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陣之中淥水滴滴,清光流淌,霞光陣陣。
遲步樺方入了陣中,四周空無一人,唯有一尊金色寶塔鎮在陣中,在霞光之中巍然不動。
‘想必是了空!’
遲步樺不須多看,遲炙虎、烏衛白等人是死透了,壓下心中的悲意,立刻運轉法陣,雙目瞳光運轉,攏了眼去看。
遲步樺的瞳術精深,果真讓他望見霞光之中影影綽綽的人影,寶塔之中也現出和尚的身影,他聽着這和尚震聲道:
“老前輩!此人狡猾!我拿他不住,速速出手!”
遲步樺掐起法訣,兩手浮現淥水光華,舉目望去,李曦治的身影正在飛速逼近,老人才擋住了朦朧的霞光,餘光這才發覺三色霞光呼嘯而來,速度極快,正正對着他手中的李淵欽!
“你…”
這算是出了遲步樺的意料,他隱約聽見這青年雍容卻冰冷的聲音:
“我先替玄鋒大人除了你這不肖子!”
“你孃的。”
遲步樺的老臉抽了抽,他心中如閃電般明悟了:
“哦?”
遲步樺本用不上這和尚,只怕李曦治尋死,有釋修手段也是好事,冷聲道:
“好好好,老前輩好手段,俺有法子來對付他!”
這青樽立刻倒懸而起,上頭的蛟紋明亮,噴出一股青光,將滿天的霞光驅趕開,倒吸法力,又將三色虹光【朝引虹】制住了。
“淵欽?你在作甚?”
“怎麼可能!”
“這事情我本不會知曉…他手中有符卻不用,故意透露給我,是爲支開六人…”
青池主脈與嫡系幾乎被釋修全殲在邊燕山,遲步樺豈能有什麼好感?他畢竟是老人,心中其實對主脈抱有戚然悲意。
“大人取了陣符給我,可以閉鎖大陣出入。”
遲步樺動了眼皮,李淵欽已驚出一身冷汗,見這少年的模樣不似作僞,老人這才吭了氣,冷聲道:
“和尚,隨我擒下他,我放你離去!”
而在霞霧中潛伏多時的劍光霎時暴起,遲步樺脖頸一陣生寒,後心一陣陣發冷,想必是先前的另一道三色虹光將至。
了空立刻運起金塔,撐起金光,又從袖中取出枚金珠來服下,一身法力涌動,通通往塔中送去,這金塔一時色彩大顯,猶如金陽,光彩燦燦如水波。
卻見金光陣陣,天空之中盤踞多時的金塔竟然五光十色,劈頭蓋臉砸下來,遲步樺猝不及防,這老人面孔上終於浮現出難以置信的駭意來:
遲步樺應了一聲,了空頓時眼前一亮,喜道:
“速戰速決!”
“是他血親!”
秉着與敵人作對的宗旨,了空截下霞光,將寶塔鎮在兩人面前,自身也隨着寶塔落下。
要說誰會反水,遲步樺最不信的就是了空,哪怕是外面六個人中有人是司家臥底,遲步樺都是願意信的,唯獨沒有想過了空…
“青池那人!他娘遭瘟帶個練氣進來作甚!”
老人的臉色一下陰沉了。
“轟隆!”
他疑竇叢生,冷眼看來,並不言語,手中一擡,厲風掃去,直逼李淵欽,就要隨手一掌劈死他,奪回那陣符。
李淵欽身上亮起的白光抵擋了一瞬,便如雞蛋殼般破碎,金色的寶塔緊趕慢趕,終於追上霞光,將之暫且鎮住,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這老人如同一隻暴起的蛇,面上的皺紋一下聚起,腦袋下一刻就違反常理般折了過去,兩隻蒼老的眼睛直勾勾地刺向李淵欽,口中問道:
“符泊怕我救炙虎,怕我覺得脣亡齒寒,有朝一日也受拋棄,遂將陣符給了他…”
遲步樺只覺得面上一熱,了空既然專心施法,那三色虹光已經從塔下溜出,老頭從袖中取出一尊青樽來,淥水法力注入其中輕輕一擲。
李曦治手中的第二道術法在霞光中穿梭,遲步樺用靈識鎖定,餘光卻看到黑袍少年面上流露出一點笑意。
‘怎麼可能…’
“嗯?”
李淵欽袍子遮掩住的手取出玉符來,法力已經將之充盈,他溫聲細語地道:
可金塔已經轟然落下,驟然砸在青樽之上,砸得這青樽一陣歪倒,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那霧狀的青光立刻散了,底下的霞光如同一條狡猾的魚,立刻鑽到霞霧中去了。
顯然,了空並不曉得遲步樺帶着李淵欽進來作甚,可見了李曦治第一時間去殺害此人,身份定然不簡單。
“倒也有些實力!”
了空和尚聽了這話,立刻就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善,這胖和尚面色變了變,忍氣吞聲低聲道:
“這練氣到底是何人!絆手絆腳!”
‘那又如何?這大陣能擋六人多久?我、了空與李曦治交手…你又安有命在!’
遲步樺聽得罵娘,在救與不救之間猶豫了一瞬間,卻沒想到那三色虹光快得驚人,瞬息之間就到了李淵欽面前,貫向他面上。
更何況他帶了衆修前來,已經是十拿九穩,若不是了空是李家死敵,可以替他找些麻煩,和尚又容易橫生變數,甚至想把和尚一併殺了。
“他空無道被李玄鋒殺了十八個弟子,世世代代與魏李是生死仇敵,哪怕害了一個兩個都有不少的好處…怎麼可能去幫李曦治!”
“你瘋了不成!”
下一刻,天空中的大陣赫然鎖住,八道陣紋分佈在大陣的角落,各自明暗,顯然是內外封鎖,不得進出了。
遲步樺咆哮半聲,一切話語還壓在喉嚨裡,那金塔橫移過來不說,這和尚也揮拳打來,真正致命的還是面前的劍氣與霞光!
他身上玉石破碎,面前同樣浮現出那一隻三尾羽獸,噴涌出黃氣,將劍氣嗔住,全身法力運轉,匯聚在雙指之上,向身後的霞光迎去。
“噗。”
這氣勢洶洶的霞光卻悶響半聲,消失不見,化爲一隻霞鰩鑽到海底去,遲步樺哪裡還想到有這樣一隻妖物在,手中法術收之不及,兩道三色霞光已經鑽到背後來,只好暗自咽血,收起法術去擋。
“浮光揀物!”
可正逢此危急之時,老人靈識卻驟然一震,李曦治早已經看準時間,一道法術敲在了青樽上,使之脫離遲步樺感應。 這可不僅僅是丟了法器,連帶着他頓了半步,被那呼嘯過來的金塔砸個正着。
“噗…”
遲步樺畢竟底蘊深厚身上的法衣硬是把這金塔擋下來,可叫他噴出血來,法術中斷,終於來不及反應,兩隻手臂乾脆利落地被霞光撞成碎片,化爲滿天淥水。
形勢急轉而下,以至於此。
李曦治早了解過這遲步樺,明白眼前這人年歲較長,法術厲害得很,又是遲家嫡系,有什麼護身之法不說,法術品級定然比自己高得多。
於是兩道霞光哪都不去,專程打他的兩隻手臂,將他的雙臂炸成一片淥水,先讓他一時不得施法,了空的金塔已經轟然落下,將他的身軀禁錮住了。
而李淵欽早不管他三七二十一誰去死,早就抱着頭跑出去老遠,縮在了陣法的另一端。
築基鬥法,都不說餘波如何,這滿天的淥水都夠他吃一遭,被淋得滿身疼痛,從袖中一連取出五六張符籙來,卻見彩光一閃,已經被人拉至霞端。
面前的李曦治丰神俊朗,緩眉灰目,身上羽衣霞光流轉,氣度不凡,一隻手正死死捏着那青樽,任憑這法器不斷動搖,始終無法走脫。
他一手操控兩道霞光,神色親暱地看向他,柔聲道:
“小叔叔!”
李淵欽有些狼狽,望了他一眼,只低聲道:
“見過…長天峰主!”
……
青松島。
寧和靖靜靜地坐在殿中,面前的中年人身着藤甲,雙手抱在胸前,腰間的兩枚葫蘆微微抖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其中掙扎。
這男人入了大陣,一路殺上仙峰,衆客卿要麼是攔也不敢攔,要麼被他幾招制住,寧和靖連跑都來不及,便被他堵在殿前。
吠羅牙則恭敬地站在男人身旁,手中的玉符微微流轉着光芒,顯然就是這山越開的大陣。
寧和靖早知他不是好東西,提拔此人就是爲了給李淵欽透露消息,此刻也沒有驚訝,緩緩閉目,嘆道:
“鄰谷前輩…”
眼前的男人竟然是當年與李玄鋒共入大寧宮,帶着兩位遲家天才的鄰谷饒!
【饒子蠍】鄰谷饒畢竟是當年與唐攝都、李玄鋒齊名之人,雖然他爲人低調,沒有什麼太過響亮的名聲,可放在如今的青池,依舊是讓衆人望塵莫及。
他僅僅十餘回合就將寧和靖打傷,葫蘆中的築基靈蠍也早已經將寧和靖扎傷,如今不過坐在主位上等死罷了。
“鄰谷家…與林氏勾結…遂救下了你的性命…難怪…”
鄰谷饒動也不動,寧和靖曉得自己跑不出去,脣上一點一點漫出黑血,聲音低沉:
“遲步樺等人出了宗,司元禮在宗內也動手了吧…犧牲李曦治…好…好…”
“好?”
鄰谷饒笑了一聲,輕輕地道:
“至始至終,了空都是他李淵欽的人,吠羅牙?伱故意泄露,以爲是吠羅牙傳遞的消息?不,一直都是了空,吠羅牙只爲了防你逃走罷了。”
“不可能!”
寧和靖嗤笑一聲,冷聲道:
“憑他姓李!哪個七道的和尚會和他們站到一塊?平白成爲同輩增長命數的獵物?紫府出手吧!”
“此事紫府不會出手。”
鄰谷饒聲音略低,這山越人相貌平庸,眼神卻鋒銳,直直地刺向面前的人,答道:
“至於憑什麼,當然是憑李玄鋒留下的一份【秦玲寺】憐愍道統和一把釋修寶器。”
寧和靖艱難地吐了口氣,已經不在乎這些東西了,眼前浮現出遲頊曉滿是笑容的模樣,他低聲道:
“宗主如何?”
鄰谷饒這纔想起這位練氣宗主,搖頭答道:
“與你無干。”
寧和靖始終冷厲專橫的面孔終於融化了,他低下頭顱,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哀求之意喃喃道:
“宗主仁德溫厚,友愛諸峰,從未害人,步梓真人尚在外,求大人請看在真人面上…留他一命…”
鄰谷饒複道:
“與你無干。”
寧和靖終於如同一尊雕塑般呆立住了,靜靜地陷在主位上,任由吠羅牙一步步靠近自己,鄰谷饒則隨意地轉過身去,一路出了大殿,遙遙望向遠方的燦燦朝陽。
金紅色的光彩打在他臉上,殿中正傳來撕心裂肺的咆哮聲:
“遲符泊!遲符泊!小兒輩枉信虎狼…小兒輩枉信虎狼!”
寧和靖的聲音帶着幽咽的恨意,卻依舊充滿那般獨斷專橫、頤指氣使的兇狠之意,從殿中傳出,通過敞開着的殿門,一路在峰上回蕩,久久不歇。
鄰谷饒始終不曾理會他,目光一直望向遠方。
“司元禮…”
鄰谷饒此行其實並未與司家溝通,可他已經如此行動,司元禮再怎麼不動彈也要動手了:
“畢竟司元禮早等着我動手…”
司家始終按兵不動,李家與鄰谷家便一點一點危險起來,李家望月湖天高皇帝遠,遲家人的手暫時伸不到那麼長,只能害李曦治,鄰谷家可是近在眼前,郡中、海上不斷被拔去勢力,還要慘得多。
而司元禮一頭樂得看遲家削弱兩家,一頭也靜靜等着,就是在等鈍刀子割肉,兩家忍到忍無可忍的地步。
於是今日李曦治、李淵欽與了空害了遲家兩人,鄰谷饒窺見時機,立刻出手,否則司元禮不知道還要拖到什麼時候。
“眼下我兩家倒成了率先發難的一方,真正深度參與此事,倘若日後隋觀、步梓有怨,不至於叫他司家一家頂在前面。”
“動與不動,都是他司元禮勝券在握。”
鄰谷饒深知此事畢竟越拖下去兩家損失越大,還不如早早成全他司元禮:
“你背後有紫府,自然你穩坐釣魚臺,隨你驅馳,再過三十年,則未可知也!”
他很快鬆了念頭,笑盈盈走出去,外頭朝陽遍天,一片金燦,這中年男子神色明亮了,眼中流露出解脫般的輕鬆之色,他輕聲笑道:
“鵂葵不倒,我家便是長青之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