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散盡,就聽盧老三“嗷——”地一聲,在地上來回打滾叫喊,一句利索話都說不出來。
杜師兄見狀連忙上去,將盧老三扶到一旁,爲其推血過宮。而郭岱也累得依牆而坐,看了看手裡的雁翎刀,刀刃已經砍得卷折崩口,隨手扔到地上。
“有水嗎?”郭岱問道。
“接着。”大羅從腰間解下一個水囊扔了過去,他看見郭岱渾身冒汗,嘴脣也是乾燥發白。
猛灌了幾口水後,郭岱才緩過氣來。方纔那樣來回猛攻,最是耗費體力,而且需要一氣呵成,期間稍慢半分都會被石俑拿住破綻反攻。
盧老三就更不用說了,以導骨傳音的功夫,將佛門雷音瞬間逼入石俑,使其由內而外徹底粉碎。這樣施展功夫,對全身筋骨都有損耗,如果不及時處置,恐怕會留下暗傷。
見楚道長面帶震驚地走到兩具石俑的碎石殘骸,郭岱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怎麼知道兩具石俑要一起摧毀才行?”
聽見郭岱這句話,其餘人都紛紛望向楚道長,顯然有逼問之意。
楚道長也沒了之前倨傲意氣,答道:“它們之間氣機相通,想必煉製之初就是同源同體。你們不瞭解,在我眼中,它們身上彷彿是有絲縷相連……修爲若至,以目中神光可窺玄妙。”
郭岱聞言閉眼調息,他忽然明白,即便自己這些年斬殺妖怪衆多,論搏殺經驗、應敵機變,比很多方真門派的晚輩弟子要厲害,可修爲總歸有所欠缺。要是自己能有楚道長那手飛劍的功夫,這兩具石俑不過就是土雞瓦狗,哪裡要這般費功夫?
難怪杜師兄會心生退意,無論是習武還是修法,都是需要天賦資質。而一個人的提升總歸是有極限的,若無特殊機緣突破境界,很可能一輩子就註定了成就幾何。
至於什麼“人定勝天”、“我命由我”的話,郭岱早就過了相信它們的年歲了,這個世上有太多不受自我掌握的事物了,甚至連自己都不能完全掌握自己。
“你們倆現在這裡歇着,不要亂走動。”杜師兄朝兩個累壞了的同伴說道:“我進去裡面探探路……”
“我跟你一起去。”郭岱站起身子說道,見杜師兄要勸阻,他擡手阻止道:“我沒你想的這麼弱質。像探路這種事,一個人去是最危險的,陷在裡面都發不出聲來。”
“那我呢?”楚道長一臉茫然地指着自己問道。
郭岱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就現在這呆着吧,我們要是在裡面遇着什麼妖異,將其引誘出來,還要仰仗你的飛劍。”
楚道長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得目送兩人進入石窟深處。
……
往裡走得越深,光線反倒越加明朗,道路兩旁甚至出現類似燈臺的事物,可其中並非燭火,而是一種散發着柔和光線的晶石。兩人不知其玄妙,也不敢隨意觸碰。
走沒多遠,就發現路邊有間廳室,其實就是將石壁向內鑿空,堆放了大大小小許多箱子,打開一看,內中都是耀眼奪目的金銀磚錠。
“果然在這!”郭岱接連翻開十幾個箱子,除了金銀,還有一些珠寶財物,以及許多票據賬簿、房契地契。可以說島上宅邸中的財物,統統轉移到此處了。
“應該不止這些。”杜師兄打量了一圈,判斷道:“這些只是錢財,可生活起居的日用之物呢?難道一件衣裳也不帶?估計巨紳家人在更深處的地方。”
郭岱聽出杜師兄的弦外之音:“你是說……巨紳一家是主動搬進這秘境的?”
“不錯。”杜師兄點頭道:“你看這些裝着貴重財物的箱子,一個個擺放都算整齊,巨紳家人養尊處優,哪裡會親自搬挪?肯定是那些變成行屍的僕役做的。既然財物安然在此,巨紳一家也在秘境內中。”
郭岱言道:“這廣陽湖島上原本有巨紳家供奉的一位修士,你說這秘境會不會就是此人手筆?他引誘巨紳家進入秘境避難,將財物轉移進來,然後將巨紳一家殺害。”
“你怎知巨紳一家已死?”
“他們家的僕役都變成了行屍,又有血屍犼從秘境中跑出來,這家人要是還能剩個囫圇個兒,我賠你十兩黃金。”郭岱自信說道。
杜師兄哈哈笑道:“行,我跟你賭!”
“那現在是繼續進去?”郭岱問道。
“先別急,把東西運出去再說。”杜師兄言道:“被你這麼一提醒,甭管是修士還是妖怪,在秘境深處的終究不是善類。我們將他守門的石俑毀了,卻沒有半點動靜,着實讓人疑惑。實在不行,將金銀財物拿給廣陽知府交差領賞,秘境的事情留給其他高人解決。”
“這樣也好,我們回頭去叫人來。”
爲了方便搬運金銀財物,郭岱等人甚至將守在秘境外的小羅都叫來了。衆人合力分批,花了將近一個時辰,肩挑背扛,將十幾口大箱子運到秘境之外,找了間屋子放好。
看着大把大把的金銀,盧老三兩眼放光,對杜師兄說道:“咱們不如直接將這些金銀統統帶走,足夠咱們享受好幾輩子了!哪裡還要拼死拼活?”
小羅正想着附和,被兄長大羅一手摁住,聽他說道:“這樣……不太好吧。畢竟咱們跟廣陽知府約定好了,如果沒做成自然一無所得。現在東西都帶出來了,咱們要是獨吞了,以後還怎麼混啊?”
郭岱則冷哼道:“盧老三你別太過分了,以前咱們除妖領賞都沒少你的份兒,現在別幹這種禍害大家的事。”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杜師兄出面勸和道:“我知道老三心急,可是這裡十幾口大箱子,我們要怎麼運出島?就咱們來的那條小船還不夠裝一口的。現在所獲超出預估,知府老爺那裡我會好好談,希望能多拿一些賞錢。而且你別忘了,還有人盯着呢。”言罷用手指悄悄指向異空門洞外的楚道長。
楚道長此刻正注視着異空門洞,似乎沒留意衆人的交談。
其實按照最初的約定,三百兩黃金的賞錢是分給包括楚道長的六人,楚道長本人拿一百兩,郭岱等人分二百兩。
二百兩黃金,就算五個人平分也是每人四十兩,這已經是相當貴重的一筆錢財了,只不過這次賞錢比以往格外地多罷了。
而從秘境中帶出的十幾口大箱子中,經過粗略點算,光是黃金便足有三千多兩,白銀數萬兩。得虧擺放箱子的石廳還有扁擔推車,否則還真不好將這麼多東西帶出秘境。
衆人辛苦除妖,只取其中十分之一,也算合乎情理。只是眼見這麼大筆錢財,自己只能取得十分之一,心中多少會有些不平。
“咱們還要進去?”盧老三扭着肩膀問道。
郭岱說道:“廣陽湖的事,能解決最好還是解決。來都來了,沒理由放着禍患不管。”
“真是多管閒事。”盧老三低聲唸叨。
“你說什麼?”郭岱斜瞥着看向盧老三。
“咳咳。”杜師兄此時恰到好處地乾咳兩聲,才讓郭岱收起脾氣。
“盧老三,你胳膊還好吧?”杜師兄問道。
“還沒斷,就是以後別讓我來這套了,現在我連大聲叫喚的力氣都沒了。”盧老三裝模作樣地說道。
杜師兄呵呵笑道:“能跑能跳就行。楚道長,你可看出什麼端倪了?”
楚道長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半是疑惑地說:“我可以肯定,廣陽湖周遭地氣流失,就是被這秘境所汲取。想要解除此地異變,只能從秘境中下手。我唯一不解的是,這秘境汲取如此龐然地氣,究竟有何用意?秘境本身並不需要這麼強烈消耗來維持。”
郭岱眯起雙眼說道:“當初我們以爲此地變故是妖物作祟,現在進得秘境,似乎並無妖邪異類,反倒處處都是方真修士的伎倆。由此可知,當年受巨紳一家供奉的修士,恐怕如今還在,甚至就身處秘境之中。如果就是他吸收地氣,我們要如何應對?”
“不可能,絕無可能!”楚道長斬釘截鐵般說道:“你們以爲道法修行,就是吸收什麼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就能功成嗎?哪裡有這樣隨便?更別說能夠吸收外在氣機的靈根天賦稀世罕見,而且此等體質也非全然是福。”
“那被吸走的地氣總歸有個去向啊?”杜師兄問道。
楚道長似是有些難言之隱:“或許……或許是用來祭煉法器。”
“什麼法器?”郭岱的問話不依不饒。
楚道長沒敢直視郭岱,只能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測罷了。”
“小羅你一起來。”杜師兄說道。
小羅正坐在一口大箱子上攛繩子,說道:“這麼些金銀,不用看着嗎?”
“島上沒有其他人,一時半會兒也沒人來。”杜師兄說道:“就算真的有人,看見這麼一大筆錢,起了歹心要行兇,一個兩個還好說,來十個八個你可守不住。既然如此乾脆就留在這兒,先了結秘境裡的事再說。事後再通知廣陽知府來取。”
杜師兄平日裡言辭溫和,可現在卻是不容置疑的語氣,他在衆人之間威望最高,此時也沒有人敢違抗。
再次踏入秘境之中,衆人輕車熟路,經過方纔藏金的石廳。再往前走來到一處巨大的空洞,地面下陷、穹頂上揚,光是上下相距數百丈,曠大無憑、不見樑柱,反倒給人一種強烈壓迫感。
在這個空洞中,從各個方位都有類似尖塔一樣的突出建築,指向空洞的中心。衆人身前是一處石崖,斜斜向下是一面險坡。極目望去,空洞中心似乎有一件事物飄懸閃爍。
“那就是你所說的法器嗎?”郭岱沉聲對一旁的楚道長問道。
“是、是吧。”楚道長支吾言道,雙眼卻是緊盯着那個飄懸事物。
“大羅兄弟,能射中嗎?”杜師兄問道。
大羅捧着弓弩瞄準,微微搖頭道:“太遠了,就算是拋射也很勉強。”
“用火箭啊。”小羅見衆人回頭,說道:“前頭是箭簇,後頭填塞炮藥,一點火就能飛好幾百丈。”
大羅搖頭道:“你想得太美了,能夠飛幾百丈要耗多少炮藥?這種炮藥又要如何配使?飛出去的火箭又要如何掌控方向?如果是效仿花炮,光是填塞炮藥的外筒就跟房樑一般粗,你倒是弄來我看看?”
小羅識趣地撓頭後退,衆人則再度陷入沉默。
“我或許可以試試。”楚道長這時開口道。
郭岱眼中流露質疑之色,倒是盧老三扯着嗓子說道:“早說啊!你趕緊把那啥法器弄下來,咱們也好早點回去交差喝酒。”
這次楚道長沒有再拿出他的羅盤了,而是從衣領中掏出一枚玉佩。郭岱眼尖,看見玉佩上隱約有一道劍印,而且並非雕刻成型,是在玉佩內中,好似一縷光影。
衆人沒有說話,主動散開圍成半圈,將楚道長護在其中。
楚道長雙手託着劍印玉佩,神情恭敬無比,嘴裡默唸玄章,玉佩也隨之漸漸發亮。
玉佩光芒愈加旺盛,卻不熾烈,可如果正眼直視,又會覺得莫名刺眼,逼得人無法直視。
“原來那時候感覺到的劍意,是來自於此。”郭岱忽然明瞭,也不得不感嘆這個楚道長身上帶着許多寶貝,面對各種困境總是有手段應對。
“這就是大派弟子與江湖散人的差別吧。”郭岱不得不感慨,二者確實存在差距。不管這差距是自己修煉的成果還是師門尊長的庇廕。
玉佩光芒達到極致,幾乎整個陰暗的大空洞都被照亮,只見周圍尖塔不由自主地晃動,中央飄懸的法器也在胡亂搖擺。
楚道長輕喝一聲,玉佩上一道浩大劍光奔流而出,橫穿巨大空洞,直刺中央法器。
轟隆一聲巨響,天地皆震,劍光在法器三丈之外受無形壁障所阻隔,瞬間無端散射、劍光亂灑。劍光飛虹所過之處,壁毀柱斷、頂穹崩頹,亂石如雨傾瀑而下,衆人紛紛躲閃,一時混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