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朝堂暗鬥

郭岱對鑄煉一道並不瞭解,但也十分清楚,名家匠藝其實絲毫不遜方真修士煉製的法器。修士煉器有成,還需要自身神氣法力慢慢溫養祭煉,功夫不得停歇,日積月累之下,法器方有妙用。而出自名家大匠的神兵利器,在適合之人手中,也會有不凡變化。

而且郭岱能夠感應到,這對刀劍本身材質,已是淬鍊到了極致,絕非是尋常爐火所能達到的程度。想必那對夫妻,是以自身天生靈根,勾招靈氣煉化金鐵。雖未給刀劍賦予額外的妙用,但金鐵精華已是盡數展現,放置多年沒有打理,也不會絲毫鏽蝕,甚至能夠自行修復刃口崩卷。

也就是郭岱武道元神能夠感應到這些玄妙,若換做是尋常方真修士,還真未必有此感應。只能說世事禍福相依,武道元神在其他方面遠不如正法元神透徹完善,但關乎刀兵殺伐,卻有極其精微細緻的感應。

郭岱將木匣放好,就聽莊太甲說道:“書齋派還是欠缺鬥法的經驗,這一次險些損失一艘魚梭飛舟,出師不利啊。”

瑤風仙子言道:“其實也不怪他們,我也覺得有些稀奇,離着邊關這麼近,有一頭青斑飛鰩就不尋常了,甚至還出現了骸山鯤此等異種巨妖。”

莊太甲臉色微沉地說道:“絕大多數修士以前都未曾見過骸山鯤,老夫也僅是協助羅霄宗抵禦妖邪時見過一次。此後甚至未曾主動進犯過邊關,否則這麼大的一頭妖邪,地面上的守備兵馬哪裡是對手?縱有幾個通曉騰翔之術的修士,也不可能擋得住此等巨妖。”

“太玄宮秘密籌劃躡雲飛槎多年,如今甫一現世,欲試探妖禍,卻遭逢對方迎頭猛擊,這也太不尋常了。”瑤風仙子指尖在茶案上輕敲着說道:“彷彿是有人在暗中與妖禍往來傳訊,提前告知妖邪我等舉動。”

“不太可能。”莊太甲說道:“若真是如此,那說明妖邪已然滲透到朝堂內中,連太玄宮的情況都被他們摸清楚了……這麼無孔不入,我等面對天外妖邪還有什麼勝算?他們早就可以瓦解邊關防線,長驅直入了。興許是躡雲飛槎聲勢太大,自然引來妖邪強烈反撲。”

“也對,若妖邪真的滲透進朝堂之中,那也太匪夷所思了。”瑤風仙子說道:“不過此番見得霍天成施展法術,一擊將骸山鯤斬殺,倒也不必太過憂心。”

“霍天成的修爲精進實在是出乎老夫預料。”莊太甲緊皺着眉頭說道:“我上次見他的時候,還是五六年前。當時老夫還自認能半刻鐘內拿下他,這纔多久,此人竟是突飛猛進如斯。”

說這話時,莊太甲還看了郭岱一眼。郭岱視而不見,只低頭喝茶。

“我曾有耳聞,方真道中傳言霍天成乃千年不遇之奇才,並無特殊奇遇,任何道法功訣過眼便通,信手拈來千般法術。在前線邊關率領十二辰道,朝夕間轉戰千里之地,殲滅妖邪數萬,這些年已經將防線向前推進了上百里地。”瑤風仙子說道。

朱三問道:“這麼厲害的人,不在邊關守着,讓他跟着去杏壇會作甚?”

瑤風仙子說道:“這也是我不解之處。公主殿下曾與我提起過,說霍天成乃是楚皇后欽點,可細論起來,霍天成並非楚皇后的人手。”

“霍天成也不能說是太子黨人。”莊太甲言道:“我安插在太子府邸的人告訴我,說九張機極力排斥霍天成,雙方暗地裡曾有過較量。霍天成也許是有自己的謀劃。”

“九張機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瑤風仙子冷哼道。

朱三問道:“九張機到底是些什麼人?”

“九淵獄這個地方你可曾聽過?”瑤風仙子問道。

見朱三搖搖頭,瑤風仙子正想呵斥,收斂起怒色,對莊太甲言道:“莊首席對此更爲了解,還是由你來講述吧。”

莊太甲苦笑說道:“還別說,老夫也曾去過那九淵獄一遭……”

九淵獄的具體位置,乃是浩江出海口、海牀底下的一處秘境。浩江自西境發源,流經南境、東境,入龍騰海,是貫連三境的重要水道航徑。若無躡雲飛槎,朝廷大部人馬若要前往西境,也必定是選擇從浩江逆流而上。

江都便是位於距離浩江出海口數十里。傳聞久遠之前,江海氾濫,大水倒淹陸地,更有水族妖靈興風作浪,使得沿岸人煙盡成澤國,生靈葬身魚腹。

上古仙真不忍見生靈隕歿水患,於是挺身斬妖治水,最後在浩江海口施大法力,鑄鐵符以鎮海潮。鐵符化入海口地氣靈樞,久而久之生出一處秘境,爲後人所察。

但這處秘境並不適合方真修士入內修煉,因爲秘境之中終年有萬鈞水流急湍而過,水流之勢只看反抗之人發動多少力量,便還以多少壓力鎮壓,所以秘境易入難出。

前朝曾有一位王爺修煉有成,率衆造反,可惜終究兵敗。逃至浩江海口,遁入秘境之中,本想着依託秘境藏身。誰料萬鈞水流駭然難當,縱使奮進一身修爲,也無法自秘境中掙脫而出,被活活困在內中。

正朔朝在推翻前朝後,得知這個秘境的存在,於是將其當做是囚禁邪修的牢獄,漸漸傳出一個九淵獄的說法來。

“跟那些邪修客氣什麼?直接打殺便是。”朱三插嘴道。

瑤風仙子搖頭道:“你修爲未至,不瞭解一些邪修或寄神別處,或是形體詭異、殺之不滅。尋常禁制法陣又要高人鎮守,還要防備邪修有什麼難料手段。與其耗時費力將其囚禁,倒不如藉助天地之力鎮壓。而且許多邪修並不是天性難改,他們或多或少也有親朋同道,正朔朝爲彰顯仁德,將其囚禁於九淵獄,也是爲了拉攏這些方真修士。”

莊太甲冷笑道:“當年西境沈氏出了一位修士子弟,最是貪花好色,甚至一度夜闖禁宮。被拿下之後本想將其梟首,可沈氏乃西境大族,正法七真之一的沈天長便是這一家族的靠山。即便沈天長當時沒有任何表述,可朝廷還是有所忌憚,只得將其囚禁於九淵獄。老夫便是當時的押送之人。”

“沈天長啊……出了名的好色宗師,傳說當年他身邊光是妻妾美姬就不下三百,也難怪能生出一大家子來。”瑤風仙子感嘆道:“他這位不知那一代的後輩兒孫,也算是得了真傳了。”

“九淵獄中所困的修士,彼此互不相見,萬鈞水流壓過,任誰也只能專心應對,這麼些年下來也耗死了幾位,最後不多不少剩下九位,都是修爲法力高深之輩。”莊太甲說道。

瑤風仙子笑道:“也不知道當時還未登基的昶王,是怎麼管束住這些窮兇極惡的邪修,居然能讓他們乖乖聽話。”

郭岱也不說話,經過與關函谷的一番交談,他大致已經能夠猜出,協助皇帝管束邪修的不是他人,就是當今皇后楚娥英。至於期間如何威逼利誘,人家有的是辦法,用不着郭岱操心。

可按說太子並非楚皇后親子,九張機如今完全算是太子黨人,這其中又有什麼複雜因果,外人實在難解。

……

躡雲飛槎一路西行,沿着妖禍黑霾邊緣而過,除卻此前一次與妖邪交鋒,此後躡雲飛槎不再有過戰鬥,歷經十餘日,已經走出黑霾籠罩的天地,來到玄黃洲西境。

西境地域廣袤而複雜,既有如東境一般的沃土原野,也有南境那樣的險峻山林,玄黃五境之江河源頭,大多自西境而出。除了幾條流經中境妖禍之地,已然乾涸斷絕的河流,其餘依舊湍流不息。

但西境也是地理氣候、文種族類最複雜的所在。西境遠陲不是連綿高山便是無邊沙漠,蠻荒之地百族混居,有如上古。而在遠陲之地的更西方,還有外域邦族,氣象迥異玄黃,但長久以來彼此鮮有交流。

如今西境真正的主人,除青衡道別無二家。當年留在西境的守備兵馬、府縣官吏,但凡願爲青衡道效力的,則保留原職不改。看似一切典章制度並未改變,可依附於青衡道的大小家族,幾乎瓜分了西境土地產業,百姓要麼成爲這些家族的佃農,要麼在城中產業做幫工苦力。

朝廷這些年往西境派遣的探子細作一點都不少,就他們回傳的消息所知,青衡道這些年統治西境也不是一帆風順。各地大小家族豪強瓜分土地產業,固然是讓他們積攢了大量財富,可也讓很多百姓流離失所。

然而這些百姓卻不敢揭竿起義,但凡有呼嘯山林之舉、劫掠府縣商旅的,就會有方真修士出來鎮壓。偏偏做這些惡事的並不是青衡道,而是那些依附於青衡道的西境方真門派。

青衡道與這些西境門派似有默契,但凡地方上出現亂象,先由西境門派出面鎮壓。然後青衡道派人出面安撫百姓與殘黨,並且以各種優待,彰顯青衡道愛民護民之心。

不知青衡道是否受羅霄宗當年十萬道生的影響,這些年他們也在搞類似舉措,在傳道弘法過程中,招攬許多失地貧困百姓爲信衆,並且從其中挑選出名爲“丹儀”的皈依弟子。這些年下來,丹儀數目已有數十萬之多,已是遠超羅霄宗。

“胡扯什麼?”莊太甲冷笑道:“羅霄宗的十萬道生可不是湊數的,妖禍降臨之際,羅霄宗一聲令下,這十萬道生便能發動起來,修築防線、勸離百姓、剿滅兵匪。他們平日裡就算沒有事幹,也會三三兩兩聚頭,或是操練武藝、或是談論鄉里道風,這些道生不動則已,一動則可驚天動地。”

瑤風仙子思考着說道:“聽莊首席這麼說,羅霄宗的十萬道生倒像是懷有不臣之心啊。”

有些事莊太甲自己知曉,卻不便與他人說:“對啊,老夫一直對羅霄宗這十萬道生看不順眼,偏偏朝廷聽之任之。不過再怎麼說,羅霄宗的十萬道生絕不是青衡道糾集齊一夥流民地痞所能相比的。這幾十萬丹儀,能夠組織人手保衛鄉里嗎?能夠帶領村民修建水利、開墾荒地嗎?能夠主動修學,教授鄰里左右識文斷字嗎?能夠在危急關頭,親自斷後阻擋妖邪進犯嗎?就算沒有修行資質,也能夠不忘立身中正、爲宗門展現道風嗎?十萬道生看着多,天底下真有此等秉性覺悟之人,當年怕是都被羅霄宗蒐羅去了!”

莊太甲性情乖戾,以前又是典型的朝廷鷹犬,自然對羅霄宗在民間的勢力十分忌憚不滿,可這不代表他會輕視這十萬道生。在妖禍爆發的最初,十萬道生前仆後繼,與羅霄宗弟子拼死抵擋妖邪。若沒有他們妖禍所及,恐怕遠不止中境之地。

如今衆修士齊聚躡雲飛槎甲板上,一方面是觀賞西境風光,另一方面也是要準備迎接前來的青衡道門人,對方估計會給衆人來一個下馬威,所以都紛紛聚集起來。

莊太甲說這話時,並未迴避其他人,一些晚輩後生像郭岱那樣,未曾見識過羅霄宗昔日興旺氣象,也都流露出欽佩神色。有一些散修則發出不屑之語,說什麼“羅霄宗也無非是靠着人多”的話。

郭岱聽在耳中,心裡卻莫名有些惱怒,他名義上總歸算是羅霄宗弟子,沒理由聽這些人亂嚼舌根。

“郭道友,此刻不宜生亂。”郭岱剛走出一步,耳邊就聽見瑤風仙子的傳音。

郭岱咬了咬牙,算是記住那幾個亂說話的散修,眼光一掃,正好看見霍天成的背影。

自從之前與骸山鯤一戰,這還是霍天成第一次露面,其他人私底下討論起霍天成時還很興致勃勃,可真當看見本人,無一個膽敢多言。

霍天成迎風而立,一身玄黑衣袍獵獵飄動,若論氣度姿態,在場確實無一人能比得過他。

“來了。”只聽霍天成說了一聲,遠處天際可見幾道流光,朝着躡雲飛槎急急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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