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廷執看過去,見果然是晁煥。
要是往日,他也不願與這位進行爭辯。可今時卻是不行,有一些事他是無法退縮的。
他聲音緩沉道:“晁廷執以爲,鍾某何處說得不對?”
晁煥道:“當下評議的乃是張守正之功,以及他能否以此攜功爲廷執,與他此前擔任何職有關係麼?
過往諸位道友升任廷執之際,也從來沒有說必先卸脫諸般名位的,又豈有拿此作爲條件的道理?
莫非我玄廷名位還能交易互換不成?
我以爲,鍾廷執便是對張守正所兼名位有異議,也當是在張守正升任廷執之後的事了,眼下兩者無需混爲一談。”
風道人無比贊同,道:“晁廷執此言有理!”
鍾廷執神情一沉。
他之所以要張御卸去這兩個名位,那是因爲守正常攝此職掌握了征伐內外的權柄,而玄首則是負責鎮守一方,這彼此間分開還好說,可現在偏偏合於一人之身,若是張御再成爲了廷執,那麼幾乎是從上到下,並由內到外將諸般職權都是貫通了。
更不用說守正宮在各地都是守正駐地,還有部分監察之權,張御一旦成了廷執,那麼有時候甚至並不需要通過玄廷,就能直接把自己的道念貫徹到一洲之地乃至更爲廣大的範圍上去。
不說這裡所握有的權柄和所能造成影響實在太大了。
這極易左右廷上的平衡,他必須設法在張御成爲廷執之前將這兩個名位摘取掉。
要是如晁煥所言等到張御成爲廷執後再做之事,那就十分麻煩了,到時候張御要是自己出面反對,還能行得成此事麼?
若是再有兩個與他交好的廷執和他意見一致,那麼恐怕連廷決都沒法過去。
光從眼前看,廷上在座支持張御的人有不少,所以這等事是極可能發生的。
但可這話不能明着說,他只能拿住其中一點,道:“晁廷執,鍾某所言,並非無理攪撥,似以往各洲玄首升任廷執,那都是主動交託了各自名位的,故此與交換無關,而是遵循玄廷上下之禮序。”
玄首來上層擔任廷執,無不是主動卸位,這是因爲這本就是升任,出來任職的玄尊若是能去玄廷執掌權柄,統籌大局,少有願意待在一方洲域之中的,自不會戀棧不去。而即便是那些不願去往玄廷的,也不會讓其在一處洲域待得太久,一樣要去位。
這本來也沒什麼可說的,但是張御這個鎮守之位有些獨特,他本來就是兼任,佔此名位也不過數載,要是廷上出於府洲穩妥的考慮,讓張御再兼顧幾載甚至十餘載都是有可能的,這就與他的意願不符了。
晁煥道:“正如鍾廷執所言,以往玄首升任廷執,卸去舊位皆是遵循禮序,皆是自然之事,這等事從不值得提及,爲何輪到張守正了,鍾廷執偏要拿到廷上來說呢?”
他看了鍾廷執兩眼,忽現恍然之色,玩味點首道:“我明白了,看來是鍾廷執要卸脫張守正鎮守之位是假,拐帶着去拿常攝守正之名位纔是真,鍾廷執,你好打算啊,怪道你如此擅長推算呢。”
鍾廷執不作聲。
他的確是還有此等打算的。
東庭鎮守與守正之位互不相干,而他將這兩位名位放在一起說,就是想讓張御主動卸脫。
可常攝守正之位乃是五位執攝授下的,連玄廷亦不能奪,但要是以大義名分壓迫,卻是有可能讓張御自行卸脫的。
崇廷執看了看場中,出聲道:“晁廷執,鍾廷執之所以如此說,那是因爲張守正不同於以往玄首,其兼任名位有些特殊,故需事先行理清,而晁廷執這般說,莫非是能確保張守正卸脫玄首名位麼?”
晁煥目光撇向他,道:“晁某已是說過了,此番論功,並非交易,豈可拿來互換?晁某可沒有這等權柄。
他又笑了笑,“若是這般都可行,崇廷執你去廷執之位,晁某定然可保張守正放棄鎮守名位,以此做個互換,崇廷執以爲如何?”
崇廷執道:“荒唐!這豈可一概而論?”
晁煥悠悠道:“對啊,這豈可一概而論。”
陳廷執方纔一直沒說話,這時看向座上,對着首座道人言道:“首執,今日既是論功,就不當再論及他事,有些事情其實本可容後再議,不過鍾廷執既然提及了兼任名位一事,那麼陳某在此也說一個建言。”
首座道人頷首道:“陳廷執請說。”
陳廷執看向諸人,道:“觀諸位方纔言語,皆是認可張守正提任廷執之議,疑問只是落在張守正其餘名位之上。
陳某以爲,諸位廷執皆有職司在手,平時各自分顧一方,張守正若是成爲廷執,那必也需掌握一方職司。
而我玄廷,征伐內外之敵,向來交由守正責理。守正之間互不統屬,各行其事,蓋因爲以往天夏疆域廣大,內外事機複雜,再加上傳聯不易,所以一有事機,必須立時前往,根本不及通稟廷上或是同道。
而如今卻是不同了,張守正立下了訓天道章,可以隨時通傳玄廷,此礙難已是不存,早可併合爲一。
故我以爲,這守正之事宜也改一改了,不若就藉此機由,將此設置爲一方職司,張守正若擔任廷執,那麼暫可將此交由他來分理。”
衆廷執心下一想,都覺得此事似是可行。
這個解決之法很高明,其使得張御所擁有的兩個名位不再衝突,而是彼此融合了起來。若是張御執掌了這等職司,那麼守正常攝的權責自也是被涵蓋入內了,這就不是什麼值得爭議之事了。
這個矛盾也便解決了。
陳廷執繼續言道:“至於那鎮守之職,陳某亦要說一句,諸位可信任以往那些玄首,爲何不信任張守正呢?”
衆人都是點頭。
陳廷執這一番建言彷彿宰剖骨肉,刀過自分,將事情立刻分理的明明白白了。不必像之前那般糾纏不清了。
鍾廷執沉默不言。
他認爲這裡仍是有問題的,張御真掌握了守正職司,眼下的確看着很是妥當,可在他之後呢?若是廷執之間職司交換,其常攝守正又當如何,不會埋下後患麼?
可是陳廷執這一開口,他就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因爲此建言既不會侵奪其他廷執的職司,反而還理順了守正之事,這是許多廷執都願意見到的。
所幸按此言來說,令張守正將東庭玄首之位卸去是有極大可能的,這方面他走下一步棋,這已算是收穫了。
陳廷執見廷上無人出聲辯駁,便對座上打一個稽首,道:“首執,張守正提升廷執之事,不若便就按以往之例廷決?”
首座道人頷首道:“茲事體大,便按例廷決。”
玉素道人第一個提議此事,自是立刻拿起玉槌,敲了一下案上玉磬,悠長磬音霎時傳遍雲海。
風道人此刻也沒有如以往那般歉然,他是第二個拿起玉槌敲動玉磬的、隨後戴廷執、竺廷執等人陸續敲響玉磬。
陳廷執這邊也是穩穩敲響玉磬,晁煥、韋廷執二人跟隨在後。
鍾廷執等人這邊也沒有反對,單就張御擔任廷執這件事而言,其人功行功績都是足夠,他們沒有理由阻攔,故也是敲響了玉磬,
首座道人見此,也是伸手出去,持玉槌落定磬上,林廷執和武廷執二人見此,亦是先後敲動磬聲。
至此,玄廷一十三位廷執皆是同意舉張御爲廷執。
首座道人緩緩言道:“既然諸位廷執皆無異議,此議便即定下。”
守正宮中,張御在結束了與金郅行的交談之後,就在內殿之中設法重理觀想圖。此需先將玄渾蟬化散之後,再重作定化。
放在以往,這等事本來需用較長時間。可在摘取上乘功果之後,觀想圖哪怕在鬥戰之中被打滅,都是可以瞬時歸來,絲毫不會有任何耗損,故是這回他“命印”化入進去時,整個過程沒有遇到半分滯礙。
而當觀想圖重新化成的那一刻,他卻是心中微微一動,在鬥戰之前,他曾感得有一玄異在生出,因爲“玄異”循機運而生,有可能出,也有可能不出,甚至有可能一直如此下去,所以他並沒有再多理會。
可沒想到,就在觀想圖重新化定的這一刻,這個玄異卻是生了出來。
正在他想仔細分辨一下這玄異爲何之時,卻感得整個守正宮隆隆震動起來,便見一道金光自天穹之上落來,直直降在守正宮大殿之內。
他眸光微動,便從座上起身,自裡走了出來,擡首一看,卻見玉素道人站在那裡,其人手持長尺玉圭,又一手託有金光詔旨,身着玄袍,頭戴玉冠,其人肅容道:“張守正,玄廷傳詔,請前聽諭。”
張御見這回傳詔是他到來,而非明周道人傳詔,且又是這般陣仗,心中微微一動,隱有所感,他擡手對袖一合,揖禮道:“御領詔。”
玉素道人打開詔旨,言道:“玄廷守正張御,揚名宏法,訓章闢道;教化神方,禮規元都;臨危受命,斷亂機於虛宇,斬玄敵於域外,有殊功於天夏!今授金冊,玄服,賜天圭、夏印,請任廷執,維理昭命,永爲德彰!大玄歷三百八十九年十一月十五。”
念罷之後,他將詔旨一合,雙手托起往前遞去,道:“張廷執,請接詔吧。”
張御一揖之後,直起身來,他振了振衣袖,緩步走上前去,擡袖而起,便將這一份詔旨拿入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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