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護府南域,荒野中一處古老的遺蹟被人改築成了祭壇,上面擺着一塊緩緩跳動着的心臟。
這枚心臟非常大,差不多有一個人身大小,每一次跳動,整個祭壇都會跟着震動一下。
四十多名披着羽毛織衣的年老祭祀跪圍在祭壇四周,而在他們更遠處,則是點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火炬,從天看來,組成了一個個環形圖案,範圍非常擴大,在四周焚燒香葉堆的薰煙中,彷彿和天上的星辰連接在了一起。
這些祭祀一直在誦唸着某種咒語,對着祭壇反覆膜拜着,他們嘴裡的聲音古怪而高亢,曠野之中迴盪着一陣陣夢囈之聲。
堅爪部落之中幾乎所有反對埃庫魯的祭祀都在這裡了,此時他們正在舉行着復神儀式,召喚他們供奉的神明“託落提”。
戴面具的女人則站在遠處,默默等待衆人。
祭祀們念禱的聲音越來越大,在他們無所覺的情形下,有絲絲縷縷的光芒從他們頭頂之上滲透出來,並往那顆心臟之上匯聚過去。
隨着儀式的深入,祭司們像是陷入了瘋狂之中,動作越來越劇烈,聲音更是開始了紛亂,空氣卻是動盪起來,祭壇上方有云光開始凝聚。
戴面具的女人往上看去,見本來漆黑的夜空頂上忽然撕開了一條裂口,像是一個巨大的眼睛在俯視下方,似乎有絲絲血水從裡滲透下來,滴落到了祭壇之上。
在儀式到了最後的激烈的時候,這些祭祀彷彿察覺到了什麼,所有人的聲音忽然一滯,隨即一道靈光從那裂縫之中降臨下來,轟落在了那塊血肉之上。
與此同時,這些祭祀忽然又發出了陣陣嚎叫,有光芒從他們的口鼻之中噴涌出來,然而全部化作流霞一般的光絲,一齊往祭壇匯聚過去。
光芒帶去了他們的生命力和靈性,祭祀們瞬間變得皮肉枯乾,血液蒸發,生命消逝,只餘一個個披着祭祀羽衣的乾枯的骨架還跪在那裡。
他們把自己奉獻給了的神明。
場中只剩下那個戴面具的女子還站在那裡。
祭壇上的光芒像雲團一樣涌動着,一直持續到下半夜,才徹底散去,在周圍火炬光芒的映照之下,有一個高大男子從祭壇上走了下來,他穩穩踩在地上,身上隨即化出了一套衣袍,將雄健的身軀遮住,邁着沉重的腳步往前走來。
他一直走到戴着面具的女人身邊,道:“遠古神明的心臟,你們是從哪裡找到的?”
戴面具的女人稍稍躬身道:“偉大的託落提,殺戮之神,我們找到了一具遠古神明留下的軀體,就是用她來複活上個紀元的神明們。”
“她?”
戴面具的女人道:“或許是‘她’。”
男子道:“我明白了。”他擡手看了看自己的軀體,道:“我很滿意你們準備的寄身,或許它能一直用下去,成爲我的真正依附,說吧,你們想要什麼獎賞?”
戴面具的女人道:“我們只是希望偉大的託洛提能履行約定。”
男子道:“當然,對至高發出的誓言是不可違背的,那麼,你們準備現在就開始麼?”
戴面具的女人道:“不,現在還不能,東廷玄府的玄首,哦,可以看做是東廷最強大的一位神明還在那裡,他將會和東廷的另一位靠向我們的神明決鬥,如果他死了,那麼我們才能開始我們的計劃。”
男子點頭道:“避免和強大的敵人交戰,從內部分化敵人,正確的策略,那麼,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我期待衆神聯手神國建立的那一天。”
戴面具的女人再是躬身,道:“會看到的,明天過後,就沒有人再能阻擋我們了,這片地陸將會重新沐浴在諸神的光芒之中。”
瑞光城外一處莊園之中,姚弘義披着一件衣服,坐在寬敞的庭院裡,他看着天中漂浮着的飛天燈,非常入神。
站在他身後的中年文吏輕聲說道:“幕公,夜風容易着涼,回去休息吧。”
姚弘義沒有立刻迴應,過了一會兒,才道:“帖子準備好了麼?”
這是他第三次問這事了,中年文吏卻沒有半點不耐煩,恭敬回道:“都準備好了,學生親自督促的,不會有半點疏漏,就是諸公那裡還有些妨礙。”
姚弘義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等明天決戰結果一出來,若是如我們所想,那麼他們會配合的。”他往後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目,道:“我本來不想用這麼激烈的手段,奈何新禮推行不成,也只好出此下策了,就是請神容易送神難,鄧明青說的話,能成幾分,還需再觀。”
中年文吏這時想了想,道:“可鄧尉主送來的神丸是不假的。”
姚弘義睜開眼,看過來一眼,中年文吏不覺縮了縮脖子,他道:“你已經服用了?”
中年文吏承認道:“是的,學生服用了,不止是學生,許多同僚都服用了。”他神情略顯興奮,“這幾日學生身輕體健,皮肉也不在鬆弛,還長了一副新的牙齒出來,學生也建議老師試一試。”
姚弘義搖頭道:“世上沒什麼東西是沒有代價,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有什麼後果你自己承擔,我就不去湊你們的熱鬧了。”他又張望了一下天空,眼睛裡露出不似他這個年齡之人的熾火,道:“幾十年謀劃,終於快到盡頭了。”
啓山之內。
陳嵩沿着玄府內部通向地底的洞窟通道行走着,許久之後,就來到了一個壁龕之前,他拿出戚毖交給自己的那枚正玉,放在了一個凹槽之中。
隆隆聲響之中,壁龕向後退去,側面又是一條向下的通道。
他把玄玉重新拿起,順着裡面的石階走了下去,轉來折去走了差不多有兩刻之後,前方被一座厚重石門阻擋了去路,可以看到,石門兩邊密密麻麻刻滿了金色的線紋,時不時有一層光芒流淌而過。
他在石門右側找打了一個凹槽,用同樣的方法將此打開之後,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狹小的洞窟,他小心往裡挪進去,一直到了盡頭,才稍稍寬敞了一些,洞窟底部是一個漆黑的石牢,外面用一根根粗大金屬欄杆交叉圍攏起來,外面那種金色的線紋同樣在存在着,且更爲密集。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到來,裡面傳出來一個彷彿摩擦出來的沙沙聲響,道:“你怎麼來了?戚毖居然會單獨放你進來?真是稀奇。”
陳嵩聲音沉重道:“老師明天將與朱闕決戰。”
那聲音譏諷道:“哦?他終於下決心動手了麼?怎麼?你在擔心他?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他的實力怎麼樣,好求心安?”
陳嵩沉默不言。
那聲音忽然帶了一點誘惑,道:“其實你不必擔心什麼,戚毖是輸是贏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可以傳授你觀讀大道渾章的法門,以你的根底,馬上可以跨過那個門檻。”
陳嵩斷然拒絕道:“我是絕對不會修煉渾章的!”
那聲音道:“真不知道你們爲什麼對渾章如此排斥,大道玄渾乾坤載,在天夏本土,渾章和玄章從來都是並立的。”
陳嵩冷聲道:“可是自從渾章被大混沌侵染之後,就與原來不再相同了。”
那聲音激烈起來,“笑話,那只是因爲人心貪慾不足罷了,再說你怎麼知道渾章不是主動去接納大混沌的?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
陳嵩走前了兩步,他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扭曲成一團煙霧形狀,渾身上下有着無數手足和眼睛的怪物,道:“我不用去懂,我只要看着你的樣子就知道了。”
這個怪物狂笑起來,“你錯了,這只是因爲我力量還不完全罷了,這也是修行必須經歷的過程,你要放棄世俗的眼光,不要讓你卑微的身軀侷限住你。”
陳嵩冷冷道:“我永遠不會這麼做的。”
那怪物發出深沉的笑容,“爲什麼你這麼抗拒呢?就算你的老師戚毖,還不是一樣在暗中觀讀大道渾章?”
陳嵩渾身一震,怒道:“你胡說!”
怪物不屑言道:“我胡說?不是我帶回來的渾修章冊,他憑什麼邁入第三道章?簡直笑話,憑他的資質,可能麼?
你不是想問結果麼?我告訴你,他煉了渾章之後,一直在努力控制住自己,約束自己,他害怕自己變成我的模樣,所以躲在玄府裡從來不敢出去,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其實早就想死了,所以這次不管他贏也好,輸也罷,他肯定是回不來了。
和朱闕同歸於盡,應該是他最好的選擇了。”
陳嵩臉色發白,渾身冰涼。
他從心底不願意相信這個怪物所說的話,可戚毖以往的種種表現卻是告訴他,後者很可能說的都是真的。
那怪物繼續道:“其實我勸過他,他只要把我吃了,或者他讓我吃了,那麼我們就能獲得更大力量,到時神尉軍又算什麼呢?”
聽着這個怪物用冷靜的聲音說着最瘋狂的事情,還有那牢籠中蠕動着的怪異身軀,陳嵩感覺自己無法再在這裡忍受下去,他轉頭外往走去。
石牢發出轟的一聲響,金屬欄杆之上頓有一隻隻手抓上來,那怪物無數眼睛從幽暗之中亮起,道:“陳嵩,你遲早會回來求我的,我在這裡等着你!”
石門轟然關閉,從外面透進來光線驟然消失。
只是幽深的陰暗裡,仍有自言自語的聲音傳出來:“就這麼去死了麼?那我的章法又怎麼完成?實在是太浪費了,太浪費了……不,還有一個,還有一個,還沒有結束,沒有結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