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避無可避
李項平靜靜地坐在火堆邊，通紅的火光映得他的臉龐金紅，身上的皮衣破爛不堪，神色疲憊，腿上的汗毛則被烤得微微蜷曲，他卻直勾勾地盯這火坑裡的芋頭。
他這些日子東逃西竄，數次差點死在那些練氣修士的手中，也不知看慣了多少生死別離，殺了多少山越部將，鼓動那些人去衝擊大厥庭。
李項平的神色不再帶有深宅大院中的悠然，而是恢復了一種泥土氣的粗野，這些日子的血與火已經將李項平鍛煉出了一種鐵血的味道，他與伽泥奚越發地相似起來。
“大王！”
阿會剌還是沒改正叫法，甚至帶着一衆山越將李秋陽和陳冬河都帶偏了，嗷嗷地叫他大王。
“那木焦蠻去了巫山，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陳冬河臂上的皮甲斷了一節，露出深紅色的傷口，一身泥土與黑血，手中握着地圖思考着，用手指臨摹着圖中路線與花紋，神色凝重地開口道：
“大王千萬小心！”
“說的不錯！”
李項平呵呵一笑，默默攥緊了腰間的那枚剔透的明珠，心中暗忖道：
“父親，怎麼了？”
“李項平，你拾到我也二十五六年了……”
李玄宣哈哈一笑，低低地同孩子嘟囔了一陣，回答道：
“就叫李淵修吧”
“諸位！”
“明日再進山打聽一下項平的蹤跡吧。”
“玄珠符種的回饋似乎不僅僅與修爲相關，還涉及到氣運與香火等飄渺虛無的東西，他奪了伽泥奚的氣運，搶了山越的香火。”
那一塊缺口刺啦啦地冒着火花，正正落在他心窩裡，燙得他口斜眼瞎，他曾經用火活生生烤死了山越部落中那隻肥大如豬的族長，如今這種痛苦平等地延伸到他自己身上。
“仲父！”
“李淵修…”
森森寒氣從脊樑上衝上頭頂，李項平喃喃了一聲，劈手奪過陳冬河手中的地圖，從坑中拿起一塊尚燙手的木炭，閉目沉思一息，在地圖上塗畫起來。
陳冬河顫抖的手指慢慢搭在李項平青白色的嘴角，抿着脣輕輕用力，頓時嘈雜的振翅聲大了起來，左右的阿會剌和李秋陽神情一凜，也低頭跪下查看。
“家主！”
李玄宣愣了愣，也點了點頭，疑惑道：
只餘下李項平枯槁的屍體跪坐在地面上，有淡白色的毫光從他的氣海穴中涌出，輕輕遁入虛空，下首的衆人哭叫聲一片，阿會剌目眥欲裂地喊道：
“鐺！”
“蝗蟲！好多蝗蟲！”
“葉氏如今也有兩千多人了，若是這些人身具靈竅擡回支系者，又如何處理？”
“多半是去請築基修士，不能再拖了，要儘快將這東西送到家中。”
黑氣來得也快去得也快，將李項平的身體乾癟下去，才欲重新遁回虛空，卻見李項平昇陽府中有灰色光芒冒出。
那黑氣一滯，紛紛涌入李項平的昇陽府中，宛若餓死鬼見了大餐般投入那枚籙氣，通通消失不見了。
李項平也樂呵呵地搖頭，笑道：
“若是恬兒願意我自是沒意見！但我家恬兒必須是正妻！”
“莫要分心，仔細讀這《玄水劍訣》。”
“黎涇山上的大陣還須早些布起來，或是無陣依蔽，心頭總是空落落的。”
“都住口！”
李項平的長髮紛紛散開，顯露出稀疏的白髮，他活到了尋常農戶含飴弄孫的年紀，一生不曾受什麼大的委屈，如今唯一記掛不下的就是在諸多勢力夾縫中生存的李家。
陳冬河霎時俊臉通紅，低頭看着腳趾不說話，一旁的李秋陽抱着肚子哈哈大笑，陳冬河氣得踢了他一腳，不敢去看李項平。
陳冬河驚得不知所措，只是連忙跪倒在地，擔憂地望着他。
衆人的目光聚焦在李項平身上，他卻猛然放下了手中的芋頭，呆呆地愣住了。
猛然聽見一陣嘈雜地扇動翅膀的嗡鳴聲，陳冬河呆了呆，收斂了哭聲，面帶哀容跪在地上挪了幾步，附耳在李項平身體上聽着。
下面的人喊着，幾人尚未反應過來，便見李項平的屍體下冒出成百上千的灰黑色蝗蟲，嗡嗡着升上天空，如同黑色的風暴升空而起，沒頭沒腦地亂撞，撞得幾人渾身生疼，只好連連退開。
陸江仙鏡面上流光溢彩，太陰玄光也在鏡身遊蕩，威力已經可以滅殺練氣巔峰的修士，法力上限的增加使他可以連續放出五道太陰玄光，遇上了築基修士也可以擋一擋，事後也須三天來回復。
李秋陽幾人聽得不知所措，卻見李項平聲音越來越小，軟軟地坐在地上，急忙道：
“大王！”
“一子一女，不過三五歲。”
“嗡……”
李通崖點頭笑了笑，望了那孩子一眼，默默道：
“不錯，不錯。”
李通崖的靈識掃析之下卻見這蝗蟲身上無一絲妖氣，反而有一種微不可查的熟悉感。
見李通崖忽然開口，李玄宣擡頭回答道：
門窗上卻一聲爆響，引得李通崖與李玄嶺回頭來看。
“家主！”
李項平塗抹罷，將一顆剔透的寶珠塞進他懷裡，又急又快地沉聲道：
“我死後木焦蠻定然回援，你等順着這條道路往東歸家！”
李項平站起身，不管身下尚還呆滯的陳冬河，昂聲道：
“我死後你等皆隨冬河東歸，不得在此地逗留……”
“大王！”
李玄宣臉上的笑容遮掩不住，將孩子緊了緊，便見李通崖笑道：
“大王！”
“嗡嗡嗡…”
陳冬河皺着眉頭喝了一聲，衆人的聲音頓時小了下去，見他在李項平的屍體上聽了一陣，小心翼翼地放倒他。
陳冬河還來不及開口，便見李項平咬牙切齒地低聲道：
“無論如何，一定要將這寶珠交到李通崖手中！”
陳冬河一用力，李項平的口中猛然跳出一隻灰黑色的蝗蟲出來，滿身倒刺，薄翼上紋路如葉，跳在陳冬河手上蹦躂了一陣，振翅飛走了。
李通崖眉頭一挑，臉上也有了幾分喜色，詢問道：
“孩子生了？是男是女？”
“咒術，是殺咒！木焦蠻你個小人！”
天空中的蝗蟲緩緩升起，陳冬河切齒道：
“走！莫要讓他們逮住了！”
“是男丁！”
卻聽一陣喧譁聲，李玄宣抱着襁褓樂呵呵地走了進來，低聲道：
一枚白光閃閃的白丸猛然從虛空中浮現，投入石臺上的青灰色鑑子中，激起一陣淡白色的月華，一聲幽幽的嘆氣聲在院中響起。
曾經無數次在他腦海中浮現出危機與風險方向的避死延生籙氣猛然光芒大放，強烈的危險感浮現而出，李項平朦朦朧朧望見自己跪倒在地，口中吐血，身邊皆是呼救聲和哭喊聲。
“那咒術的黑氣本就是籙氣轉化而來的一種法術，被李項平體內的籙氣一口吞了，也不知有了何等異變。”
“你試試？”
李玄嶺謹慎地走過去，打開窗戶，見着上頭撞死了一隻瘦弱的灰黑色蝗蟲，上半身已經撞得稀爛，將將粘在窗戶上，他疑惑地將其摘了下來，回頭去望父親。
黎涇山。
“我…我……絕對…不會辜負…恬兒…”
“倒是那枚寶珠。”
陸江仙感受着神識和法力不斷上漲，玄珠符種中記載的信息緩緩流入鑑中，李項平因咒術而死，修爲是胎息巔峰，玄珠符種中涌現的法力卻大大出乎了陸江仙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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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項平眼中的世界已經黑了下來，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感覺到有人撲在了自己身上，又有滾燙的淚滴落在臉龐，他嘴角微微翹起，用僅存的力量發出低低地笑聲：
李通崖若有所思，沉聲道：
“今後我李家大宗嫡系，庶出子身無靈竅，分家便降爲小宗，身具靈竅者一併同嫡子歸爲大宗，小宗三代無靈竅者則降爲支系，身具靈竅則回認祖係爲大宗。”
李通崖皺了皺眉，有些心緒不寧，擺了擺手，低聲道：
李項平挑眉一笑，嚇得阿會剌直呼饒命，陳冬河輕輕一笑，總算從尷尬中跳脫出來。
“冬河……這…”
李玄宣前年就娶了一位外姓的身具靈竅的女子爲妻，那女子天賦不高，至今不過胎息一層玄景輪，李項平又指了幾個相貌不錯的凡人女子給他爲妾，如今這是第一胎嫡系子孫。
噴香的味道已經瀰漫開，李項平吃得很仔細，好像在懷念十二三歲時同大哥李長湖在坑旁偷偷烤芋頭吃的日子，那時他尚年幼，李長湖總是想着法子給他弄上東西吃。
“這可是我們李家第一個三代子弟，可想好了名字？”
看了看神色凝重的陳冬河，李項平偏生要逗逗他，狹促地擡頭望向他，笑着道：
“喂，河兒，是不是中意我家景恬！要不要給你去提個親？”
他腦海中電光火石浮現出諸多畫面，終於緩緩定格在一片彎彎曲曲的河流上，一個少年捉罷青魚，疑惑地舉起一枚破破爛爛的青灰色鑑子，朝陽照射在他臉上，笑容燦爛。
李項平帶着他們走出了太多絕境，帶來不可思議的勝利，如同山越們信奉伽泥奚是天命之子一般，跟着李項平的族兵們同樣信奉他們的家主是不可戰勝的。
李通崖沉思了幾息，回答道。
心下卻思忖着：
李項平一直打到最西邊，從一個大族的祭壇上望到了這枚透明的寶珠，氣海穴中的玄珠符種莫名一跳，當即明白此物多半與自己家的法鑑脫不了干係，於是取了這寶珠時時帶在身邊。
“止步小宗。”
陳冬河跪坐在李項平身前淚流滿面，低頭哭了一陣，雙拳掐出了鮮血，耳邊盡是嗚咽聲，李秋陽雙目微紅，踉踉蹌蹌地走近。
李通崖的靈識早已經看得一清二楚，心下莫名有些難過，取過那蝗蟲仔細來看。
陳冬河聽着這話臉上一陣火辣，手腳不知往哪兒放，結結巴巴地開口道：
“咦。”
“我要死了，避無可避，延無可延。”
“這……”
當年那個捉魚的孩子還歷歷在目，西邊的李項平卻已經倒下了，陸江仙情緒有些複雜，話到了口邊，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陸江仙嚥了口不存在的口水，他變成器靈後慾望少了很多，平日裡也盡力強迫自己看着山下的人間煙火來保持情緒波動，李項平拿到的那枚寶珠卻使他發自內心深處地渴望起來。
“按字輩應是淵！”
“這輩子老子已然活賺了！”
李秋陽如今就是李家支系，他生下的嫡子若是身懷靈竅便可擡回小宗了，若是再生下身懷靈竅的嫡孫卻不能擡回大宗。
衆人自是一陣大笑，笑得陳冬河恨不得鑽進地底去，阿會剌笑得直咳嗽，罵罵咧咧地道：
“我等山越看上了就搶回去當夫人，纔不管你生人那一套。”
李項平舉目望向天空中的烈日，雙眼中浮現出各式各樣的幻覺，那太陽彷彿輕輕掉下來一塊缺口，如同流星一般墜到他面前。
院外
李通崖在院中同李玄嶺講解着劍術，忽而心頭一顫，猛然停下了動作。
“無妨。”
陸江仙這幾日在院中研究着那咒術的結構，進展不大，好在他不吃不睡，也沒有什麼需求，大可花上十幾年來研究，不須着急，慢慢磨着便可。
“害。”
“好低的手段！”
濃密的黑氣從虛空中冒出，融化了他灰黑色的雙目，使他的身體枯槁下去，李項平從咽喉處噴出一口黑血，沙啞道：
“你的妾室出了几子？”
身旁的李秋陽則謹慎地東張西望，防備着天空中的鷹眼，低頭看向李項平的眼神充滿了深深的崇敬。
搖了搖頭，將這道念頭拋之腦後，李通崖揮手將其擲出窗外，輕聲道：
阿會剌呆呆地開口，陳冬河退了幾步，面上尚帶着淚，背起李項平的青烏弓，看了一眼消失不見的屍體。
“如此便保證大宗內皆是爺爺此係之人了……”
李玄宣點點頭，見李通崖一臉不安，便開口道：
“仲父這是爲何？”
李通崖張了張口，神色有些疲憊，沉聲道：
“我還是擔心項平，我趁夜去一趟西邊，你等看好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