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宣聽得呆愣,捏在白鬚上的手抖了抖,猶有些不敢置信,問道:
“誰?玄鋒?!”
“正是大人!”
安思危下拜,答道:
“稟長老,千真萬確!”
“哎呀…哈哈!”
李玄宣笑了一聲,落座回主位上,摩挲着玉杯,難以置信,又喜又憂地道:
“原來…玄鋒已經到了這地步了!老朽看不清局勢,倒是看輕了他…”
他抿了茶,點頭笑道:
“好!打得慕容武神形俱滅…好!打得釋修輪迴轉世,我家弟弟自是第一等人物,駭得他們驚慌失措纔對。”
老人把杯放了,暗暗忖着:
“口吐金血…也不曉得傷勢重不重…”
他這纔再去看持戟立在一旁的李周巍,這孩子點着頭,兩眼炯炯有神,攥着鐵戟的手握得緊緊,似乎恨不得要大開殺戒。
眼見李玄宣望過來,李周巍微微低眉,答道:
“大人威勢甚赫,又有關內接應,定然無礙。”
李玄宣點頭,終於見着殿前落下來一人,白衣飄飄,腰上配劍,似喜似憂。
“峻兒。”
李曦峻恭敬拜見,這才道:
“有了上次的教訓,我不敢帶人回來,只在湖上便審問了,先讓思危回來稟報,我去處理乾淨。”
李玄宣默默點頭,有些希冀道:
“可有打聽到什麼消息?清虹、曦治那處可有?”
李曦峻搖頭,面上浮現出憂慮之色,輕聲道:
“卻也是那一處主力大勝,聽着那幾個南下的修士所說,其餘之處卻是釋、魔兩道大佔上風,許多關卡被攻破,魔修南下…”
“這些關卡受了劫掠,主要是在靠近鹹湖一處被拓跋家攻破,大部分釋修不敢深入,都退回去了,卻有不少魔修順勢而下,沿着大河或往東、或往西走了…”
李玄宣只是一頓,喃喃道:
“往東是一片曠野,順流而下就是玄嶽門,往西是蕭家,逆流而上纔是我家…倒還不算太危險。”
李曦峻輕輕點頭,聲音有些低沉,答道:
“這只是北邊的情況,我路上還見了好幾家的人…南方也不安定了。”
他在側旁尋了位置坐下,朝着李周巍輕輕點頭,這才道:
“【鵂葵道】與【赤礁島】的鬥爭越發激烈,【長霄門】受了【衡祝道】入侵,入境數百里…據說金羽宗都派人調停,卻毫無結果…”
“這還是其一,聽聞吳國也有動亂,金羽宗受了襲擊,吳國的那一片大小宗門戰亂之處更是極爲混亂,三天隕落了四位築基。”
“至於東海那頭烏雲沉沉,已經與島上斷了消息…”
李玄宣默然點頭,答道:
“我也憂慮這事…承如今還不知道曦峸的死訊…”
……
燕山關。
空衡手持青銅禪杖,將那愚心制在空中,打得他金掌一縮,微微變色,凝聲道:
“你!”
可他還來不及多說,身後的雷電又重新打來,那雷修女子所放出的雷電威力巨大,打的他法體一陣陣焦黑,法力消耗甚巨,頭疼不已。
可他這纔來得及用法力化解劈來的雷電,那條鉤蛇竟然也狗仗人勢,冒着黑煙在空中大笑,口中噴涌出一枚夾雜着寒雪的珠子,颳起呼呼的風來。
這寒風凜冽而過,雖說對他的法體造成不了什麼傷害,卻讓他靈識迷濛,行動之間多有不便,如同一隻煩人的蒼蠅。
好在這妖蛇不近前來攻,一個勁的縮在後頭颳風,那兩個青池的修士也生怕受傷,只時不時在背後放着冷箭,讓他壓力微鬆。
“若非幾人心不齊…我早就要折了這一具軀體了…”
他越發焦慮,只好道:
“空衡長老!你我都是大釋法門,金蓮正修…爲何要幫襯這紫府金丹的旁門?”
空衡只默然搖頭,手上的力道一點也不成鬆懈,溫聲道:
“卻是不對了,世間諸道,各有各向上之處,只要勤修苦練…終能得金,哪有什麼正修旁門…”
空衡一邊打得他法體道道裂紋,一邊聲音緩和:
“只是你七道…已經脫出世尊之意…道道都以爲自己纔是正道…別人家的就是旁門小道,那纔是入了自妄的心障了!”
他顧左右而言他,讓愚心越發焦急,只道:
“幾位道友左右也殺不了我…何必這樣爲難我苦苦修行才得來的法體?我只將我身上的東西交給諸位道友,道友高擡貴手放我這軀體回去如何?”
他面色終於難看起來,冷聲道:
“諸位若是不願,我便毀了這軀體…反正左右都是要丟的!讓幾位也得上一傷勢!”
他這話一說,李家幾人都是面不改色,反倒是那兩位青池築基猶豫起來,兩人對視一眼,手上的法術也停了,一人道:
“清虹道友…”
李清虹皺了皺眉,有些無奈,佯裝不曾聽見,一時間不理他,卻不想這人駕風上來問了兩句,惹得她礙手礙腳,李清虹望了望他,便見這青池修士苦着臉道:
“…不如依了他…”
這兩人又不想冒着險留傷,也不想將一個除不乾淨的法師得罪太狠,可平白退去又一無所得,只好腆着臉道:
“清虹道友…我等不比你世家出身,受的徵召前來…指望着保住性命之餘,撈幾筆財貨罷了!不如…遂了他意…”
兩人本是海上歸順青池的修士,也算得上是客卿,心思自然不同,李清虹終於住了手,嘆氣道:
“那道友便上前與他細細商量吧…”
李清虹卻要顧及着兩人想法,畢竟自家還有好幾個晚輩修士被分配在這二人手下效命,先前還頗受照顧,只要兩人有什麼歹心,戰死是很輕易的事情。
兩人遂喜,頓時上前與愚心交談,愚心保住了這具軀體,相當於存下了五六十年的修爲,更是大喜過望,三人倒是像朋友似的坐下來交談了。
過去數十息,愚心從袖中翻出許多靈物,把兩個袖口都倒了個乾淨,又把身上的法衣解下來了,這才趁兩人不注意駕風而走。
兩人滿載而歸,也任他離去了,取過來笑道:
“清虹道友……”
李清虹一看,確實是些價值不菲的東西,可難有什麼真正讓她心動,心裡暗暗怕收下了會有什麼後手引來禍事,只溫聲道:
“兩位道友收好便是。”
“這…”
兩人頓時尷尬,手中捧着也覺得燙手,李清虹微微一笑,柔聲道:
“幾位晚輩還在兩位同道麾下…還望多多照顧。”
“好說!好說!”
兩人頓時會意,哈哈一笑,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一併駕風回去,空衡面上這才顯露出愧色來,輕聲道:
“清虹…我卻沒能看好晚輩…”
李清虹心中一沉,問道:
“是誰?怎麼回事!”
空衡搖頭,愧道:
“我那一處地勢低窪,受襲要早得多,早在今日清晨便有魔修出現…”
“我與那邊的同道出陣迎敵,打了足足兩個時辰,勉力支撐,腳底下的大陣早被攻破了…衆修混在一塊…分不清楚…”
“後來左右的修士馳援過來,將魔修擊退,再將城上的陣法立起來…清點人數…人人帶傷,就連築基都隕落了一位。”
他低聲道:
“家中死了三位胎息,名單我都記下了,練氣折了個練氣後期的李承岨…我匆匆收拾了他的屍骨,便趕來支援了。”
李清虹聽得抿嘴,只道:
“身軀可還完整?”
“只餘下腦袋…他弟弟哭得昏厥過去了…”
李清虹只道:
“我隨你過去看看。”
李承岨兄弟也是最早入青杜山修行的幾個孩子之一,修行很快,李承岨比他弟弟還要快些,李清虹不曾見過幾面,只有李曦峻那時見得多些。
她一路跟着駕風回去,很快在城上見了趕過來的趙停歸,身後跟着一衆寧家修士,同樣往東邊趕。
這男人已經不復先前的從容,一身風塵僕僕,劍上血液滴落,神色凝重,正巧與李清虹撞上,圓滑如他,此時也不過擠出個笑容:
“見過清虹道友…多虧了貴族的【宛陵花】,小師弟保住了性命。”
李清虹曉得他手中除了宛陵花定然有不少同樣保命的東西,只不過賣個好,溫和地應了,答道:
“我族中練氣後期的小輩折了,我去收殮屍骨。”
這話可讓趙停歸說不出話了,嘆着氣擦了擦劍,只道:
“道友節哀!”
李清虹很快打聽起來,只問道:
“關上如何?”
“不容樂觀…”
提起這事情,趙停歸面色都灰暗了許多,顯現出藏在內心深處的憤怒,冷聲道:
“東海抽調的築基客卿還好…只是幾個青池長大的道人…竟然連魔修的話也信!眼看打不過對方,真就抽出了幾人給到魔修手中!想要寧事息人…”
“可笑!惹得陣中練氣修士人心渙散,又驚又恐,幾乎要各自逃命不說…還有人滑稽到開陣時受了襲擊,差點丟了性命的!”
趙停歸面色很難看,冷聲道:
“還有人見了魔修…擊退就罷了…非要起貪婪之心…一路追出百里!遲疑了才退回來,大陣已經被攻破…哪有這樣的道理!”
李清虹只安慰道:
“江南修士生於海內之世,各宗之間都講道理,危急之時昏頭昏腦,受人欺瞞是情理之中,和東海、北方的魔修自然不能比…時間長了便習慣了。”
趙停歸點點頭,浮現出點點羨慕之色,只嘆道:
“清虹,不知你是否收到消息?你家大人早殺得魔修戰戰兢兢了!”
……
邊燕山。
白色的雲霧繚繞,潮溼黏膩,凝結在銀色的盔胃上,化爲亮晶晶的點點反光。
這件甲衣銀灰一片,紋路繁複好看,上頭刻畫着幾隻龍獸,張牙舞爪,彷彿隨時要活過來,射出冰冷冷的光芒,甲衣沉甸甸地提在手裡,李玄鋒靜靜立在雲中。
黏膩的鮮血沿着銀甲邊緣滑落,前一刻鐘還凝聚爲一條小蛇,試圖恢復形體,後一刻被箭意所衝,消散飄零。
黑雲中的魔修釋修都不動了,呆呆地看着他。
慕容武實力確實強橫,在李玄鋒殺過的築基修士中排得上號,論起來比那鏜金門的司徒郴還要強橫許多,是個難對付的。
這青年魔修着甲落在眼前時,當真是魔焰滔天,銀甲光芒璀璨,手中持着那把長刀法力火焰洶洶,尚還笑道:
“青池是寶藥都餵了遲尉了,派出個老成這幅模樣的東西來。”
‘這小子太大意了。’
李玄鋒面不改色,動起手來不曾給他機會,硬生生將他射殺,那不知名的釋修長老上來相助,亦被李玄鋒五箭射下了天靈蓋。
慕容武氣急敗壞,可他早已經落入李玄鋒殺獵的節奏,哪裡還是說走就走的,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折戟沉沙,丟棄了這具軀體。
衆人都等着他從魔修陣中轉生活過來,誰知只等到了天空中的黑色水液落下,這才駭地發覺,慕容武是真的隕落了。
‘小子疏忽大意,落入我箭意之中,靈肉一併灰飛煙滅,安還有生機?’
他殺了一釋一魔,復又手撕了靈獸,一句得意話也不曾說,持着斷絃的金弓立着,一言不發,靜靜地看着。
李玄鋒雙目掃過,讓衆修進退兩難,空中的打鬥心不在焉,誰都不願意落進他手中,戰局變得詭異焦灼起來。
天空中的十幾處打鬥都變得微弱下來,李玄鋒本帶了十七位築基出陣攔截敵方的援兵,人人都要比對面的魔修釋修差些,此刻卻打得旗鼓相當。
餘下幾個騰出手的魔修也藏在雲中,躊躇不前,猶豫着要不要離去。
‘他們應要退去了。’
李玄鋒兩眼微眯,卻看得清楚,縱使他此時弓弦斷絕,受了不輕的傷勢,依舊穩穩地站在雲端:
‘先時那釋修長老來救,本就故意收着幾分威力,一連吃了我五箭,竟然就那樣輕而易舉的棄體重生…是故意要害慕容武!’
身後的寧和遠已經解決了敵手,他也是第一次見這位姐夫出手,難掩面上的震驚,連忙站到他身邊,低聲道:
“姐夫…小心受了圍攻…”
那形似虎狼的靈獸熱騰騰的鮮血還在他的衣甲上流淌,屍骨已經被衆人分去,李玄鋒哂笑,輕聲道:
“如今相恨相忌,如何能齊心害我?只等一刻鐘,自會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