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在吩咐下去過後,並沒有立刻動身,而是拿出蟬鳴劍,仔細拂拭了一下,去了內室盤膝定坐。
待呼吸吐納了一夜之後,他這才振袖起身,持劍出了大臺。
他擡頭一看,天中烈陽懸頂,光耀天地,正是日中時分。
他身軀緩緩飄起,到了天穹上空之後,望了一眼遠空,而後化一道玉霧青虹往荒原深處而去。
在往西北方向一氣出去萬餘里後,他看到了一個隆起的土丘,是方圓數十里內最高的所在,於是身往下落。
在此立定後,他就把劍刃一杵,盤膝坐下。
半天過去,大日向着西面的那橫長的地平線垂落下去。
在他悠長的氣息之中,寒夜倏忽而過,很快驕陽再度自他背後升起,將暖融融的光芒投向無邊無際的荒原。
然而在這一天再次過去之後,對手仍是未曾出現。
但他沒有絲毫的不耐,整個人顯得從容自然,氣息變得越發深沉悠長,好似融入了天地之中。
到了第三天,一陣陣的大風毫無徵兆的到來了,塵埃和砂礫飛揚起來,天色一下變得晦暗深沉。
張御坐在那裡不動,他仿若就是海中礁石,漫漫沙塵到了他面前,俱被他身上心光遮擋在外,並從他身上分流而過。
許久之後,他若有所覺,擡目一望,便見一個紅睛白膚的少年人自風沙之中無聲無息的顯現了出來。
其人就像是一個虛幻的剪影,在這般狂猛的大風之中,連袍角都沒有晃動半分。身上的芍藥紋團繡道袍則是鮮麗奪目,分外明豔的色彩與這片灰黑的天地顯得格格不入。
張御站了起來,持劍在手,看着來人道:“元童老祖?”
元童老祖道:“是我,但我非是他。”
張御一點頭,也不多言,把劍刃拔出,劍尖斜指一邊,衣袖隨着心光起伏飄蕩不已,另一手執劍禮,口中道:“請賜教。”
元童老祖凝視着張御。
他要對付張御可不是爲了白秀請託那麼簡單,若只是爲此,他完全不必要這般認真,他是爲了尋到一具合適的在外行走的載託之軀。
而在他看來,張御無疑是玄府這幾十年來天資最高之人,若是成功煉祭,說不定能倚仗於此再度修煉回原本境界之中。
到那時候,他甚至可以復還原身,並從地窟之內脫困。
他此時打一個稽首,道:“請吧。”
張御立在那裡不動,手中蟬鳴劍微微一閃,倏爾化若流光,直接往元童老祖所在之地飛射而去,並在狂涌的風沙中輕易劃出一道細長的留痕。
元童老祖站在那裡根本不曾躲閃,他任由劍光從自己的身軀之中穿過,而後整個人像是戳破的氣泡一樣破散了。
張御立有片刻,轉身過去,元童老祖又一次出現了那裡,他的身上完好無損,神情也與方纔沒有任何變化。
他眸光微動,那捲文冊之中有着一個記載,元童老祖有一門神通喚作“無生心塵”,此法能將自身形影印入人心之中。
你只要看過其人,並還記得他的模樣,那麼你若用尋常手段攻擊,那麼觸及的永遠只是你自己心中所看到的那個幻影,而非是其本身。
而要是找不到其正身所在,那永遠不可能將之殺死。
也是此法,令元童老祖難纏之至,哪怕功行與他相若之人也難在正面鬥戰中拿他如何。
從文冊後面的註釋上看,擒殺這位的上修當初費了許多力氣,特意煉就了一門“斬心影”之術,破解了這門神通,才最終將之解決了。
明校尉戰敗之後回來說是無法傷及敵手半分,很可能就是爲這門神通所惑。
這等神通不是說你閉上雙目,或者不去觀望對方就可破解的,只要修士的法力心光與其法力接觸,那麼自然會被其將形影印入進來。
不過那記載之上並沒有寫“斬心影”之術怎麼練,只是提了一句罷了,可即便有載,他也不會去練的。
他沒有這等神通,但卻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那就是利用蟬鳴劍,於出劍斬殺對方的同時斬卻自己心中形影!
這裡要求很高,需得人心與劍相通,故是他在出來之時又溝通了一次劍器,以便做到那心劍如一,渾然無隙的境地。
此時他一拂劍刃,往上一擡,仿若祭劍一般,流光再度從手中脫離飛去,與此同時,又一道明耀劍光在靈臺之上泛起,往心神之中斬落而下!
就在那劍光再度落在元童老祖身上瞬間,他心中的化影驟然破碎。
此時此刻,他若有所感,霍然轉身,往一處望去,此人並不在近前,而是在那極遠之地,是在那千里之外!
他凝定那個方向,背後有燦爛星光晃動了一下,一個龐大的虛影一閃而逝。
這個時候,元童老祖那幻象般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了天空之中,可是那飛騰在空中的蟬鳴劍只是一個閃爍,瞬息間就又將之斬殺了去。
而接下來,其每一次似要浮現出來時,就被劍光所斬。
這等方法,等若是以一劍換其一門神通。
不過飛劍並非是他唯一手段,而對方這門神通若不破解,那永無殺死之可能,所以此般交換他認爲是十分值得的。
此刻東南方向千里之外,元童老祖的正身就站在這裡,他紅色睛眸之中這時流露出了些許意外。
以往與人鬥戰,只要對手無法識破他“無生心塵”的神通變化,那麼就拿他無可奈何,而他則可以任意擺弄對手。
比如明校尉與他交手時就是如此,哪怕其人耗盡力氣,也觸及不到他半分。
可是現在換成張御,居然以劍器強破,看去這門神通已是迷惑不了其人了。
不過想到張御手中飛劍也因此被拖住,他倒是也可以接受,畢竟以往與他交過的對手之中,以劍修最爲難纏。
而按照他過往的經驗來判斷,當一名平常仰仗劍器與人爭鋒的修士陡然沒了這趁手法器,那鬥戰之能必會因此而削弱。
他自信以自身所掌握的法力神通,就算不用“無生心塵”之術,也一樣足夠拿下這個後輩了。
正轉念之際,他忽有所覺,仰首一看,卻見一道亮光出現在了頭頂之上,那光芒無比明亮,無可遮擋,竟是透過狂蕩風沙,直直照落下來。
而在光亮之中,存在有一個龐然巨物,它中間是一團飄忽不定幽氣,仿若天日食暗,而在幽氣兩旁,則是一對璀璨燦爛的雙翼。
“觀想圖?”
昔年他主要的對手是真修,並沒有玄修鬥戰過,不過觀想圖卻有所聽聞的,知曉此物可以遁去千里之外擊敵。
而在此時,那龐然巨物轟然展開了那遮天雙翼,霎時間擴張百里,這一瞬間,仿若是兩道燦爛星河橫跨虛宇,向着天際盡頭延展開來,而後內中那無數細微星辰一個個逐次閃爍起來。
只是一個晃眼,萬千星光朝着地面轟然傾瀉而下!
元童老祖仰頭凝視着那光亮,他身外滾滾煞氣涌動,也是霎時之間傾張百里,所有地域好若化作了一片涌動不止的煞氣汪洋,星光落下,在裡激起一陣陣的漣漪,在蕩散煞氣的同時,也被那層層涌來彷彿無窮無盡的煞氣化融消去。
只是唯有那萬千嘯鳴之聲無法化去,便是以他的能爲,也是覺得一陣煩躁,不覺皺了下眉。
那無數星流轟擊足足持續了有半刻,方纔緩緩收歇,而下方的煞氣大潮也是一樣在慢慢平息下去,荒原上的風沙本該是漫過一切,但卻是因雙方的神通碰撞而留下的一個巨大的空洞。
儘管這個空洞在風沙的填補下正在慢慢消失,可無疑展現出了修道人以個人之力對抗自然偉力的神通手段。
元童老祖這時眼瞳一閃,轉過身去,百里之外,一名年輕道人負袖站在了那裡,其身上玉色道袍正飄蕩出一團團飄渺玉霧,將那些滾滾煞氣擋在了一旁。
張御看向前方,袍袖飄蕩之間,一步步往前走來,前方涌動煞氣向兩旁分開,而每當他走過的地方,風沙塵埃也是隨之緩緩合攏。
元童老祖緩緩升起到高處,他道袍之上那一朵朵鮮麗的芍藥忽然綻放開來,而後有一道明光在那裡閃動了一下。
張御眸光微閃,他能認出這是元童老祖的另一個神通,名爲“無天無明”,能夠於一瞬間消融對手於無形之中。
而且這神通的厲害之處在於,只要還處在其人所知所感的範圍之內,那就不可能完全避開。
所以他並沒有去躲閃,這個時候,他也是擡手而起,對着元童老祖一彈指。
日月重光!
這一剎那間,兩人所站之地各自出現了兩道難以直視的明耀光亮,本來被風沙遮掩的天地徹底失去了存在感。
但是這兩道光亮產生的結果卻各有不同,元童在那光芒之中於瞬息之中消失不見。
張御則是身上浮現出了一個與自己一般模樣虛影,而後這個虛影瞬間化灰飛去,他本人則是繼續向前邁步而去。
下一刻,隨着遠空中有一點亮光閃爍出來,元童老祖的身影自裡顯現了出來,依舊漂浮在半空之中,並凝視着他。
張御也是同樣目光迎上,看了過去。他方纔以“玄機易蛻”之法避劫而去,而對方則同樣以一門被稱之爲“輪光反形”的神通擋下開他的殺招。
這一次,他們彼此又是於瞬息間交換了兩門神通。
從戰鬥一開始,他便在設法迫近對手,而現在,他與名對手僅是相隔數裡,決勝的契機,當就在這短短的距離之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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