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廈柱折
陸江仙被供回石臺上時默默用神識掃了庭院四周,看着緩緩走進院中,靠着門框閉目喘氣的李木田,心中忽然多了好些感慨。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
李項平從河中拾起法鑑的那天,李木田還是個神情肅穆,眼神滄桑卻有力的族長,如今已經是個老得走不動道,年逾七旬的老人了。
穿越以來陸江仙總是在鏡中半夢半醒,恍恍惚惚已經過去近二十年,在他的感知中也就大概過去了一個月,李家已經站穩了腳跟,成爲了新的修仙家族。
眼前的李木田卻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李家的飛速壯大彷彿是他用盡了胸腔裡一口殘氣吹出來,這口氣如今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
陸江仙神識的探察下能清楚地望見李木田生機的消逝,已經挺不過這幾日了。
李木田倒是安然地倚坐在門旁,終日肅穆的神色反而帶上了幾分笑意,望着眼前持着弓唧唧喳喳的李玄鋒,喉嚨聳動了一下,十幾年未曾提要求的他下達了第一個命令。
李木田說:
“爺想吃羊肉粉。”
李玄鋒一時間聽怔了,聽着李木田又開口道:
木炭從他的胸口蹦蹦跳跳地衝進了口腔,他的舌頭,他的咽喉,全都變得乾澀,手腳通通僵直起來,變鐵變僵到周邊一圈女眷扶都扶不起來。
李通崖一臉憂色地握住李木田的手,胎息巔峰的法力緩緩渡入李木田身體裡,李木田渾身一顫,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終於睜開了眼。
李項平哽咽地勸阻道,李木田望着他搖搖頭,用力吐出話來:
“李氏子弟多有跋扈之輩,須設一族正,多加管束……嫡系四脈設爲大宗,其餘李姓爲小宗,再遠爲支脈,其中上下流通,你等自爲之…”
碗是李木田用了三十一年的碗,缺口是年幼的李項平磕出來的口,他也因此捱了一頓毒打,疼得他哇哇大叫,好幾天繞着李木田走。
回憶只在李木田腦海中穿梭了十幾息,因爲他只吃了一口粉面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李項平淚水直流,狠聲道:
“父親…孩兒皆記住了!”
李通崖流着淚連忙俯下身去,聽見李木田喃喃道:
“這是壽盡了。”
“搬上牀!搬上牀!”
李木田感覺有根木炭扎進了他胸口,燒得他皮肉吱吱作響,一把把鋼刀在他腹中翻滾,從頭到腳都有濃烈的痛意。
李木田的聲音越來越小,李項平也含着淚靠近他,看着老人猛然擡起手掐住了他的手腕,那股力道絲毫不像是要死的人,垂死的眼中放出一絲狠光,在榻上扭動着,口中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咬着牙道:
“你大父甚是想吃羊肉粉。”
李木田罵父親優柔寡斷,只會葬送了全家,李根水則罵兒子李木田狼心狗肺,是妻子和狼苟合生出的孽種,他抽刀指着父親,看着父親李根水氣得雙脣發紫,臉上也有了淚痕。
李玄鋒的話使任氏愣了愣,望着孩子臉上流淌下來的淚,她連忙叫上家中的幾個婦女,再拍了拍李玄鋒的肩膀,用一種隱秘的囑咐感低聲道:
“母親呢?”
————
李木田緩緩挪到位置上,顫抖地夾起一筷子粉,酸辣柔和的粉面和羊湯的濃香使他四肢發抖,味道使他失聲痛哭,回憶起父親李根水親自下廚爲他煮的那一碗羊肉粉。
那碗羊肉粉遠沒有這碗美味,少放了醋,多放了辣,湯水又不足,但母親和李木田都明白父親是在道歉,但他還是摔了碗離家出走,一去就是二十八年。
“大父!大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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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叫你父親回來。”
任氏帶着淚叫着,她幾年前纔剛剛送走自己的父親任平安,眼看出老人就要不行了,心知不能讓老人就這樣死在這涼冰冰的地上,將忙叫着幾個人一齊將老人扶起來。
熱騰騰的羊肉粉撒着點蔥花,晶瑩的粉條上閃動着油星,濃香撲鼻,用破了一個小小缺口的瓷碗裝着放在木案上,一雙木箸擺在碗旁,顯得乾淨利落。
李木田隱隱約約聽見李玄嶺嗚嗚的哭聲,這孩子是李通崖的長子,雖然才五歲就已經異常沉穩,同崖兒小時候一個模樣。
“陳、許、柳……諸家皆在村中深根,將他們舉族召回黎涇村,升村爲鎮,不虞他們坐大……”
李玄鋒應了一聲,忙不迭頭也不回地跑出去,大父奇怪的說話方式在他心中留下一塊巨大陰影一般的憂慮,他的話不像是一種命令,反而帶着一種哀求,這使向來聰穎的他不寒而慄。
陸江仙感受着李木田氣息漸漸地微弱下去,李項平同李通崖終於進了院中,身後還跟着留着淚的李玄鋒。
二十八年後李木田回到家,父親果然死在了元家手裡,他冷笑着在父親墓前送上了元家全家的腦袋,面無表情地分了田地,夜裡醒來時卻常常發現溼了枕頭。
“玄宣可以持家,須要你等看護,玄鋒狂放聰穎,卻要防着他縱慾殺戮,玄嶺穩重冷靜,是能成事的……景恬…有美色…須提防禍害…山越其害遠甚……萬萬小心!”
“阿耶想吃羊肉粉!”
李木田喃喃地開口,眼睛在周圍的人身上徘徊了一圈,嘴巴張張合合,極低極低地說着什麼。
田芸匆匆問了一句,這才知道李木田的妻子,衆人的母親柳氏前些時候才下山去走孃家了。
他有些着急了,用力捋着舌頭,想要發出點聲音證明他無事,卻只能發出幾聲嗷嗚嗷嗚的狗叫般的聲響。
“項平…通崖…”
“父親…您先歇着,好點了再說……”
幾人將僵直的李木田搬到牀上,手忙腳亂地折騰起來,後院的陸江仙看得心情複雜,連忙使了個靜心訣,又放出月華之力爲老人吊一吊命,見李項平幾人匆匆上了山,這才收手。
“必要時……四村諸地皆可棄……莫學那萬家……我李家子只要逃出去一個…皆能…成…事…”
李木田這才猛然鬆開手,一時氣絕,衆人頓時失聲痛哭,老人的目光卻還直直地盯着一旁桌上的那碗羊肉粉。
湯汁飽滿,酸辣可口,尚還冒着熱氣。
李木田是我塑造了挺久的角色,我想法中的家族史不是永遠倖幸福福高歌猛進的故事,而是會有離世,失散,失敗和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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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