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伯陽茫然道:“冤仇?我家數代安貧,幾時與外人結仇了?”他是淡泊君子,遠離江湖險惡,此刻才琢磨起歹人的意圖。小雪驚起道:“哎呀糟了,忘記查那些人的底細,日後定生後患,我馬上去追!”丁伯陽道:“哪還追得上。”巧兒道:“追上了你火氣又大,一通亂砍亂殺,還是查不出實情。”
小雪懊惱不已。丁伯陽瞅着她,暗思這姑娘真是缺心眼兒,欲待教訓幾句,又聽小雪發問:“那些人跟您打探過峨嵋派嗎?”
丁伯陽一怔,道:“你不提我還忘記了,帶隊那人稱作黃總管,曾問我蜀山玄門的位置。”略加思忖,續道:“本村嚴禁對外提玄門。我遵祖訓回絕黃總管,未曾想是邪魔犯境,你怎猜中他們探詢過峨嵋派?”
小雪道:“在三村附鄰鬧事,十有八九是衝峨嵋派來的。”
巧兒道:“說他們是邪魔,可沒見妖邪氣啊。”
小雪道:“玄門的對頭不一定是妖魔。仙道勢力錯綜複雜,和我們作對的不在少數。比如五臺派何兆基,齊雲派範家父子,還有青城派掌門周尚義,我斬斷他大兒子的右臂,師尊逐他小兒子出門,已結下很深的樑子,遲早會向我們報復。”巧兒道:“啊,青城派敢跟我們鬥?就憑他們那種三腳貓道術?”小雪道:“道術差勁就找靠山,青城派勾結金輪教,原非三兩天的事了。”
一談起門派爭端,小雪言出滔滔。丁伯陽暗暗納罕,念她百樣粗疏,講武論戰卻有條理,隱然似有當武將的天賦。丁先生暗歎“小雪何嘗是庸才?只不過她的才能太特別,與相夫教子全不沾邊。”心裡不舒坦,隱約存有個疑竇。恰巧小雪問道:“除了打聽峨嵋派,那黃總管還說了什麼?”丁先生猛然警醒,應道:“對了,他問過一個女人。”
小雪巧兒齊聲道:“女人?”
丁伯陽輕敲額角,遺忘的環節逐漸清晰,緩緩道:“黃總管神情很急,似乎那女人的下落萬分緊要。原話是這樣講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帶着面具獨身旅行,姓龍或姓桃,再不就自稱姓琰。”
小雪道:“嗯,就爲追尋那女人,他們才闖入山境。”巧兒道:“管他尋誰呢,總之不是向峨嵋派尋仇。咱們關門過大年,甭理外邊閒事。”小雪道:“萬一那女人跟峨嵋派有關係呢?”
巧兒道:“什麼關係?難不成她是峨嵋弟子?”小雪道:“派內弟子三四百人,孤兒孤女佔五成,另外都有是父母家人的。假如家中親眷遇仇家追殺,逃入峨嵋山避難,我們總不能置身事外。”巧兒道:“有家的除三村子弟外,大多出身名門。象方靈寶是龍虎掌門的兒子,楚晴是金陵王的孫兒,家裡人肯定氣派。一個帶面具的獨行女人,卻是誰的親屬呢?”
三人反覆計議,難成定論。這時趙三娃兒手端陶盆走近,一臉的困惑:“奇怪奇怪,馬肉滾湯就爛。”將菜盆放在桌上,衆人伸筷夾取,果是肉質酥鬆,入口化渣。巧兒大讚道:“好吃極啦,賽過燉蹄膀!”趙三娃道:“剛纔還是生的,進鍋就爛熟,敢情馬肉不經煮。”小雪道:“不是馬肉,那種怪物叫呼焰豹。”巧兒笑道:“怪馬會噴火呢,滿肚子火氣,裡外的筋肉早就燒的熟透了。”
戲言乍聽荒誕,衆人卻暗暗憂心,均感奇物預示某種危機。盆中肉塊取食小半,大家都放下筷子不吃了。巧兒道:“平時吵着缺肉吃,肥肉滿桌胃口又差。”小雪沉吟道:“若是邪門坐騎,必帶陰邪氣。那怪馬卻噴的是剛烈陽火,很象神符催煉的神獸,道宗的道術決計煉不成。”巧兒道:“不是妖怪,不是道宗,難道黃總管是神仙啊?太高估壞蛋了吧?”
丁先生笑道:“空議無用,黃總管敗逃,他的主子必當前來,我們只須坐待事態分曉。”小雪道:“不管對方什麼來頭,峨嵋弟子定將保護三村。我寧可拼死一戰,也不能讓鄉親們受傷害。”年節談“死”大不吉利,她卻神態蕭然,眉宇間流露出淡淡的傷感。
丁伯陽暗想“時逢峨嵋派多事之秋,小雪心緒煩悶。她跟志玄的親事來日方長,景況安定了再提不遲。”一拍桌角,和顏道:“吃過飯歇息罷,大家都累了。”趙三娃盛上幾碗包穀飯,衆人匆匆用罷,收拾桌凳準備睡覺。
垮塌的大屋僅搭起框架,四面漏風沒法過夜。另外兩間牆頂尚屬完整。丁先生叫小雪住後間,正告道:“牆壁上面都是破洞,日間行人從前邊路過,窺見女孩子寢臥成何體統?你們睡後邊那間。”小雪帶巧兒往後屋走,趙三娃兒趕在前頭要替師姐理牀鋪。丁先生連忙喝止:“男女有別,你往姑娘房裡跑幹麼?快回你家睡去。”趙三娃兒鐵了心想入峨嵋派,只望追隨小雪左右,一個勁兒的央求,惟願留下照料先生云云。
小雪道:“趙三哥是鄉里熟人,讓他在這過夜好了。”丁先生訓誡道:“一個女孩兒家,親兄弟也當分席而坐。所謂禮者序也,明而知書,你要作我的學生,學中禮數馬虎不得。”小雪低頭道:“是。”丁先生道:“睡去罷,房門關緊點。三娃兒想陪先生,那咱爺倆就來個聯牀夜話。”背手邁開方步,領着趙三娃兒徑入前屋。
當下各自安寢,巧兒和小雪同鋪。她心裡暗藏卜籌門的秘密任務,躺到半夜硬撐着沒閤眼。耳聞四下裡寂靜,小雪和衣側臥,呼吸細微,似已酣然入眠。巧兒偷偷爬起,點燃油燈,左手把持燈盞,右手輕輕揭掉被子,食指拇指捻住小雪腰側的衣帶,柔緩的解開,將衣襬層層往上撩起。
昏淡燈光中,只見小雪細腰宛若玉雕,絕無半點瑕疵。巧兒凝目細辨,心下暗忖“麻姑親**代,查明小雪師姐身帶的邪惡印記,卻不知在她身體那個部位。”看過腰間,再解掉小雪的褲帶,拎着褲腰慢慢往下拉,暗想“如果印記位置很明顯,她自家早已發現了,想是藏於身後隱秘處。嗯,雖說自己的身子自己最熟悉,但極少有人觀察過自己的屁股。”褲子褪至她的腿彎,臀部肌膚依然白淨無暇。巧兒眉頭緊皺,尋思“麻煩了!難道還得掰開屁丫瞧?”
正猶豫之際,忽聽小雪問道:“你在找什麼?”巧兒隨口答道:“找火門……”陡然驚覺,頭皮一陣發麻,擡眼看小雪扭轉臉龐,冷冰冰的盯着自己。巧兒結巴道:“我,我……天冷,穿衣服睡容易着涼,我幫你脫……”小雪道:“我從南海回來你就整天跟着,頭前腳後的象個跟屁蟲,你肚子裡打什麼鬼算盤?”
巧兒愈加窘急,小臉漲的通紅。其實以姐妹情誼而論,印記之密本該坦然相告。但先有麻姑保密的嚴命,今逢小雪厲色逼問,巧兒再也講不出口了,憋了半晌道:“人家就想跟你嘛!”小嘴一扁,淚珠兒撲簌簌滑落。小雪登時心軟,道:“行啦行啦,這麼愛哭鼻子,你幾歲了?”重新系好衣帶。巧兒邊哭邊唸叨:“跟着你,就要跟着你!……”小雪道:“好好好,跟着我跟着我,大半夜的別嚷嚷,你愛玩愛胡鬧,也等天亮再說罷。”
巧兒暗中合計“我脫她衣裳,她以爲是小孩玩鬧的惡作劇。”懸着的心落了肚,愈發賴皮涎臉,倒頭撲在她身上,扭糖似的撒嬌:“不幹,嗚嗚,要你脫了衣服睡,嗚,非要你脫衣服睡!”小雪無奈道:“我脫我脫,你個小磨人精。”脫掉外衣外褲,扯棉被蓋住兩人身子,右手輕撫巧兒脊背,叮嚀道:“半夜三更安份點兒,吵醒先生惹他發火,明早準得把我們攆走。”巧兒鑽進她懷內,蜷縮四肢閉上眼,享受那份溫馨的暖意,嘀咕道:“姐,小時候你常在夜裡這樣抱我,拍我後背,誆我快快睡着。”小雪道:“現在你還是小娃娃。”巧兒道:“咱倆都沒爹孃,你誆我,我抱你,都能睡個好覺。”小雪臉色微變,喉嚨發哽答不出話。
過了一會兒,巧兒忽地仰起臉,悄聲說:“姐,我知道你爲啥發愁,也知道你爲啥找丁先生學文。”沒等小雪應答,她照直往下講:“龍百靈姐姐智鬥九尾龜,大名傳遍玄門九陽。加之她文才好學識高,滿山女弟子羨慕死啦,每個人都想跟她交朋友。那天我聽攝魂門韓梅師姐說,明年春天專門設立一座道場,請龍百靈教授作詩填詞的學問,姐妹們都培養幾分淑雅氣質。”小雪冷笑道:“她教她的,與我何干?”
巧兒道:“嗨,人人喜歡她親近她,開口閉口龍百靈,你的面子往哪兒擱?更何況她是桃夭夭師尊的未婚妻,名份早定了,鎮妖塔一趟他倆情投意合,近期完婚基本上是鐵板釘釘。你不抓緊惡補詩文,跟人家差距越拉越大,心上情郎肯定被百靈姐搶走的。”小雪沉了臉,叱道:“胡說八道!你今兒瘋了麼?哪來的這些蛆嚼!”巧兒含糊道:“人家爲你着急,你還罵人家……”倦意漸濃,話音轉低,眼皮緩慢合攏。
良久,巧兒睡熟了。小雪放開她翻過身去,臉頰緊貼枕畔,雙肩輕微抽動,強忍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就在這當口,屋外響起嬰孩的哭泣,嘶啞悽怖,恍如野鬼低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