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白影最近處趴着個少年,細看竟是趙三娃,臂中抱着那男嬰的襁褓。適逢妖怪收回銀鏈,氣焰狂漲,惡狠狠的向趙三娃猛撲。小雪從天而降,叫道:“趙三哥躲開!”揮劍迎擊,滿指望一劍滅妖,誰知白影略退幾尺,蓄勢飛撲反攻。小雪微驚“它的妖力增強了!”菊英劍化爲屏障,擋退敵勢。眼角餘光瞥過,發覺趙三娃趴地不起,命他“快走!”趙三娃喘道:“走不了,筋骨痠軟站不起來……”
小雪右手凝劍成形,插入白影側方地面,左手接連彈指,將純陽真氣傳入趙三娃的要穴。趙三娃登感精力倍增,掙扎幾下屈膝跪起,可兩條膀子象壓在磨盤下,說什麼也動不得。白影趁勢朝趙三娃狠抓,小雪再將劍氣凝爲兩根光柱,插進妖怪前方雪地,問道:“你的手怎麼啦?”趙三娃道:“不知道啊,好象擡幾千斤的鐵砣,重的要命!”小雪道:“快把嬰兒抱開!”趙三娃道:“抱不動!村裡娃娃都進祠堂了,我抱他也往那跑,半道摔了一跤,小娃娃一哭,我就象斷了筋,死活擡不起膀子。”
小雪尋思“妖怪害怕祖師的神像,不敢侵入祠堂。全村只剩一名幼兒在外,纔將妖怪吸引到此。”手上施法加快,劍柱直插白影左側,問道:“你受傷了?”趙三娃答道:“沒受傷啊,就腦門破了點皮,真他孃的晦氣,腦門破皮膀子動不得,撞鬼了麼!”他語調惶惑,但中氣充裕,手臂顯非妖力所縛。小雪再發三劍,封住白影右側,道:“可能是驚嚇過度,你試着吐納調息。”趙三娃不懂修煉的術語,困惑道:“吐…..吐什麼納?調戲,調戲誰?”小雪道:“跟你扯不清,等我收了妖怪再說。”趙三娃惶然道:“小雪師姐你別生氣,借我三個膽子,我也不敢調戲你。”
兩人一問一答,劍光起落穿梭。小雪身形飛舞,聲調平穩如常,姿勢靈活又瀟灑。衆村民站在四周拍掌喝采。剎時劍柱封堵諸方,佔據四象八卦十二方位,乾坤降魔劍陣布成。小雪腳踏坎陰之位,喝令道:“菊英破邪!”劍柱從上往下軋壓,妖怪困在當中,發出絕望的長嚎。
正在這當口,忽然那男嬰一聲尖啼,宛若深谷猿嘯。劍光登時變弱,妖氣大盛,將十二根劍柱全數震飛。小雪駭然失色,疑惑妖力怎地忽然變強了!眼看妖氣瀰漫,衆村民性命堪危。那男嬰轉悲爲樂,“嘿嘿嘿”低笑三聲。散亂的劍光似被巨手撥弄,按卦位重新排列,半空中又聚成十二劍陣型。飛昇的白影恰與劍鋒相撞,但見金芒“唰唰”縱橫,邪氣極速消減。妖怪散了氣要現形,急尋陰冷的方向逃遁。小雪守住坎陰位置,迎勢挺劍直刺。那妖物象一個挑穿的皮囊,“噗通”摔落,再也爬不起身。
幾番奇變快若電閃,村民們都沒看明白,只當小雪施展妙法打敗了惡魔,一時間轟天價的歡呼。小雪收回劍光,心頭疑思重重。剛纔菊英劍竟不聽命於己,實是修道以來破天荒頭一遭。而劍勢強弱轉換,皆在男嬰哭笑之間,隱然有種聯繫……小雪猛地轉頭凝望,只看男嬰面容安詳,撅起嘴打盹,與尋常嬰孩並無差別。趙三娃懷抱襁褓也站直了,興高采烈的給旁人講述險遇。小雪搖了搖頭,尋思“劍氣失控,只因道行不精,我卻猜疑一個未滿月的嬰兒,太也可笑。”
此刻白色妖氣已褪,妖怪的原形顯露。衆村民壯膽走近觀看,一時紛紛驚叫“女人,是個女人!”“活的死的?”“是活的,腿還動呢!”“定是女妖,女妖精。”“除掉這禍害,叫她搶小孩!”“打死她,打死她……”
小雪驚覺道:“且慢動手!”衆人對她敬若神明,聞言各自退開。小雪道:“搶小孩的另有元兇,她興許也是受害者。”上前看地下,那女人仰面躺倒,長髮披散及胸,辨不清相貌年紀。而身穿寶藍貂毛長裘,腰繫金絲絛,儼爲富家女眷的裝束。小雪暗想“白氣裡面的人影,竟象是一位財主太太。”吩咐衆人道:“小心把她翻個身,就能看見搶小孩的妖怪。”
村民們依命而爲,伸手輕緩翻挪,使女人臉朝下俯臥,背後果真露出一物。猴子般大小,遍體長滿白毛,四隻細爪牢牢箍抱女人的腰部。小雪道:“這怪物叫做百子洞魈,專喜偷拐幼童幼女。湊成百數關在深谷山洞裡養着,教以雜耍歌舞等技能,等天氣暖和它再扮成人樣,領着小孩走街販賣,所得銀兩全用來煉造迷魂妖器。”解釋的同時,指點妖怪脖子掛的銀鏈“歷年賣小孩攢成此寶,又稱爲‘銀母’,若放進火爐煅燒,可令煤炭變成白銀。”百子魈額頂中了小雪一劍,本已氣息奄奄,忽覺有人議論它的寶貝,立時兇性復發,齜牙咧嘴的示威,邪氣從七竅噴涌,呈霧狀飄繞。
衆村民滿腔怒火,逢當百子魈頑抗,粗豪之人掄起傢伙就打,叱罵:“作死畜生,讓你拐小孩,讓你偷小孩……”小雪急道:“別傷那女人!”斜刺裡甩過一鋤頭,砸中百子魈的腦顱,妖怪直飛出兩三丈遠。村民們圍上亂棒齊下,停手再瞧,已打成一團肉餅了。小雪蹲在女人身旁,摸她並無傷損,懸着的心才放落。衆人猶恨道:“那女人身背妖怪,定是妖怪同夥了,一併打死了事!”
小雪道:“不忙,她可能是丟孩兒的苦主,被妖怪當作施行邪術的工具。”右臂托住女人後脖,手指輕撩髮絲,一張蒼白麪孔現出,兩隻眼半開半合。
趙三娃道:“小雪師姐認識她麼?”
小雪搖搖頭,講道:“百子洞魈是巴蜀境內的低等妖畜,行邪法需要借用外勢。失掉親子的父母急火攻心,會產生一種憂怨之氣,最容易吸引它纏附。一旦附體成功,百子魈可利用父母的怨氣加強己身妖力。妖力加強了,它才能闖入村莊行惡。”衆村民聚攏,聞聽妖怪來由。趙三娃恍然道:“這女人也失了孩兒?”小雪道:“定是如此。”
恰巧那女人口脣微翕,夢囈似的唸叨:“孩子,我的親生孩子呢……媽找你啊,我的孩子,你在哪裡啊……”眼神迷離,處於半昏狀態。衆人惻然道:“幸虧小雪見識廣,險些錯傷好人。”有的道“當媽的失掉孩子最慘,別瞧穿戴華麗,倒比不上兒女齊全的窮百姓。”還有人道:“丟失親子本就夠慘了,還被利用來搶別家的小孩,那妖怪太可惡。”
小雪暗想“百子魈找到傀儡附身,妖力仍屬末流。它敢藐視峨嵋誡妖令,其中的原因絕不簡單。”
趙三娃忽道:“她的孩兒別是這個娃娃罷?”晃了晃懷內男嬰。衆村民均說認子事大,苦主清醒時方可行,否則胡亂認親容易鑄成大錯。計議一番無果,小雪請大家先回家,叫趙三娃抱了嬰孩,自己攙扶那女人,前往丁伯陽處暫作安頓。
一夜風波就此平復,須臾天光放亮。傳言也似插了翅膀,飛遍三村幾百戶人家,村民圍集丁家門外瞧熱鬧。小雪梳洗休整已畢,坐在堂前和巧兒,丁先生,村長等人商量善後事宜。其間不斷有人傳報,說按小雪指示遍尋附近空房荒林,昨夜失蹤的小孩相繼尋獲,看來妖怪確已肅清。衆人心緒大寧,草舍內外氣氛漸暖。
正當放鬆時刻,後邊耳神婆連聲驚呼。小雪等人忙走入裡屋,只見那女人躺在木牀上,牀邊放了盆熱水。耳神婆手拿洗臉帕“哎呀,哎呀”的亂嚷。問她何故驚慌,耳神婆指向那女人,咋舌道:“老婆子活了幾十歲,頭回遇到有人長這樣的臉皮!”小雪近前伸左掌,輕託女人的肩頸,右手食指輕觸她的面部。陽光穿透窗戶,映亮一張憔悴的倦容。耳神婆道:“丁先生叫我照料她,我就打水想給她擦臉,結果……她那臉,那是活人臉麼?象打了蠟的泥胎,眉眼耳鼻偏能動彈,乍一摸我還當死屍回魂哩!”
小雪手指曲伸,拂過那女人的臉頰,但覺冰冷光滑,不象活人皮膚,觸手的質感難以名狀。反覆摸索幾次,小雪道:“是面罩,她戴着極薄的面罩,一種很奇特的皮革。”巧兒道:“什麼皮做的?貼合的真緊密。”小雪道:“鑑別奇物要找奇巧門弟子,只不過……”慢慢摸到腦後,緊挨髮際的部位“貼再緊也有縫隙,要不哪戴上去呢?開口的接縫就在後頸,從兩邊扣連。嗯,先瞧瞧她的真面目。”指甲摳挖,便要揭掉面罩。
忽然女人顫身慘叫,騰的坐起,抓緊小雪的手腕道:“不不,不要,鮫奴紗留給我。文姐姐,好姐姐,求你憐惜小妹,沒戴它我如何見人呀……”語氣悽婉,假面傳達表情,與真臉幾無差異。衆人聽她叫小雪“文姐姐”,顯是認錯了人,話裡的“鮫奴紗”想是面罩名稱。小雪安慰道:“好的好的,我不拿鮫奴紗,你戴着鮫奴紗好了。若無你准許,任何人都不能碰它。”扶她重新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