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惶然失措,不約而同的看向凌波。一道陽光映照下,凌波面若止水,惟見雙脣微張:“茲事體大,當請亂塵大師裁處。”
一旁魔芋大夫扇袖施法,加強鎮魂香的效力,寧息衆人體中躁動的氣血。琰瑤環神志漸醒,連聲道:“是了,去見亂塵大師!我找亂塵大師作主,只有亂塵大師能給我作主!”左手探出,握緊桃夭夭的手腕,彷彿溺水者抓着救命稻草,急道:“孩兒,桃行健不是你爹,可我還是你的娘,你是我兒子,我的兒子!”
桃夭夭強自鎮靜,道:“我當然是孃的兒子,燒成灰都是!”琰瑤環長喘了口氣,右手伸向龍百靈,喚道:“靈兒好孩子,你來,你陪着我好麼?”龍百靈含淚近前,讓她摟住自己的肩頸,暗想“相公是她兒子,那我呢?我是不是她女兒?我該叫阿姨,還是改口叫……”心憂悱惻,竟無辭應答。
凌波道:“你們幾位同往元始峰拜問,傳位合理與否,可遵照亂塵大師的意思。”伸開手摸向亭外,道:“小雪跟我走。黑水村遇外人攪擾,我要你帶隊查明情況。”小雪叫了聲:“師姐!”並不挪步。凌波笑道:“外邊上百人等着調派,好多事須要料理,我一個瞎子如何做的停當?你幫把手好嗎?”小雪不願和桃夭夭分開,但聞大師姐語意堅懇,只得走過去攙她出門。衆人均覺大師姐想的周到,少了小雪在場,也免得她給桃夭夭求情,便於亂塵大師作出公允的評斷。
當下黃幽使出風遁,帶衆人出亭直飛元始峰。千里雲程頃刻飛越,落腳處綠茵平軟。四名清修童子望見風雲涌來,連忙上前相迎,蘭世海簡述來意。由童子領路,繞化聖池走數十步,轉入一條石徑。元始峰的天象很奇特,日月並列天穹東西。衆人去的那方偏西,草木山石在幽藍色的月光裡隱現。走到幽徑盡頭,只見卜籌前輩麻姑盤坐在地,兩隻翅膀瑩瑩閃光,背後有一塊鏡子狀的圓石。
這地方樹蔭森森,飄浮着松柏清香,石底草尖到處奇光晶閃,散發着夢幻般的色彩。衆人心感肅穆,屏住氣不敢聲張。清修童子趨步走近,低聲稟明情由。過了一會兒,麻姑睜開眼道:“大師行將入聖,怎可再理派務。”蘭世海施禮求告:“非關本派傳宗大計,萬不敢打擾大師。”
麻姑移眸從衆人臉上看過,指着身後圓石道:“我佈下‘虛神符陣’,供亂塵大師修持聖道。而今他的肉身已隱,惟剩仙魂駐於虛神石鏡內。”指向石鏡前的一塊白玉板,道:“如有訴求,你等依次拜請,切勿高聲喧譁。”琰瑤環道:“讓我先拜,我要向大師請罪!”掙開桃夭夭和百靈,撲倒玉板上哭道:“大師重重懲罰我吧,是我害死了行健!當年的壞女人琰瑤環,誘騙行健的禍首,今天認罪來了!”
麻姑點燃幾張符紙,絮絮唸誦請神咒語。不多時,石鏡影像漸顯,亂塵大師面容蒼然,飄渺的話音象從彼世傳來:“莫哭莫哭,你沒有害死行健,害死行健的另有兇手。”這兩句似有莫大的神力,琰瑤環停止哭泣,擡起頭仰觀。亂塵大師也在觀察她的面孔,讚歎道:“天山仙靈美質天生,倘若我早看到你,就不會以爲行健亂xing喪志了。”琰瑤環仍戴着鮫奴紗,亂塵大師卻象能望穿她的肌骨靈魂,全無一點遮擋。琰瑤環道:“您的愛徒因我而亡,再重的懲罰都是該的。但請念在天山仙宗與玄門的淵源上,饒過我的……”回望龍百靈,嚅囁着欲語還休。亂塵大師道:“你不用多說,你心裡的秘密我都看到了。”
稍作停頓,亂塵大師道:“桃行健煉成第三層天王盾,純陽仙體修至完滿,即使肉身粉碎,魂魄仍可長留。多年來我數次作法召喚他的亡魂,沒有一次能夠招得到,因此深信行健還活着。直到桃夭夭帶來死訊,我才知他已死了十六年,期間招不到亡魂,顯然是魂體滅盡了。殺他之人是少有的強敵,非老朽所能抗禦,故將師尊大位擇人而傳……嘿,滅盡行健的三魂七魄,具此種法力者,三界內惟有鬼伯。”
這番述說有些艱澀,衆人未能盡懂,但後邊幾句聞之驚悚。琰瑤環失聲道:“行健不是自殺的?”亂塵大師道:“無論自殺他殺,死前純陽仙體未破,行健的魂魄就不會消失。魔道中有位稱號‘鬼伯’的魔王,專擅御鬼滅仙的邪法。破滅行健仙體的只能是他,聽懂了麼?桃行健不會爲女人負氣自殺,他不是你害死的。”
琰瑤環呆呆的流淚,悲憐桃行健慘死,然而長年的負罪感卸掉多半,周身說不出的鬆快。兩名清修童子攙她到旁靜歇。亂塵大師面色慈祥,望着衆人道:“找鬼伯報仇雪恥,老頭心有餘而力不足。只願新師尊用心戮力,早日完結除魔的重任。”
話音未落,桃夭夭跪到板上,哀然道:“弟子身世不端,有負厚望,作不得峨嵋師尊了!”亂塵大師道:“不是桃行健的兒子,照樣可以作師尊。”桃夭夭驚訝的揚起臉:“我話還沒說透,您怎知我不是首徒之子?”亂塵大師微笑道:“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了。唉,行健的性子實誠堅韌,你卻率意輕狂。若論父子性情,實也差的太遠。”
桃夭夭奇道:“那你憑什麼傳我定陽針?”亂塵大師道:“憑直覺和天意,許多事情靠智謀無從測算,隨心體悟卻可洞悉天機。你非行健的後代,但滅魔之任除了你無人能擔當。此乃夢局所示,也是天命使然,惟其順應行之。”轉朝幾名首要門徒,囑道:“擁護新師尊,你們責無旁貸。”蘭世海,何九宮等齊聲道:“晚輩受教!”
桃夭夭心情大爲放鬆,但想到母親舊行污穢,又垂了頭羞慚難當。亂塵大師道:“逍遙千古的好小子,生死功罪笑若等閒,這會兒幹麼自尋愁苦呢?”話語如泉水流過心境“桃夭夭,你的天性超穎衆生,堅持信念又無所羈絆,絕不爲榮辱憂懷。宇宙鋒據此認你作主公,我想是不會認錯的。”桃夭夭精神一振,道:“多謝大師開導,我心裡敞亮多了。”亂塵告誡道:“記住,只求無愧於天地良心,餘者萬事不足掛礙。”桃夭夭原本曠達,聞語爽然而起,作個揖站到一邊。
此時氛圍和緩,衆人展開了眉頭,只有龍百靈愁容依舊。亂塵大師道:“你們誰還有苦惱的,上來傾訴罷。”龍百靈會意,跪上玉板道:“大師……”忍住了話頭,暗思“我先不說,看他能否洞徹事因。”亂塵大師道:“你無須多言,上一代的孽債,追究越深越痛苦。偏巧你太聰明,再曲折的隱情都能猜到深處。”龍百靈尋思“他果能看透我的內心,仙家最上乘的妙法是‘無爲無不爲,無知無不知’,知識學問盡皆空廢,靈念一運,徹悟萬物因果。亂塵大師將升入聖道,法力也近乎神佛了。”
亂塵大師嘆道:“又算計開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糊塗自有糊塗福啊。你什麼都想的穿,算的透,什麼苦都得嚐遍。”龍百靈流淚道:“什麼苦都不想嚐了,小女子特來拜別,明日即行下山。只盼遠離紛擾,一個人在世上安安靜靜的過活。”這話半真半假,隱約帶着試探口風的意味。亂塵大師笑道:“什麼小女子,大姑娘,峨嵋弟子哪有這種稱呼?你走了不打緊,我們的新師尊難道打一輩子光棍?”龍百靈怦然心跳,暗道“聽他口氣,我和相公做得成夫妻!如果我和相公是親兄妹,大師就不會這樣說!”
亂塵大師道:“別東想西猜了,天長日久善果自成,想太多反生擾亂。天機未可輕泄,順變則能如意,記着我這些話,對你終生都有益處。”龍百靈知他神明燭照,言出必中,心裡登感大慰,道:“弟子謹記師訓。”退開幾步,和桃夭夭站在一起。琰瑤環想幹涉,又怕冒犯大師,張了張嘴沒敢吱聲。
亂塵大師接着囑令:“神農首徒留在元始峰上,替琰瑤環褪除面部的創痕。”魔芋大夫道:“除痕容易,拔除崑崙派的咒結,尚須卜籌首徒動手。”亂塵大師道:“卜籌前輩就在眼前,何用歐陽孤萍。”魔芋大夫愣了愣,大袖一擺,向麻姑拱手道:“是晚輩走眼了,請麻姑施法除咒。”
麻姑不應,專注的端詳龍百靈,稱奇道:“這女娃兒生的真美,一動一靜之間千種麗姿瞬變,橫看側觀皆不同,彷彿是千百美質集於一身。呵呵,人世間可沒有這種美色。”蘭世海道:“她是攝魂門新收弟子,名字叫作龍百靈。”龍百靈上前致禮:“參見麻姑前輩。”麻姑道:“嗯,生的美易招天罰,自小被人施了法,迷了性,可見禍福相依的道理是不差的。”魔芋大夫道:“龍師妹中的法咒,桃夫人臉上的刻紋,均出自崑崙仙宗,卜籌神農兩門合力當可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