修行方式,必將下山救災。於是兩個妖怪預先佈局,假借治病收買人心,成就一個好名聲。等遇見峨嵋弟子時,當可騙取好感,攀扯關係,藉機打入峨嵋派內部。”

花爺爺笑着接口:“兵法雲‘攻城爲下,攻心爲上’,誠如斯也。”

何兆基道:“妖孽當真無孔不入!它們暗中窺伺已久,看穿了峨嵋派的弱點。蓋因峨嵋弟子年青氣盛,道法高而閱歷淺,最容易上當受騙。兩個妖精‘對症下藥,投其所好’,若對方性格剛直,它們就裝作嫉惡如仇;如對方天性柔善,它們便假裝溫良寬仁。對於劍仙首徒這等少年男子,它們則以情愛誘之,令其沉迷女色,難以自拔。”

李鳳歧放聲大笑,連道:“放屁,放屁!我與瀟瀟患難相知,經歷過無數的奇遇,都是妖魔預先策劃好的?”

何兆基道:“哪裡用的着特意策劃?所謂‘耳鬢廝摩,日久生情’,只要能親近峨嵋弟子,終有俘獲其心的機會。各派仙家禁止子弟結交妖類,就是爲了防止邪魔侵蝕。唯獨峨嵋門風鬆懈,才讓敵人找到了漏洞。”

五臺掌門言辭確鑿,頭頭是道,在場衆人均覺有理。常生子道:“依着何掌門的意思,紫微星受污,金輪教進犯,兩件事也是妖魔計劃好的?若說大師兄故意謀害師門,恕在下直言,絕對沒這個可能;如果大師兄偶然起了念頭,才帶妖類進入自然宮,金輪教卻提前潛入蜀地,似乎對大師兄的舉動早有預知,莫非能看穿他內心想法?在下愚鈍,請指教。”

何兆基斜睨李鳳歧,道:“魔道詭計多端,若讓我來揭露,恐怕有人不服,還是聽聽老妖怪的供詞!”手中鐵鏈收緊,將花爺爺拉了半步,示意他立即當衆坦白。

花爺爺根本不理會,只是死死盯住瀟瀟,笑嘻嘻的道:“乖孩子,你沒有令爺爺失望。半月前我告訴你,峨嵋派的命根子寶貝叫麒麟丹。你便甘冒大險找着劍仙首徒,雖然沒有偷到寶物,最終還是擾亂了他們的紫微星。你完成了任務,峨嵋一敗塗地,爺爺我高興的很呢!”

一個人遭受猛烈打擊,往往會陷入冥想,疑惑眼前驚變只是幻覺,此刻瀟瀟正處於這種狀態。她尚未體味到悲傷,憤恨,痛苦諸般感受,滿腹疑思千迴百轉,一幕幕往事,走馬燈似的閃現腦海——首次相遇,花爺爺的微笑那樣慈祥;秋深夜闌,花爺爺爲自己拉攏被角;冬雪紛飛,花爺爺縫製女孩子穿的花棉襖。春日天高,花爺爺眯着老花眼,費力的用漿糊粘風箏,據說“三月三,風箏飛上天”,可以讓家裡女孩兒將來找個好夫婿.......

對面那笑容猙獰的老頭兒,口口聲聲咬定自己幹壞事。他又是誰?他是那個親如祖父的老人麼?

瀟瀟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問道:“你.......你一向待我很好的,象親孫女那樣,是不是?”

花爺爺笑容登消,冷冷道:“我的親孫女,四十年前已死了。”轉向亂塵大師,目光透出無盡怨毒,一字一頓的道:“我閤家五口,老伴,兒子,女兒,孫女,孫子,全都死於峨嵋名宿九幽雪的毒手。”

何禹山鼻子裡哼了聲,道:“妖孽豈可敘人倫?一窩獐子精而已,遑稱兒女妻子,可笑!”

花爺爺道:“是啊,正道中人看來,我們只是麻木蠢鈍的畜生,只配燒熟了端上飯桌。因此九幽雪連害五條性命,只當消滅妖孽,全無半點愧疚之心。殊不知我們獸類也有情感——你善待呵護,我們適意快樂;你虐待打罵,我們驚恐哀傷;你用針扎拿刀割,我們會感到疼痛;你殺害我們的子孫親眷,我們也懂得報仇。”

說着,他衝瀟瀟點頭,道:“孩子,獸類修道,被他們視作妖邪。你苦苦修煉脫褪原形,出落成這樣一個鮮活美麗的大姑娘,卻犯了正道大忌,遲早要遭他們殘害。所以咱們對付峨嵋派,既是給花爺爺報仇,也是爲你自己擊敗死敵。”

瀟瀟默然無語,一陣戰慄,從指尖直到心尖,五臟六腑顫得生痛.......最可信賴的摯友,最可關愛的親人,只將自己作爲報仇的工具,當作計劃裡的棋子。世事之無情,孰有逾此者?!倉惶迷惘之際,她只覺芒刺在背,彷彿身處荊棘叢中。驀地環顧四周,到處都是懷疑仇恨的目光,如冰如劍,一齊向自己射來。其中一道飽含痛楚,令人肝腸寸斷。瀟瀟順着道那目光望去,李鳳歧石雕般的站在遠處。不知何時起,他已退到正派弟子的隊列中。

花爺爺昂首斜眼,睨視峨眉弟子,道:“九幽雪號稱炎雷大天藏,數十年間卻閉關隱居,大敵當前也不敢現身。我的血仇只好向峨嵋派討償。你們要怪,就怪九幽雪這個欺弱怕強的懦夫罷!”

經過一番議論,真相似乎愈漸明朗。亂塵大師手按額頭沉思,忽道:“金輪教狂妄自大,不會聽命妖精的調遣。幾件事嚴絲合縫,背後似乎隱藏着更強大的勢力。”

何兆基道:“大師所料不差,此計詭譎而精密,正是東海妖皇的行事之風。”

猶如悶雷憑空落地,聲音不大,卻可令人魂飛魄散。衆弟子閃出好大片空地,瀟瀟與花爺爺站在中間,彷彿怒風中的兩棵細竹。自從上次慘敗後,十多年來峨嵋派艱難維持,只恐敵人進攻。忽聞妖皇開始行動,每個人手心都捏了把冷汗。

亂塵大師原本端坐如鬆,霍地起身,凜然道:“妖皇!”

何兆基道:“不錯!這兩個妖精就是妖皇派遣的奸細,金輪教也是接到了妖皇的邀約,方纔大舉進犯峨嵋山。”拉扯鐵鏈,喝斥花爺爺:“老妖精,你們受命妖皇的經過,當着大家再說一遍!”

花爺爺笑道:“妖皇喚醒白玉蟾放毒,派我們假借救民之名結交玄門弟子,伺機潛入峨嵋山,作爲日後總攻的內應。因玄門真氣剋制妖氣,妖皇又傳了‘圓真心術’,使我接近峨嵋弟子也不至受傷。當時我很擔憂,這計策五分靠謀算,五分靠運氣,倘若機緣難逢,辛苦豈不白費?呵呵,哪知結果超乎意料的好!瀟瀟竟然迷住了劍仙首徒,她去尋找劍仙首徒那天,我便送信稟告了妖皇。隨後金輪進擊,玄門實力大損,滅亡之日屈指可待,這真是天意使然!”

聽到這兒,李鳳歧心如刀絞,痛得四肢百骸幾乎散架。他終於想通了,自己的真氣進入瀟瀟體內,她怎會毫髮無損。他終於明白了,金輪教雖不知瀟瀟何時潛入自然宮,但得到妖皇的通告,預先潛伏於蜀地各處,等見到紫微星污濁,趁機對峨嵋派發起攻勢。

難怪奧波益有恃無恐,他早知紫微星受染,纔敢讓徒孫宗巴爾挑戰亂塵大師。

思前想後,李鳳歧指節捏的噼啪響,哀痛被怒火代替,體內劍氣遊走奔突,只想來場血戰拼個粉身碎骨。他眼裡什麼也看不到,惟有白茫茫的水霧,耳朵裡什麼也聽不見,惟有粗重的喘息。

花爺爺邊笑邊看瀟瀟,幽幽的道:“乖孫女,若非我傳你‘圓真心術’,你怎可與劍仙首徒親近?如今修成人身,正好跟他了結姻緣,爺爺等着喝你倆的喜酒呢,嘿嘿。”

妖孽陰謀“暴露”,仍敢嘻笑自若,各派門徒只覺羞憤難當。範老英雄瞪圓眼珠,直着嗓子大喊:“快殺了這妖女!還等什麼!”龍虎掌門方衡因兒子重傷,恨極了邪魔外道,也率衆喧譁,只教除掉兩個妖孽,再找金輪教報仇雪恨。

瀟瀟渾身的血都快凝固了,心中思潮卻狂涌奔騰:花爺爺跟峨嵋派尋仇,爲何拿自己當工具?哦,他認定小女孩生性善良,純真無知,既容易被利用,又可使峨嵋弟子產生好感,比他親自出馬強多了。然而如今事發,他又怎麼死死咬定自己是同夥?.......

劍仙首徒,乃玄門的首領,毀掉劍仙首徒,等於毀掉峨嵋派,花爺爺深知此節。但玄門子弟情深義重,直接誣陷李鳳歧背叛師門,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於是花爺爺詞鋒咄咄,總是牽扯瀟瀟,彷彿諸般惡事全是她故意所爲。

搬不倒劍仙首徒,就毀謗他最愛的女子。傷害人的身體,不如傷害人的心。峨嵋大弟子鍾情妖精,正道各派絕不容許;劍仙首徒愛上死敵,九大玄門也不能接受。只須將瀟瀟誣陷成危害峨嵋的兇手,便將李鳳歧逼入了絕境。此後他心碎神傷,名譽盡失,如何擔當重任?劍仙首徒被廢掉,峨嵋派的末日也不遠了。花爺爺這計策連環相扣,精巧而又陰狠,也將“絕情”二字發揮到了極致。

或許,花爺爺曾經疼愛過瀟瀟。但那只是對死去孫女遺念,借她聊以慰懷罷了。

謎團一個一個解開,答案重的叫人無法承受。最後疑思消除了,瀟瀟的心智也即崩潰。她象是忽然精神大振,剛纔還抖的厲害,這會兒腰板挺的筆直,眸子噙着眼淚,脣角卻含着笑,幾步跨到李鳳歧跟前,扶住他的肩頭笑道:“我是妖女,我是壞蛋,他們說的,鳳哥哥你信麼......”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臉上重重捱了一耳光。這一巴掌李鳳歧激憤而發,雖未蘊藏真氣,也使足了勁道。直打得瀟瀟身子騰空,飛出兩丈多遠才落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口鼻流出鮮血,左邊耳朵聽不見聲響了。但她似乎從噩夢中覺醒,眼裡懼意蕩然無存,代之以最深最黑的沉靜。絕望恰似一道光,照的人眩目,衆人莫名其妙的往後退。而她只是擡起手,慢慢抹掉嘴角的血沫。

這一刻,瀟瀟反而更加美麗,衣袂飄擺,婷婷玉立,悽然透着淡然,猶如萬丈冰崖上一枝孤梅。

李鳳歧舉着手掌發呆,腦海裡餘音迴盪,全是那天兩人的談笑——“鳳哥,我聽人說,男人喜歡打老婆。我怕.......”,“我絕對不會打你!......從今往後,我若欺負瀟瀟。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一語成讖,冥冥之中是什麼力量,乖張顛倒如此弄人?李鳳歧尚未轉過念頭,悔恨已如萬根鋼針,霍地刺入內心最深處。望着瀟瀟悽美的樣子,他心碎了,發瘋似的大叫:“不!我不信,我死也不信!他們全是胡說八道,全他媽的誣陷好人!”

他朝瀟瀟跑了兩步,忽而想起了什麼,轉身“撲通”跪倒,雙臂伸開,膝蓋在地上拖着,叫道:“師尊,師尊,別信姓何的瞎說,他爲了搞垮咱們峨嵋派,用盡卑鄙下流手段!還有這個花爺爺,他自己罪不容赦,臨死想找個墊背的陪死鬼,所以才誣賴瀟瀟。其實瀟瀟什麼錯都沒有......啊,不,她有錯,她的錯就是太單純,太善良,太容易被人利用!師尊您最明智,最仁慈,最......您知道瀟瀟是無辜的!您開恩饒過她吧!”一邊申辯,一邊“大步”膝行,碎石摩爛肌肉,身後留下兩條殷紅的血跡。

饒恕瀟瀟容易,抹掉血債卻難。東海妖皇手段毒辣,詭計陰損,殘害生靈不計其數。各派仙家恨之入骨,但凡門徒與之牽連者,定然處死無赦,正派內部尚且嚴苛,何況瀟瀟這樣的妖類?就算亂塵大師憑藉威德,力排衆怒保住瀟瀟,李鳳歧又如何在仙界立足?天龍神將跟妖皇的奸細有染,別說外人鄙視,就是那些戰死弟子的靈位,活着的師弟師妹,李鳳歧今後又有什麼臉面相對?

亂塵大師仰頭望天,嘴裡嘀嘀咕咕,彷彿跟天上某個看不見的人商談。左右弟子側耳凝聽,可以辨出他含混的話語:“第二次......這是第二次,天龍神將又完了,常言事不過三,還有第三次嗎?”口氣猶豫,似已打算寬恕瀟瀟,以償李鳳歧求情之苦。但這樣一來,愛徒聲敗名裂,那是再也無法挽回了。

他脣角抽動,猛地轉向李鳳歧,使勁捶打自己胸膛,哀慟道:“十六年前行健臨陣脫逃,十六年後鳳歧誤中圈套,兩任天龍神將全栽在女色裡,老天爺怎麼安排的?我連大徒弟都保不住,我算什麼師尊?我他媽是個白活三百四十六歲的老廢物!”當真老淚縱橫,字字含悲,令聞者黯然神傷。

目睹大師兄的慘狀,衆弟子已然震駭;再看師尊失態痛哭,愈發悲憤難以自制。一名弟子衝出人羣,挺起長劍直刺瀟瀟胸腹。李鳳歧一躍而起,閃電般擋在瀟瀟身前,一把握住劍刃。

這劍形狀奇特,尖峰兩側有極細的鉤子,名稱叫做“灼魂鉤”,乃攝魂門降妖除魔的利器。曾放入三昧火中鍛鍊,用時揮動劍鋒,可將妖魂勾出燒成飛灰。瀟瀟無法抵抗,也不願抵抗,凌厲的火氣撲面襲來,她眼前一黑險些摔倒。李鳳歧攬住她的腰肢,瞋目圓睜,怒喝道:“山繼青,你幹什麼?”

那弟子道:“大師兄,這妖女敗壞你名聲,我殺了她!”忽見大師兄手掌“吱吱”冒煙,被劍鋒燒的皮開肉綻,登時目瞪口呆。

瀟瀟眼光漸復清澈,莞爾一笑,輕聲道:“山繼青,峨嵋山繼續青翠,就是你嗎?”

山繼青一愣,凝視瀟瀟的笑容,心中暖意流動,明明是妖女,怎地忽生親切之感,忍不住就想叫她聲“嫂子”?驀然淚水奪眶涌出,山繼青撒開長劍,低頭捂住眼睛跑回人羣。瀟瀟掙扎站直,摸索李鳳歧灼傷的右手,眼裡的痛意難以描摹。她什麼也沒說,撕開裙角,象古墓裡那樣,細細給他包紮傷處。

李鳳歧橫了心,咬牙道:“放心,我寧可離開峨嵋派,也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瀟瀟擡起頭,又搖了搖頭,道:“不,那樣你會不快活的。”凝眸看了他一眼,很深很深,彷彿想把他的樣子帶往永生永世。隨後她再不看他,俯身撿起掉落地面的那柄長劍。

李鳳歧渾身都繃緊了,以爲她要尋短見,剛欲出手阻攔。卻看瀟瀟神情淡定,徑直向花爺爺走去。李鳳歧打了個突,暗想“她想殺花爺爺!”

對於毀謗自己的惡人,誰不想除之而後快?十多年的親情是場騙局,瀟瀟必定恨入骨髓。何兆基瞧出幾分端倪,成心讓兩個妖怪自相殘殺,當下放鬆鐵鏈後退丈餘。其餘各派門人暗自戒備,隱約感到一場慘變即將發生。

漸漸的,瀟瀟走近跟前。花爺爺兀自嬉笑,道:“傻孩子,你要殺人滅口嗎?可惜太遲了,咱倆陰謀敗露,無論如何休想逃脫。”

瀟瀟停住步子,凝視他好一會兒,淡然道:“我欠你的,現在還給你。”手中長劍猛地揮落,只聽“叮啷”脆響,鐵鏈應聲斷開。那鏈子上貼着符咒,具有拘索妖類的效力,器物破損,索妖法力隨即消失。瀟瀟拋掉灼魂鉤,高聲道:“你快逃吧!”

花爺爺愣住了,在場大多數人也愣住了。忽逢奇變,常人都會發蒙,第一個念頭總是“爲什麼會這樣?”。這時候反應最快的人,往往是頭腦簡單的蠢貨。灼魂鉤飛出,恰好落到範老大腳前。這小子先前丟醜,憋了滿肚子悶氣,次後聽老爹鼓譟“殺死妖精”,他便一直運勁蓄勢,準備大大表現一番。忽見鐵鏈斷裂,長劍掉落身前,範老大恍然驚覺,抓起灼魂鉤縱身飛躍,嚷道:“消滅妖魔的是齊雲派!”劍鋒橫空,流星般刺向花爺爺。

忽然間人影斜插而來,恰好擋在劍勢的正前方。範老大隻覺手中微沉,長劍刺中了那人的身體。定睛看時,瀟瀟張開手臂擋住花爺爺,灼魂鉤從她前胸刺入,又從左胛穿出。衆人見狀驚呼。花爺爺彷彿大夢初醒,求生的yu望陡然熾烈,當即蹬地騰空,駕起妖風朝山外飛去。

方衡大喊:“快捉拿妖精!”道宗門徒跳到半空,正欲追擊,卻又似狂風席捲枯葉,七零八落的紛墜落地。

只見一人衝進人羣,旋踵揮臂左衝右突,雙手同時施放劍氣。範老大首先被劍氣擊飛,其餘衆人傷的傷,倒的倒,跑的跑,亂得象滾湯潑老鼠。七家掌門急忙聯手對抗,仍被逼得連連倒退,待看清來人相貌,七掌門不由暗驚“是劍仙首徒,劍術如此厲害!”

李鳳歧指東打西,勢若瘋虎下山。峨嵋弟子滿腔鬱憤,看大師兄動手,如何忍耐的住?黃幽首先振臂大呼:“幫大師兄打架呀!”許青鉉也叫:“辱我峨嵋,跟他們拼了!”玄門弟子羣情激憤,有劍的拔劍,沒劍的運氣,眼看一場大火併在所難免。亂塵大師跳下石階,厲聲大喝:“住手!全給我退下!”

師命不可違,峨嵋弟子只得後撤。七派門徒也退到場地邊緣。衆掌門舉目搜索,天空暮色曠寂,花爺爺趁亂逃得無影無蹤。場地內李鳳歧紅了眼,鼻子呼哧喘息,只顧找人廝鬥。驀地耳畔柔音傳來:“鳳哥哥.......”

如同一盆冰水當頂淋下,李鳳歧漲紅的臉色刷的白了,飛躍到瀟瀟旁邊,屈膝跪地抱住她的身子。只見灼魂鉤透胸穿過,貼近劍刃的肌膚已被燒焦。

瀟瀟睜大眼睛望着天,手指徒勞抓撈,猶如暗夜裡迷路的孩子。李鳳歧忙握住她的指尖,顫聲道:“是我,我在這裡!”

瀟瀟長舒了口氣,一絲溫柔而悽傷的笑意,慢慢從脣邊漾開。她說:“鳳哥哥,我欠你的,沒法償還了.......你好好的活着,好黑啊,我,我看不見了,但我,我感覺得到,以後肯定有個人,替我償報給你.......”

話音越來越低,逐漸變成若有若無的歌詞“搖枝空蟬……少知音……恁地春渺萼殘,芳逝傷心。”唱到半闕,溘然而止,她合上了眼簾。夜色輕柔掩來,宛如遮面黑紗,黑暗中晶光忽閃,那是最後一顆滑過臉蛋的淚珠。

李鳳歧屏住呼吸,既不哭泣也不吭聲,但誰都能覺察到他胸中燃燒的烈焰。果然沉寂片刻,他抱起瀟瀟的屍身,用令人戰慄的嗓音狂吼:“魔芋大夫!魔芋大夫在哪裡!快出來.......”身子猛地震顫,一股沉重力道掃中後腦,他一陣天旋地轉,踉蹌兩步昏倒在地。

出手之人正是亂塵大師。常生子大驚,道:“師尊,您........”轉念明白了——李鳳歧摯情熱血,大悲之下神智迷亂,若不擊昏,只怕他要當場自盡。

亂塵大師顫巍巍的擡頭,目光掃過七派門徒,道:“天龍神將如此下場,各位可滿意了?”

衆掌門相顧默然,均有尷尬之色。過了好一會兒,九華掌門陳元鼎拱了拱手,道:“大師息怒,造成這等局面,並非我等初衷......”

何兆基搶過話頭,道:“我們的願望本是降妖除魔,清理正道門戶。如今妖孽逃跑,罪責未罰,自然難平衆望。大師您看怎麼辦好呢?”一邊說,一邊給周尚義使眼色,周尚義忙道:“此事關乎正道的安危,大師切莫護短!”範老英雄跟着起鬨:“對呀!誰的罪責最大,總要有個交代!”

亂塵點點頭,道:“好,好,我給你們交代。”目光如電,射向衆弟子,森然道:“許青鉉,跪下聽發落!”

許青鉉走出人羣,跪到空地中間。亂塵大師道:“本派兩番大難,皆因你徇情所致。現革除你馭獸首徒之職,逐出山門,從此後或生或死,行善行惡,與峨嵋派再無干系。”衆弟子大驚失色,紛紛叫道:“師尊!不可如此!”“讓鉉叔頂罪,大師兄怎可安心?”.......

亂塵擺手止住衆人,眼瞅李鳳歧橫臥的身影,冷冷的道:“你們再沒大師兄了。從即刻起,廢掉李鳳歧天龍神將的名位,凌波若不死,立她爲玄門首徒。”

處罰完畢,周圍一片寂然。許青鉉什麼也沒說,含淚默默磕了四個響頭,起身往遠處走去,孤獨背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長青麓的林木之後。亂塵道:“這樣的結果,各位道友滿意麼?”

九華掌門搶先上前,一揖到地,道:“大師處斷公允,鄙派上下誠服。日後瞻首附尾,尊奉峨嵋號令。”說罷回身揮手,命衆徒弟隨自己下山。三清掌門楚元君道:“事情既已了結,我們也該回去了。倘有冒犯處,望大師多多擔待。”方衡雖然牽掛兒子,但素與峨嵋派交好,知道他們處境艱難,此刻外人最好離開爲宜,於是道:“請大師放心,龍虎派不會受人挑唆。且容告退,改日詳敘。”

嶗山祖師孫凝素性情淡泊,巴不得遠離是非,馬上行禮作別。七派去了四派,道宗聲勢立減。周尚志有些發虛,低聲道:“何師兄,你看如何?要不......我們也走?”

何兆基尋思馭獸首徒被逐,天龍神將被廢,峨嵋派只剩一羣黃口小兒,仙家至尊的地位遲早要讓給五臺派。此行目的達到,不如見好就收,回山運籌稱霸大計要緊。

念及此節,何兆基堆起笑臉,讚道:“大師氣概清正,果然名不虛傳。峨嵋弟子失足受罰之事,我等當廣傳四方,以彰貴派美名。告辭了!”昂首闊步,前呼後擁,與周尚義等人揚長而去。範家父子是沒主意的實心棒槌,別人鳴鑼收兵,他們似泄氣皮球,糊里糊塗跟着下山。那口棺材原物擡回,一路忽悠晃盪,顯得既滑稽又古怪。

一場劇變就此結束。峨嵋弟子埋葬死者,醫治傷者,人人滿懷悲楚,不知何時方能撫平創痛。李鳳歧失去首徒身份,廢掉“定陽針”劍術,被送到普通弟子的房舍調養。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大叫大嚷滿嘴胡話,陷入失魂瘋癲的狀態。多虧魔芋大夫悉心治療,攝魂首徒施法安魂,才慢慢的恢復了神智。

又過了兩個月,李鳳歧身體完全復原,有人帶他去看瀟瀟的墳墓。那地方位處太乙峰後的小荒坳,一抔黃土,幾枝野花,孤寂而清白,恰似瀟瀟的一生。李鳳歧佇立墳前,常常幾個時辰紋絲不動。大夥兒只當他沉痛致哀,誰都不去打擾。豈料他腦海翻騰,各種疑思紛至涌現——

瀟瀟含冤而死,此仇焉能不報?可誰害死了她?又該找誰去報仇?

妖皇麼?天下妖魔的王者,即便設謀也是對付整個正道。瀟瀟身名低微,妖皇哪會花心思害她?

花爺爺?處心積慮佈下迷局,欺騙瀟瀟那麼多年,臨末還惡口誣陷。但他只是爲親人復仇,並非刻意謀害瀟瀟。況且瀟瀟拼死放走花爺爺,顯然要給他活路。自己再將他殺死,瀟瀟九泉之下何以安息?

是範家父子麼?三個蠢物,讓人家當狗使喚,殺他們只恐玷污神劍。

五臺派何禹山,何兆基,青城派周尚義呢?這些人只關心爭權奪利,瀟瀟是死是活,他們何曾放在意中?

至於金輪教的番僧,雖然惡貫滿盈,可多半連瀟瀟的名字都不知道,找他們尋仇有什麼意思?

........

李鳳歧冥思苦想,忘記了吃飯,忘記了睡覺,始終難以索解。到後來信步遊走,獨自一人在曠野裡徘徊。時間長了,思路逐漸清晰:瀟瀟的死,主因是花爺爺誘她入彀,捲進了正邪紛爭的漩渦;花爺爺之所以那麼做,是因爲親人被九幽雪所殺,他要向峨嵋派討還血債;然而,九幽雪爲何殺死花爺爺的親人?無非認定它們是妖類,消滅妖孽正是替天行道.......

人類與人類,人類與獸類,正邪之分,妖仙之別,生靈之間的偏見與敵視,交織成一張巨大無形的羅網,峨嵋派,齊雲派,何兆基,花爺爺,世外仙客,世俗百姓,統統在這網裡翻騰傾軋,多少瀟瀟那樣無辜生靈被軋成齏粉?

難怪瀟瀟納悶,做再多的好事,老百信也會害怕她,躲着她。其實偏見早已暗藏心地,如種子般悄悄滋生,時機成熟結出果實,那就叫做“敵意”。天下蒼生彼此對敵,相互殘殺,何嘗不是在品嚐這“果實”的滋味!

想通了,元兇名字揭曉,卻是“天下蒼生”四字。李鳳歧捧腹狂笑,叫道:“是啊,天下蒼生害了瀟瀟,哈哈哈,我怎麼找天下蒼生報仇!?”

一朝雪停,李鳳歧仰天清嘯,離開了峨嵋山。從此漂泊天涯,蒼茫大地任意流浪,走累了睡覺,睡醒了喝酒,錢花光了衝進官庫搶金銀,兵丁衙役哪個擋得住?如此穿州過府,沿途豪飲,當地人見他酒資奇豐,無不眼紅心熱。某天遇到個浪蕩潑皮,趁李鳳歧喝醉了,引他到最大的妓院嫖宿,一夜顛鳳倒鸞,花光身上三百兩銀子。出來後李鳳歧意猶未盡,連聲道:“他媽的,早知這般快活,那晚跟瀟瀟成了好事,也不至空擔個‘沉迷女色’的虛名。”

自那天之後,縱酒淫樂晝以夜續,日子越過越放蕩,越過越灰暗。李鳳歧往返於牀第酒桌之間,如同朽木浮浪,一輩子大概就這麼沉淪下去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安徽休寧縣勾欄裡聽戲,天命的奇變才又忽然降臨.......

當時戲臺裡演的是《夜奔》,林沖遭高太尉迫害,三番兩次走投無路,無奈之下投奔梁山。李鳳歧摟着兩個美女看戲,一個勁兒發笑,道:“林教頭呀林教頭,老婆教人家逼死,卻儘想委屈偷生,林教頭忍辱功夫舉世無雙,去當和尚才合適呀。”

次後又演《鴛鴦樓》,武都頭快意恩仇,連殺仇家十五條性命,粉壁題下血字“殺人者,打虎武松是也”。那戲子連唱帶舞,曲腔身段俱爲上乘。衆看客如癡如醉,轟天價的喝彩。李鳳歧卻不笑了,望着戲臺出神,暗思“我笑林沖怯懦,我又強他幾分?武松敢作敢爲,我難道不如戲裡演的假人?”轉念又想“休寧縣緊挨齊雲山,正是齊雲派的地盤。範家老大親手刺死瀟瀟,我不去殺他個滿門橫屍,那才叫沒天理呢!”

一時殺念陡生,如烈火焚心,酒也不喝了,戲也不看了,向人問明範家住址,立即動身前往。此刻已過酉時,夜色沉沉,幸而範家宅子氣派極大,門前燈火明亮,很容易找到。李鳳歧跳過宅子圍牆,沿迴廊直奔最大那間房子,推開門搜尋。只見丫鬟奶孃扶桌的扶桌,趴凳的趴凳,都在犯困打盹,一名男子仰臥牀頭,面容清楚可辨,正是範老英雄的大少爺。

李鳳歧暗自大笑“得來全不費功夫,豈非天意?這小子睡夢裡受死,太便宜他了。莫若先將他四肢割下,眼睛刺瞎,零零碎碎受幾個月活罪,方稱我心!”又看書桌擺着筆墨,提起來“刷刷刷”幾筆,在那白壁上寫道“行此事者,瀟湘花雨是也!”

他仰望看不見的蒼穹,心裡說“瀟瀟,你想手刃仇人嗎?我了償你的心願,你的名字將會傳揚天下,讓世人聞風喪膽!”

默祝完畢,他走近牀前,正待手起劍落,忽見範老大面黃肌瘦,氣若游絲,好象得了什麼重病。

原來那日璇璣峰激鬥,範老大先被李鳳歧劍氣刺中,當即不省人事,擡回家中請名醫搶救,人蔘鹿血服了好幾十斤,勉強吊住小命。近來傷勢轉危,凶多吉少,華佗復生也沒轍了。範老大乃正房大太太所生,範老英雄就這麼一個嫡子,自然痛斷肝腸,四處燒香許願,求的保命符,鎮魂鎖,避邪囊,神水靈丹,亂七八糟掛滿整個牀帳。

李鳳歧仔細端詳範老大,這人奄奄待斃,活到天亮都難,自己彈彈小指頭,他就嗚呼哀哉,這樣報仇有何意義?李鳳歧大失所望,繼而想到“折磨一個病夫,瀟瀟會同意麼?傳出去污了名頭,旁人還道我們怕了齊雲派。”剎時有了主意,暗道“罷了!先治好這小子的傷,等他傷好了閤家歡慶之時,老子再找範家算賬。武松血濺鴛鴦樓,適逢張都監蔣門神飲酒作樂。看來讓仇家樂極生悲,纔算是最痛快的報仇方式。”

他身爲劍仙門頭號高手,驅策劍氣那是駕輕就熟,按住幾處穴道稍加運功,體內劍氣盡數化解。範老大雖仍舊昏迷,但麪皮立現血色,呼吸平順許多。李鳳歧掏出魔芋大夫給他的“大易接續丹”,輕輕放在枕頭邊,當作養身調神之藥,隨即飄然離去。

過了半個多月,估計範老大傷勢已愈,李鳳歧決定一雪大仇。出發前特意換了白色衣衫,存心讓仇家的鮮血濺滿全身。來到範宅前卻傻眼了,只見大門內外鋪陳黑布,香燭繚繞,家丁素服斂容,擡着全羊整豬進出奔走,一副祭祀祖宗的派勢。李鳳歧直犯嘀咕“莫非姓範那小子死了?這排場也不象呀!”找個僻靜的角落翻過牆頭,跳到院內大樹上,睜大眼睛往裡張望。

只見正堂階前跪滿了人,老少男女都有。兩邊司琴的,司蕭的,司鼓司磬的羅列整齊,的確是祭祀大典的場面。贊禮司儀高喊“樂止,禮成,興!”,衆人叩首起立。範老英雄牽着大兒子,高聲對家人道:“多蒙恩公相救,範家香火得以保全!今後家中四時祭奠,牲享不絕,以謝恩公大德大義!”說話間手指屋內,供桌後豎着大木牌子,上面寫着“恩公瀟湘花雨之神位”。

李鳳歧眨巴眼睛,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那晚救了範老大,忘記擦掉牆上的字跡。範真泰看到“行此事者,瀟湘花雨是也”的留言,只當有位名叫“瀟湘花雨”的義士救了兒子,作了天大的好事。範老英雄感激涕零無以復加,又找不到恩人真身,只得立起神位大禮參拜。

救治範老大的動機,本想讓他傷好後多受些折磨。歹毒的用心,換來仇人的感恩。李鳳歧既好氣,又好笑,又有些莫名快意。眼望範家老小蹈舞揚塵,範老英雄神態篤誠,大有如夢似幻之感。記得齊雲派擡棺大鬧峨嵋山,範老英雄捶胸頓足,呼天搶地,聲言與妖魔勢不兩立,峨嵋派若是結交妖類,他寧可自殺以保“清白”。如此正派的道宗掌門,竟衝着“妖女”的牌位頂禮膜拜。世態萬象,還有比這更離奇的情景麼?

假如把真相告知範真泰,告訴他崇仰的“恩公”,正是他所痛恨的“妖怪”,這位正人君子該是怎樣的反應?驚愕,羞恥,後悔,痛不欲生,或者又擡出棺材鬧騰,但這次即使真的自盡,怕也沒臉去見範家的列祖列宗了.......李鳳歧越想越覺有趣,越想越覺滑稽,拼命捂住嘴巴,差點失笑出聲。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施恩於仇敵,令其愛憎錯亂,豈非復仇的最高境界?

當初古墓歷險,瀟瀟數次搭救自己的性命,想到劍仙首徒受了妖怪的恩,羞憤的感覺直如萬箭穿心。這還是獲知實情的後果,倘若象瀟瀟那樣,十多年受恩於花爺爺,最後才發覺對方滿懷歹意,最敬愛的變成最可憎的,那種痛苦又豈是言語所能描述!

再說花爺爺呢,他恨透了人類,卻自傷身體救治百姓,事後笑道:“世人蠢如牛馬,臨死還感念我的恩德!”讓人感恩戴德走進墳墓,直到陰間才追悔莫及,此計陰損到了極點!又是多麼的絕妙脫俗!

李鳳歧手按額頭,喃喃道:“這麼好點子,我怎地沒早點想到?”

剎那間,他豁然開了竅,靈感紛來如醍醐灌頂,一聲長笑,飛身落地,身影隱沒在茫茫人海之中。

從此之後,李鳳歧的名字逐漸被人淡忘。不知從何時起,塵世間出了位名叫“瀟湘花雨”的神秘人。無論天南海北,貧賤老幼,誰家遭了災,哪個受了難,總會得到“瀟湘花雨”援助。受恩者千千萬萬,誰都沒見過恩人真容。唯有“瀟湘花雨”這個名號,長留世間,深銘人心,接受天下蒼生的敬愛與崇拜。

而李鳳歧躲在暗處偷笑,眼看人們爲“瀟湘花雨”義舉感動流淚,又爲無從報恩而倍受煎熬。他就開心的手舞足蹈,幾乎要跳出來大呼:“你們這羣蠢貨,知道崇拜的是誰嗎?是你們萬分厭憎的妖精!”

但他忍住了,不願捅破最後這層窗戶紙。復仇的快意上了癮,貪心越變越大——他要讓世上每個人都領受“瀟湘花雨”恩惠,直至壽終命盡之前才省悟.......不,死也不讓他們知道!進了墳墓再懊惱去吧,成了鬼魂再痛悔,有個地方專門給人悔悟,比塵世慘酷百倍,那地方叫做地獄。

行善越多,他越痛恨世人,恨的咬牙切齒,就愈發拼命行善,直至“捨身忘我”的程度。設例而言,假如某個孩子生了重病,需要他的心肝作藥,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剖腹剜心!

每當做了好事,他便徹夜狂飲,喝醉了仰望天際,含淚問道:“瀟瀟,我這樣爲你報仇,你滿意麼?”

夜空漆黑,沒有一絲星光,瀟瀟肯定站在那裡,靜靜的微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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