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在成爲廷執之後,便即知曉,首座道人有時候會尋廷執過去單獨一敘。
這裡可能是會過問一下廷執所負責的職司之上的事宜,也可能會問詢其對一些大策事略的看法。
一般來說,目的是爲了能更好的進行廷上決策。
在相同道念這一前提之下,每一個廷執也都是有着各自想法和訴求的,也有自身所堅持的東西,而對於同一件事機,廷執之間的看法也不盡相同。
首座道人作爲主執,那是一定要聽取這些不同建言,設法調和平衡,並做到穩固大局的。
這裡面平衡並非是庸碌無作爲,而是要有高明的眼光和對世間運轉的高超把握,知道哪些事機可緩而後治,哪些事機需定化在先。
而眼光是一回事,道行修爲纔是此間最爲重要的,有些選擇需對天地之轉有着清晰的認知和判斷,短時內或許見不到什麼,但長遠卻能取得益處。
張御自成爲廷執到如今已有三載,首座道人這還第一次單獨尋他,其實這沒有什麼,因爲對於上層修道人而言,三年五載實在太過短暫,再是晚些尋他也不用奇怪。
他道:“請明周道友引路。”
明周道人打一個稽首,道:“請張廷執隨明周來。”
兩人待自裡殿步出,清玄道宮之前便自飛落下一駕飛舟,兩人乘了上去,就往雲海深處而來。
首座道人居於清穹之舟的樞位所在,此間不立道宮,不設法壇,因爲清穹之舟舟臺便是其定修之所在,以便把握整個鎮道之寶。
飛車逐漸深入雲海,海天逐漸相連,已是分不出彼此,前方忽然見得一處漩流光芒,飛車過去之間,便見其一點一點的消失,明周道人身影也是逐漸變得通透起來。
而待飛車完全化去,張御已是落定在一處階臺之上,他擡頭看過去,見一層層階梯向上延伸,不見端首,左右迴環無盡,難見其終。
他一擺大袖,踏步上前。
而隨着他邁步,整個階臺也是相應動了起來,這感覺之中既像是在向上,又像是在往下,還像是在原地邁步。
這等尋常人永難渡去的所在,但對他沒有什麼阻礙,尋辨玄機,輕易就邁步而過,併到來到了近處。
隨他腳步立定,聽得聲音傳來:“廷執,這邊請。”
張御望過去,明周道人再一次出現在那裡,他有種感覺,這個明周與方纔所見明周有些不同。
清穹之靈雖只是一個,可卻分別受諸廷執所執掌,因爲屢受各廷執召使,所以在各廷執身前身邊會相應產生不同變化,這一個明周應該是受首座道人制束的。
他往明周所在行去,那裡明明無路,可是隨着他走過,前方又是多出了一個向上的階臺。
他此刻忽然感覺到,此行此路,卻是對應了修道人進入玄尊境界後的兩個道果,一個寄氣於虛,一個虛實相生、陰陽互濟。
但是在這後面,他擡首看去,見又是一座門關出現在那裡,只是奇異的是,他能望見此處存在,可卻說不出此處具體模樣,仔細看去,那裡分明空無一物,什麼都看不見,可當忽略之時,卻反而能確定其存在,不禁若有所思。
此刻一個道童站在那裡相迎,稽首道:“張廷執有禮,請隨小童來。”
張御點了下頭,跟着那道童過去門關,見是前方空空蕩蕩,一無所託,大地呈現層層分階。
首座道人正站在臺階之上,黑髮烏簪,一身淺灰道袍,背後海光雲流,氣照天霄,腳下衡平一線,彷彿一人系定了天地。
張御走到了近前,執禮道:“首執有禮。”
首座道人還有一禮,道:“張廷執有禮。”
敘禮過後,他在高處言道:“張廷執,你乃是以玄法成就,於邊州都護,域內上洲,虛空星宿等處都是有過任職,此在廷執之中乃是僅有,不知張廷執對於如今真法、玄法之道有何持見?”
張御認真思量了片刻,纔是道:“真玄本是一法,無分彼此,雖有互爭,但只需大勢爲一,秉理而前,則可互容互存,直往真道。”
在他看來,真法、玄法兩者之間並不是相互不容的,玄法只是多給了天夏子民一條修道之路,從而多了一個選擇。
但是真法與玄法會不會起得矛盾,這個多半是會有的,可凡事不怕矛盾,而在於如何調和,只要雙方道念一致,那麼在未曾找到最終大道之前,雙方都是可以並行向前的。
其實除了玄法,以後可能也會有其他逐道之法,但只要天夏繼續保持向上奮進之勢,那麼這些都是沒有問題的。可一旦停了下來,那麼可能就會重回當初宗派守持的舊路了。
而如何保持伸張奮進,那就是他們這些追逐大道,並掌握天地道理之人所應思索的了。這也正是他們這些上境修士存在的因由。
首座道人緩緩道:“古夏之時,諸派維理強固,破變殺化,撫平一應天機變數,認爲此是萬世不易之法,然則看似抱守不動,實則內爭內逐,終有一日道不應機,常衡破敗,以至傾頹崩塌。
而我眼前所行之道,乃是上修執道而行,內通天人,外御諸變,此二道孰高孰下,未至盡頭,尚是難言勝負。”
張御不覺點首,贊同此言,現在遠還沒有走到道的盡頭,執掌到真正大道,誰也不敢說誰定然是正確的。
所以這又繞到最根本上來了,誰能先執得大道,誰便是勝者,這些唯有依靠上境修道人來使力了。
他不禁想起了此前一個推斷,因爲眼前逐道受阻,需的更多上層大能,這裡唯有數目更多的人入道,纔可能達成這等目的,這也需要改善民生,由下往上層層推動,而這也是符合下民之意願,如此上下相合,這便形成了一股大勢向前,順此則興,逆此則亡,而玄法本身正是契合了這股大潮。
從這般看,只要道在前行,那麼以往宗派之制必然是要失敗的,除非是止道不前,可但凡修道人都是不會停下爭逐的,能放棄的早是放棄了,越到上面越是不會停下。
哪怕如今那些在清穹雲海之中潛修的修道人,若是有朝一日上層破滅,清穹不在,他們失了維定壽數的根系,那麼也是會重新設法求取上境,以求超脫的。
首座道人在談過此事後,又就其餘天夏事機問了他一些看法,張御也是一一回以自身之看法,這裡沒必要做什麼隱瞞,身爲廷執,自身之闡發,必然會在廷上表露出來,可讓首執能夠明瞭自身之看法那是一件好事。
一番對言下來,首座道人又道:“今請張廷執至此,除了問對要略,還有一物交給張廷執。”
張御微一擡首,便見一封玉書從上端飄落下來,此物似無有厚薄之分,唯有正視可見,他拿入手中後,頓覺自上面傳來一陣玄妙之感。
首座道人道:“玄廷之中,每一個摘取了上乘功果的修士,五位執攝都會給予這玉書,並給予其指點,今日我將此書予你,張廷執若是覺得什麼時候緣法到了,則可執此物去見諸位執攝一面,但若不願,也可不見。”
張御心中微動,將這一頁玉書收妥,對上執有一禮,道:“多謝首執傳書。”
首座道人也是回有一禮,道:“勞煩張廷執到此一行,今日敘話便到此吧,張廷執可回了。”
張御將玉書收妥,再是一禮,便從此間退出,往原路折返,在又是經過了那一座關門之後,他停步回頭,看了片刻。過了一會兒,身上金光微微一閃,身影便即不見。
待他再出現時,已是落身在了清玄道宮之中。
他行步入內,到了裡殿坐定,將那一封玉書拿了出來。
此前從關朝昇到霍衡,再到荀師,皆是對他說過一番,話中都是隱隱透露出來,在他摘取上乘功果之後,可能會有一個關口要過。
而方纔他在前往面見首執的路上,見到的那一座關門,似也是印證了這一點。他感覺這可能就與五位執攝相喚自己有關。
關朝昇與霍衡的話語無不是在暗示他此關不易過,而荀師則是建言他一定要設法把握,不能錯失了。
而他則有自己的看法,對於這一切,金冊之中沒有記載,但以往道書上卻是隱隱約約透露了些許,毫無疑問,此事有極大可能涉及上境之路,他自也不會就此止步不前的。
首座道人言及,他什麼覺得緣法到了,什麼時候可去面見五位執攝。
他認真思量了一會兒,覺得眼下自己準備尚還不足。
他摘取上乘功果纔是數載,功行修爲還有極大上升空間,可待積蓄再穩固一些,再是持書前往。
且如今濁潮起得微瀾,周域不定,此刻他也不是上好的修持破關之機,他至少也需將這些理定,再好言及其餘。
心意定下之後,他將玉書收了起來,而後將手邊幾封冊書拿了過來,這是近來底下送上玄廷的呈冊,稍稍翻了下,其中有一封卻是引起了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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