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素立身火海之中,方纔爆碎之威沒有損及他分毫,只是默默站立着不動,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怎麼回事?大帳怎麼炸了?”
“童仙長呢?是不是作法出了問題?”
“你是什麼人?問你話呢!”
一衆軍營兵士見狀紛紛聚攏而至,看到宮九素也都各自警惕,抄起兵器將中軍大帳包圍了起來。
宮九素擡手摸了摸眉間,臉上浮現出一絲疑惑不解。此時一支箭矢射來,離着宮九素還有好幾尺距離,就像撞在堅壁上彈開,根本近不得身。
“原來……這就是憤怒?真是讓人不舒服。積年情志化沉痾,原來郭岱的玄功根基本就有偏差。”宮九素自言自語道。
外面包圍的兵士聽不清宮九素的言語,只見箭矢被隔空擋開,就知對方必是方真修士。眼看中軍大帳轉眼間化作火海餘燼,猜測宮九素可能是來找童仙長“尋仇”,畢竟要拿嬰孩孕婦修煉的,總歸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一名匪首跟兩邊人馬連連使了眼色,然後扔下刀槍,立刻跪倒哭喊道:“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仙長啊,多虧你除去這位姓童的奸賊!我們這一營的弟兄都被這賊子威脅,逼迫我等爲他效力,否則就摘了腦瓜拿去煉丹,要不是仙長你及時來到,下一個死得或許就是我啦!嗚嗚嗚——”
宮九素似乎聽見周圍一圈的哭嚎,也懶得多看,緩緩擡手攝動周圍火星,然後凝功一發,一圈離火劍光掃過,數百兵匪梟首腰斬!
“你等只配以血肉澆灌大地。”宮九素說了一句。
走過屍山血海,宮九素來到一處營寨,裡面陳放着剛纔童仙長賜贈的一箱金銀珠寶。宮九素手一揮,木箱中珠光寶氣散盡,只是一堆破磚乾草,無非是迷惑心神知覺的幻術。
而在更裡面,還有三位孕婦衣衫不整,她們不知外面發生什麼,見宮九素走近,個個蜷縮不動。
宮九素也懶得廢話,彈指施法使得三人昏闕,用竹蓆子將三人一卷,帶到一輛馬車上。給馬匹施了個法術,令其能趕到最近的人煙居處。
“哇!你殺起人來可真狠!”勾腸客這時候才趕到,看着遠去的馬車問道:“你就這樣將孕婦送走?”
宮九素說道:“要不然呢?你我可沒心思照顧她們,這麼做已是最妥善的了。”
“方纔那些金銀珠寶呢?”
“都是幻術,騙一下凡夫俗子還行。”宮九素說道。
“我還以爲有什麼油水呢,沒想到也是窮鬼一幫。”勾腸客說道:“還費了我好幾只蠱蟲呢!那童仙長作法究竟在弄什麼?請神上身?”
“差不多。”
勾腸客嗤笑道:“神婆巫漢的扶乩拘召?那個忌天大神看起來不好請啊。”
宮九素說道:“此神恐怕不太尋常,方真修士的肉身爐鼎承受不了,以後要是撞見他們的人,最好迴避一下。”
“反正兩邊不同道。”勾腸客聳聳肩道。
……
西境一路向南而行,地勢漸高,也更顯崎嶇。往往沒有一路延伸的直路,而是在山間盤旋曲折,不乏前人修築的棧道。宮九素兩人走到一半,遇見一支商隊,得知他們是要往南境駝峰山而去,於是結伴而行。
原本這種商隊很忌諱無端遇見的同行人,誰知道是不是山賊的奸細。不過商隊中也有一位方真修士護送,看過宮九素與勾腸客皆非凡俗,這才說服商隊掌櫃。
“原來二位有幸參加過杏壇會……哦,是在下失語了。”這位商隊修士叫做黎巾,趁商隊半路歇息時與宮九素等人閒聊起來。
勾腸客問道:“怎麼?你們也知道杏壇會上出事了?消息傳得這麼快?”
黎巾答道:“我們之前在紅藥縣停留了一陣,那裡有專門傳信的巖鴿驛,幾乎當天就知道了。”
“西境現在這麼亂,你們也出來做生意啊?”勾腸客不解道:“我們之前在路上遇到過不止一波匪盜了。”
黎巾苦笑道:“其實我們這是回程了,原本是打算趁杏壇會盛事,多購置一些藥材,沒想到發生這種變故。掌櫃也擔心亂兵匪盜,所以才提前動身。”
宮九素則問道:“那你爲何沒去杏壇會?”
黎巾有些靦腆地答道:“這……兩位道友修爲高深,去杏壇會自是理所當然。像我這種沒門沒派的小人物,就不去湊那種熱鬧了。”
黎巾穿着一身短襯衣衫,手裡杵着一根扁擔,雖無顯耀光華,卻是靈機內斂,顯然是久經祭煉的法器。
勾腸客眼光不俗,暗暗傳音給宮九素道:“這個傢伙沒說實話,他的修爲一點也不粗淺,是有正經師門傳承的修士。”
“估計出了什麼變故不願多說,靜觀其變就是。”宮九素回了一句。
宮九素看了看一旁商隊,約莫三四十人,有十頭騾馬,人挑馬馱,帶的財貨不少。
“這裡到駝峰山還有好幾天路程,道友若不嫌棄,我們可以切磋一番。”宮九素試探道。
黎巾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這一看就是隻配給商隊做護衛的料,哪裡能跟兩位道友相提並論?而且這樣讓旁人看了也容易誤會,不好不好。”
“放心,周圍我都佈下眼線,要是真有山賊出沒,我能提前告訴你們。”勾腸客手指上有一隻小蟲爬過。
“原來道友是南境蠱師?久仰久仰。”黎巾還是婉拒道:“但我已經收人家掌櫃的錢了,不好做出格的事。如果道友真的有心,不如跟我說說在杏壇會上的見聞吧。”
“嗯……要說最引人注目的,非霍天成所講的蘊靈訣莫屬了。”勾腸客說道。
“蘊靈訣?”黎巾面露好奇。
宮九素回憶起郭岱的見聞,剝離掉不必要的情緒,對黎巾講起這門道法,只是比較簡練,忽略掉一些細節關竅。
等到商隊再次上路,黎巾臉上驚疑之色一直沒消退,最後他半是震驚半是疑惑地說道:“多、多謝道友!我先去忙了。”
看着黎巾離開的背影,勾腸客悄然說道:“他神色不太對,說震驚是震驚,可又不像是第一次聽見這門道法。”
宮九素沒有說話,心中卻有了判斷,但並未言語。正要起身,忽感混元金身中氣機流轉不受掌控,似有另外一股力量潛藏發動。
“郭岱啊郭岱,你可終於回來了。”宮九素暗歎一句,即刻遁入元神心境之中。
如今郭岱的元神心境,不再是滿布血污、妖邪屍骸,而是一片五氣鱗光籠罩的天地,宛如置身琉璃世界,能夠看見外界天地的浮光掠影,平靜中帶着幾分瑰麗。
而郭岱便端坐在這個世界的“正中”,無論外界天地如何變幻,上下四方、古往今來,郭岱都置身宇宙中央。
“這便是你的正法元神?”宮九素現身問道。
郭岱看見宮九素的出現,並未感到疑惑,說道:“我既然沒死,想必這段日子是你掌控混元金身。我昏沉了多久時日?”
“十八日。”宮九素答道:“見此正法元神之境,便知你已煉就元神常駐不失的境界,恭喜你了。”
郭岱嘆氣道:“人家小半年的成就,我花了二三十年,有什麼值得恭喜的?”
“成就不在早晚,得道無論先後。”宮九素說了這麼一句。
“可壽命有長短。”郭岱反駁道,然後問:“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言難盡,我借化轉元神心念,讓你瞭解前後經過,也讓你學會這門法術。”宮九素話聲剛落,這片琉璃世界光影快速閃現,郭岱元神退守後的一切經歷,包括宮九素所瞭解的情況,只要不是關函谷要求隱瞞之事,都讓郭岱知道了。
一念轉瞬,非正法元神不能承受如此龐雜心念,郭岱愣了一愣,心境中無歲月之覺,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一瞬而過,他就全盤瞭解事情始末。
“居然、居然發生了這種事……”郭岱感嘆道:“青衡道就算能不倒,估計也保不住西境了,以後不知道還會亂成什麼樣。”
“我們已經快到南境了。”宮九素說道。
郭岱言道:“南境也不太平,之前你還撞上忌天大神的爪牙了,他似乎盯上了混元金身。”
宮九素說道:“此事我已通稟主人了。”
郭岱看了宮九素一眼,似乎不太喜歡宮九素對關函谷這個稱呼,說道:“我們這下算是徹底跟這位忌天大神結仇了,就像關函谷所說的那樣,混元金身是邪修欲奪的上佳爐鼎。一個身子兩個元神,已經夠擠的了。”
宮九素問道:“你是不喜歡我嗎?”
郭岱對宮九素這個問題只感到不解,反問道:“難道你就喜歡身體裡有另一個不人不鬼的存在?”
宮九素對郭岱說道:“你只是不喜歡我這個面貌罷了。”
自從宮九素通靈化生以來,便是與郭岱一模一樣的形貌,即便在元神心境中也別無二致。然而在郭岱看來,這並不是水中倒影,而是一個詭異的模仿,讓他很不好受。看着別人變成自己的模樣,甚至套着自己的身軀到處走,實在是無法接受。
“是不喜歡。”郭岱坦白道。
“要是我能變化外貌呢?”宮九素問。
郭岱不怒反笑:“我好歹已經煉就正法元神,很清楚元神心境所見便是其人本來面目,哪裡能夠這麼輕易就變?”
“元神修爲大成後,證悟專氣致柔的嬰兒心境,不僅能煉就半仙之體,還能攝景洗心,元神心境之面目也並非不可變。”宮九素說道。
郭岱有點氣餒地說道:“對,你比我懂得多,那隨你怎麼變吧。”
宮九素沒有思索太久,身形一陣模糊,光影聚散,只見一名荊釵布裙的素淡女子,未施粉黛,好似出水芙蓉,眼波流轉間,全然不似之前擬效郭岱形貌僵硬冰冷,明明並非絕豔之色,卻動人至極。
郭岱看着宮九素變化成這個模樣,元神心境中本是五色鱗光,居然浮現出一層粉櫻之色。他收攝心緒,有點無奈地說道:“你這樣還不如變回原來那樣。”
宮九素輕斂衣裙,不知是羞色還是醋意,說道:“還是說你更喜歡玉鴻公主那樣的?”
“行了!隨你怎麼樣都行!”郭岱連忙打斷道:“那你能不能將身體還給我?”
宮九素嫋嫋婷婷地走近郭岱,輕輕倚在他身邊,素淡不見媚態,說道:“還給你也行,只是你如今依舊不能全然發揮金身法力。”
“這個我清楚,如今煉就正法元神,無異於重頭領悟道法,也省得半路入門,所修駁雜。”郭岱言道。
“那你元神修爲大成後,會將我逐出混元金身嗎?”宮九素忽然問道。
郭岱看了宮九素一眼,說道:“我儘量早日煉成重塑肉身的靈丹,這樣對彼此都好。”
“那祝你早日成功。”宮九素說道。
“不必說得要訣別一樣,我煉就正法元神後,應該就能與你心念互感了。”郭岱說道。
宮九素微露驚喜,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方纔你傳我化轉元神心念之法,我就明白了。”郭岱說道。
“既如此,我便不阻你了。”宮九素微微一笑,元神心境不再,眼前就是尋常天地。
郭岱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氣機貫通周身經絡,巡行周天,深深吐納一番。
“走山路而已,沒這麼累吧?”勾腸客在一旁問道。
郭岱笑了笑說道:“累?倒是不累,就是感覺不一樣了。”
勾腸客看着郭岱,有些稀奇地說道:“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笑呢……嗯,是感覺不一樣了。”
郭岱問道:“怎麼不一樣了?”
“我說不好,就像換了個人。”勾腸客言道。
郭岱暗道此人感應之敏銳,說道:“是嗎?我要是換了個人,也許你就該想想誰來幫你請瀝鋒會的人了。”
“總之你來帶路就好。”勾腸客也不敢多話,畢竟眼前之人,可是曾經將自己輕鬆擊敗,而且殺性極重,他的笑容可不能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