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感應了一會兒,收回目光,再往下看了一眼,見面前金色的河水之中飄蕩着各種頭髮還有魚鱗片一般的東西,並且傳來一股奇異的香氣。
同樣,似是能感受到他的到來,這些頭髮和鱗片主動結成一個筏子,似是要把他載渡過去。
他本待與之前一般,同樣對此不作理會,但是心中微微一動,他生出一種感覺,似是此刻踏上去最好。
他沒去深思,修道人的感應玄妙無端,有時候還是順應爲好,於是收斂氣息,踏了上去,這筏子微微一沉,便就載着他向對面行去。
在飄至於對岸之後,他踏上平整的土地,沿着一條臺階而行,來到了那神殿之前,此刻那神性的感覺更爲強烈了。
他稍作調息,而後走入殿中,這一座華麗而明亮的大殿,柔和的光芒照遍每一個角落,地上都是呈螺旋擴散狀的繁複而有規律的色彩圖紋,而周圍則有着一幅幅各種奇異生靈的壁畫。
神座之上則坐着一個戴着斜長筒帽,身着銀絲編織長衣的男子,這人手中拿着一塊石板,此刻似在用心勾勒着什麼,而周圍同樣有着無數懸空漂浮的石板圍着祂旋轉。
這人所顯現的在外並不是什麼神性外象,而是祂的身軀就是如此模樣。這是一個具有肉身的神祇。但是祂非但不顯脆弱,反而看去比他之前那些見到的“神司”、“神主”更爲生動,更是完滿。
男子似乎感覺到了走入大殿的張御,他不禁擡起頭,頗有興趣的看過來,似是在期待着什麼,只是在看到張御一瞬間,祂露出既是驚訝,又是慎重的神情,可旋即又皺了下眉,“不,不是……”他又皺起,陷入了思索之中,好像在考慮一個難解的疑問。
張御看了祂片刻,道:“莫契神祭?”
那男子再度擡起頭來,他放下手中石板,從神座上站了起來,道:“我更希望你稱呼我爲‘莫’,或是‘神莫’。”
他這句話是用靈性之言說的,“莫”的語聲不重要,怎麼說都可以,但是其中的意思卻是清楚明白的傳遞了出來。那裡麪包括着“對立、抗拒、排斥、己我”等等一些系列的含義。
張御頷首道:“‘莫’是如此,想來‘契’當亦有所解。”
那個男子道:“對,還有‘契’!”隨着祂說這個靈性語聲,‘契’的意思是表達出來,此中有着“約定、索取,重理,編造”等等意思。
張御心中微動,以他道行,卻是不難判別出來,雖是“莫、契”分別代表着兩個意思,但是當這兩者合一,又有另一個含義:
“莫”即虛無,“契”即存有,兩者相合,便是從有中取奪,以填充虛無,並且這同時表達了這個過程將是持續的,直到真正完成。
光是這個名字,你就知道此人的神性是做什麼的,又是如何去做的。
“神莫”是祂自己的名字,“契”則是祂的行爲,所有一切都是建立在這上面,故而莫契神族亦是以此爲名。
他明白之後,便即道:“我方纔有一個同道來到此間,不知道他現在去了哪裡?”
神莫道:“那位啊……”他帶着幾分深意道:“我沒有出去,他也沒有進來,這是我與他的定約。”
祂雖然說得十分含糊,張御卻是能聽明白這面表達的是什麼,這是一種以神性對雙方的限定,只要焦堯不進入此間,神莫就會一直待在這裡。但是同樣,焦堯也沒有可能去別處了,只能一直等待下去,直到破局之人到來。
焦堯倒是很好完成了自己的交代,拖住了此人。這也算是個明智的選擇,在不清楚敵人底細的前提下,既能保全自己,同時還能完成任務。
這老龍做事每一次都是卡的剛剛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不過他本來也對焦堯期待就不高,只要這位能完成交代的事情就好,並不去指望其能做太多。
而且他還從神莫的話中聽出了更多的東西。其人並沒有立定什麼契書,也沒有什麼言語,而只某種默認的行爲就約束了彼此,並且這是一種連其自己也無法違背的力量。只是這力量的源頭是來自神性,還是來自那所謂的至高?
神莫這時露出好奇之色,道:“這位客人既然來到了這裡,那麼就是大崩滅後的天地主宰了,你能和我說外面的天地如何了麼?”
張御則是一彈指,一道靈光落下,就將一部分天夏景物顯現了出來,方纔此人既然願意回答焦堯之事,那麼他也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但只是最粗略表面的東西,實際上,對方不通過他,也一樣有辦法得到這些,或許從焦堯身上,也或許至高那裡。
而更重要的是,是他心中還有種感覺,回答了這個問題纔是此刻最好的選擇。
神莫在看完之後,不覺露出讚歎之色,此刻祂用流利的天夏語說道:“非常有趣的生命,非常偉大的主宰,你們很不一樣,很不一樣。”
祂看向張御,帶着幾分期待道:“不如你們加入我,加入莫契神族怎麼樣?神族並不拒絕外來的血脈?你們可以和我們融合爲一體。”
張御看了看祂,還沒有開口,他卻又搶在前面道:“請不要拒絕,我能看得出來,你們也是一羣追逐力量的人,我能夠給予你們更多的力量,你覺得怎麼樣?”
張御平靜言道:“逐道並非逐力。”
修道人修持的確是掌握極大力量,但目標只是爲了提升生命層次,追尋那真正的道理,力量只是確保這個過程之中的不受打擾。
若說過去的真修大抵如此,如今玄修探討道理,並讓道爲己所用的同時,更是爲了讓所有人都有一超脫之路可得擇選。
神莫露出一絲不理解的表情,可他並沒有放棄勸說,他道:“‘至高’是一切力量的源頭所在。也正是你們所需要的,你們原本需要自己苦苦探詢,可若是我奪取了至高的權柄,那麼我便是至高,你們也可以是,一邊是唾手可得的東西,一邊卻要克服千難萬阻,你爲何又非要費力去做那些不討好的事,去走那些歪路呢?”
張御看着他,道:“因爲此便是‘道’!”
神莫搖搖頭,隨即一笑,道:“你們可以拒絕我,但我還是願意給予你們更多的機會,慎重考慮的機會,”他語聲悠悠道:“你們可要想清楚了。”
張御眸光微閃,如伊神所言,每一個莫契神族都一句語誓,這即是與至高的定約。
他本來在思考,“神莫”的語誓是什麼,現在卻是清楚了,就是“莫契”二字,從空無中獲取力量,並利用各種對等或者不對等的條件來換取自己的優勢。
他認爲神莫可能事先與至高定了許多誓約,一旦條件滿足,就會由此被觸動,從而成爲自身的助力。
假若有個約誓是莫身被殺死之後必然會使敵人死亡,又或者自己被殺死之後,神司將會歸來,那麼其非但不會因此而亡,還會因此而復歸,他們此前所做的也就白費功夫了。
他不清楚真正下的是什麼約誓,但自然定是對自己有着周密保護的,直接攻擊此人顯然是一個首先排斥的選擇。
但從焦堯的舉動可以看出,約誓必然要約定的對象囊括進來,也即是說,他的某些選擇會成爲約誓的條件。
這時心中一動,似此前自己過來之時,所看到的那些東西,所做出的那些選擇,是否會是約定的一部分,是否可以順此破解誓約?
可他又即可斬去了這個想法,用別人給予的東西去破解別人設下的圈套,這本身就是落入對方設計之中了。
對付這樣的人,絕不能順着其力而走。對方可用其人的方法,而他只用他自己的方法。
神莫這時帶着一絲笑容,再度發聲道:“怎麼樣,尊客考慮清楚了麼?”他伸出手來,做邀請狀,道:“沒有關係,我可以再邀請你一次。”
張御這時微微擡首,以言印說道:“汝有汝誓,吾有吾言!”
這一句話說出,便似有宏大道音傳出,震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亂晃不止,外間那些漂浮的石板一塊塊的掉落了下來。
神莫露出了驚訝之色,似乎事情的發展出乎了祂的預料。
張御則是平靜站在那裡,身上星光玉霧閃爍不定,對方既然用誓語來約束,那麼他就用大道之言來抗衡,並且他還可以做到更多。
神莫變得鄭重了許多,道:“這就是你所言的‘道’麼,”祂笑了一下,語聲深沉道:“不過這又如何比得過‘至高’呢?”
似是覺察到光靠語誓的力量已經沒法到達既定的目的,祂伸手一拿,將地面上一塊石板捉入手中,而後起指在上面急速勾畫了幾下。
隨着祂的這個舉動,張御的身後,大殿那華麗的壁畫之上,一個巨大的,似牛似蛛,六腳八手的怪物東西動了一下,腹部大小眼目齊齊翻動了一下,悄無聲息的從裡爬了出來,並舉着那對大螯向着他砸了下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