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娃笑開了花,生怕耽擱久了小雪變卦,喊聲:“想當神仙的走啊!”撒腿飛奔。衆少年撇下鑼鼓,擡了琰瑤環,一窩蜂的往前趕。有些村童只爲湊熱鬧,搞不清何爲修仙,也被裹進隊伍收不住腳,有的跑掉了鞋,哇呀哇呀沿途亂叫。巧兒暗歎“這是求仙還是趕集啊,到山上有好戲看嘍。”小雪朝村民們揮揮手,拉她隨衆而去,少頃已逾山腰,直達天險“鬼見愁”之前。
危巖凸出絕壁,雲崖相托,這便是後山的險隘鬼見愁。登頂之路至此而斷,前是茫茫雲海,下爲萬丈深淵,儼是仙界與凡間的分界線。當時小雪施展御劍術,帶衆少年依次飛越險關。包括琰瑤環在內安穩落地,回望來路渺茫無跡,三村遠遠的如在異世;再看前方雪映深谷,霞掩青峰,一派壯美景觀。衆少年魂遊方外,嘖嘖稱奇。
接着向前行進,衆少年邊走邊評點景物“好高的松樹,枝椏伸進雲朵,咱村就長不出這樣的樹木。”“仙境嘛,長的是仙樹了。”“石梯修的好長啊,鬼見愁不通路,石材怎麼運上來的?”“小雪師姐使仙術,把大活人都能升上天,搬移石頭有何難處?”“對了,只要會仙術,想怎樣就能怎樣。”“我想早點學會仙術,天天變大燒餅吃。”
巧兒煩躁道:“你們嘰嘰喳喳的幹嘛,仙境是仙人清修的場所,必須保持安靜,不許高聲談話!”
衆人凜然,隔了片刻趙三娃舉手道:“巧姑娘……”巧兒道:“幹嘛?”趙三娃道:“我問句話行麼?”巧兒斷喝:“不行!”又有個年紀小點的道:“我要打噴嚏。”巧兒道:“忍着!”衆少年見她吆五喝六,心裡不太服氣,有人道:“說不能高聲,巧姑娘你的嗓門……”巧兒不耐道:“什麼巧姑娘拙姑娘,想入門先學門規,都叫我巧兒師姐。”小雪暗笑“小鬼頭裝腔作勢,新人面前充老大。”
趙三娃慢條斯理的道:“做師姐的本領是很高的了,剛過鬼見愁的時候,卻讓小雪師姐牽手帶過去,巧兒師姐應該自己飛嘛。”
巧兒道:“少耍貧嘴,估量我不會飛?卜籌門飛行術驚掉你的下巴。”從懷內掏出符紙,喊聲:“瞧仔細!”揚臂拋起,紙片迎風展開數尺,恍如飄浮的魔毯。只見她縱身躍上,坐着符紙繞樹丫盤旋,一羣山雀驚飛。衆少年神爲之奪,一齊喝采拍手板。巧兒得意之餘未免忘形,落地時左腳踩右腳險些摔倒。幸虧小雪暗中伸指按她腰眼,真氣入體步態立穩,順順當當的收起功法。衆人沒瞧出破綻,圍上歡呼“巧兒師姐,巧兒師姐”。巧兒笑道:“開眼界了吧,這宗法寶叫做‘行雲符’,用遁空草的汁液煉成。坐着它一眨眼飛遍三山五嶽,小小鬼見愁何足道哉。”
趙三娃羨慕道:“巧兒師姐煉的好寶貝,比孫猴子的筋斗雲還靈便。”
他這句馬屁拍在了馬腿上——行雲符實爲卜籌首徒煉製,巧兒道行淺薄,倒懸三天也煉不出來。她想胡侃一通,無奈小雪在場,當着明白人吹牛沒趣。只得裝沒聽見,唸咒縮小符紙揣回衣兜。衆人又是一番讚歎,巧兒訓斥:“告訴你們安份些,總這樣大驚小怪的吵吵,誰吱聲攆誰回村!”衆少年噤若寒蟬,尾隨兩女拾階而上。
走了半日,景色越發奇麗:盤山路邊修竹森翠,倚天石外流嵐輕彤,上下左右皆是仙家氣象,獨有前面幾間瓦房不起眼,建在石階盡頭。小雪道:“後山小路分別通向廚房和客房,往前是廚房,咱們快到了。”衆少年目光轉向東方,彼處雲深日遠,一座仙山凌霄,萬條瑞煙垂碧。小雪道:“本派的重地璇璣峰,新弟子就在璇璣峰行拜師禮。”
衆人想讚歎又怕巧兒發火,相互擠眉弄眼打手勢。不覺走到廚房門口,猛見一個老婆子站在當前,生的豬臉熊背,兩手拄根木板,喉嚨裡呼嚕呼嚕打鼾。小雪道:“她是開花婆婆,煮飯做菜的廚娘。”衆少年望之膽怯,又看開花婆婆兇相呆板,鼻息呼呼,怎麼象是睡覺的樣子?門裡走出個青衣少年,手提淘米笊籬,說道:“開花婆婆愛站着睡午覺,各位放心,打雷她都不會醒。”
趙三娃嘀咕:“直挺挺的睡,騾子變的麼……啊,丁志玄,是你!”巧兒一擰眉,趙三娃記起不許出聲的警告,立時斂容肅立。丁志玄道:“三哥啊,你們也來學仙麼?”吐字沒精打采。衆少年與他自小熟識,眼裡閃現驚疑“丁志玄,你變瘦了,你怎麼瘦的跟蘆柴棒一樣?”
丁志玄強打精神解釋:“各位莫怪,是小弟自願吃苦的——照峨嵋派的舊例,凡求仙者先到廚房幹活,兩三個月裡小弟磨鍊成這樣。我本已離開廚房加入風雷門,適臨年節廚房人少,風雷首徒命我回來打下手。”大拇指一撇,小聲道“開花婆婆的‘殺威板’是峨嵋一絕,打人死痛不見血,新弟子誰沒捱過?幹粗活小弟無所謂,只是板子難熬……”正說着,開花婆婆磨牙嘰咕,彷彿睡着了還在監工。丁志玄眼露懼意,低了頭去水池邊淘米。
一衆少年聽得兇險,求仙的興致登時減半,隨小雪從開花婆婆身前走過,高擡腿輕落腳,生怕弄出響動。巧兒點頭鼓勵道:“沉默是金,繼續堅持。”衆少年大氣都不敢透。蹩過竈堂漸至前門,巧兒低聲叮嚀:“馬上到試煉場,峨嵋仙徒的靜修之地,絕對禁止吵鬧!”
話猶未絕,猛然“咣”一聲驚天鑼響,差點把衆人震翻,接着“滴答嘟呀”嗩吶蘆笙齊鳴,恍若十臺大戲同時開演。少年們心說“不是禁止吵鬧麼?怎比娶媳婦還熱鬧?”小雪快步出屋,放眼一望,平壩裡百獸聚坐,皆是老虎,黑熊,梅花鹿等精怪,大略修成點人形,各自懷抱樂器吹拉彈奏。隊列之前站的是老猴子通臂仙,手舞足蹈的訓導:“升座大典在即,諸位加緊排練啊!”
小雪喝道:“喂,你們搞什麼鬼。”
通臂仙聞聲打拱道:“東野師姐容稟,峨嵋派即將改換門庭。新師尊下令仿效商頌,周頌,排制大型樂曲‘桃頌’,以備升座大典彰顯我玄門雄風。”小雪皺眉道:“什麼商頌,周頌?”
通臂仙賣弄學識:“古有商,週二頌,乃商朝替代夏朝,商朝替代周朝之際製成的詩篇,配以宏樂宣揚新朝之盛烈。今逢峨嵋派改朝換代,也當奏樂大慶。新師尊姓桃,樂曲自然叫‘桃頌’啦。”衆人目瞪口呆,巧兒嘀咕:“皇帝登基麼?弄這樣的排場。”
小雪掃視場內,道:“它們是逸性谷的靈獸,按規矩不可擅入道場。”峨嵋派舊日規定,若有凡間獸類誠心投靠峨嵋派,須先在逸性谷苦行改造,消去妖氣野性,修全“眼耳鼻舌身意”六種人類根器,方準進入長春麓,試煉場等低級道場。至於璇璣,無量,元始虛無三界,凡間獸類終生苦修,也難有涉足的福份。
通臂仙笑道:“新師尊特派我們獸類演奏樂曲。試煉場光照充足適合排演。此乃新師尊親口定下的,我等遵照執行。”它擡出“新師尊”撐腰,小雪也不多問了,冷笑道:“鬧個地覆天翻他才稱心。行啊,我收了很多新弟子,正好給新師尊的慶典助助興。”領衆人橫穿試煉場,走向對面的房屋。所經之處虎狼成羣,獠牙利爪森列,少年們嚇的腿肚子抽筋。趙三娃偷望一頭兩丈高的大熊,戰兢兢的問巧兒:“那毛茸茸吹喇叭的怪物,也是峨嵋派的仙徒?”巧兒賭氣道:“是!”一名年幼村童嗚咽:“我不學仙了,我不想變怪物,我想回家過年。”
來到那邊門前,三間大屋爲初級弟子住宿。巧兒安撫衆少年:“都別羅唆了,屋裡三十多位同門兄弟,全是真正的人類。大夥兒混熟了就能住的長久……”邁步入內,剎時雙眼發直。哪有“三十多位同門”,空蕩蕩的房間僅剩七張木牀,五六個年青人打包弄行李,顯然已將離去。
巧兒勉強笑道:“今年回家探親的人真多。”一人應道:“回家探親?怕是一探不回罷。”另有弟子道:“亂塵大師隱退,很多弟子心灰意冷,離開峨嵋派不再回來了。”說話之人名叫應賢錫,生性愛交朋友,九門徒衆大多與他面熟。巧兒道:“應師兄你也走嗎?”應賢錫苦笑道:“我是沒親戚的孤兒,除了峨嵋派無處可投。我不走,幫着把牀鋪拆了,人去屋空,擺太多的牀是浪費……”喉音發啞,手撫牀板哀嘆:“弟兄們少了四五成,山上冷清的教人難受。”
有人嗤鼻道:“冷清未必,外面吹吹打打熱火的很呢。”旁邊同伴接口:“新師尊重視長毛畜生,峨嵋派早晚改成野獸派,我們走的正當其時。”應賢錫哀然道:“滿山烏煙瘴氣,祖傳的派規基本算廢了。新師尊他…...”某人猛將鋪蓋卷扔地上,氣忿忿的道:“狗屁新師尊,就那個桃夭夭,拜師幾天的毛頭小子,轉眼稱師稱尊,教誰能服氣?”一下子挑明瞭,其他弟子跟着叫嚷:“不服,不服,散夥,散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