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中,郭岱立身一處無名山崗,江都城的繁華夜燈在遠方如星星點點,他低頭看了看手掌,似乎有些不解。
“怎麼?嚇你一跳了?”自郭岱身後,關函谷的聲音幽幽傳來,他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此,郭岱之前沒有半點察覺。
郭岱似乎並未受到驚嚇,轉身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關函谷摸着沒有蓄鬚下巴說道:“我在你紫府腦識中留下一道法術,必要之時可以通過它來與你聯絡。這其實是通感之法,凡夫俗子受不起,傳感多了容易引起幻覺幻聽。”
郭岱說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倒是說清楚啊。”關函谷攤手道。
“爲何我被幻術懾服心神之時,混元金身還能活動?”這一點連郭岱自己都很詫異。
白天之時,郭岱被蘇三英用幻術所惑,那時候他就一直在想如何應對幻術。但思來想去,郭岱一沒有保護心神的法器,二沒有高深的元神定力,面對幻術可謂是毫無辦法。
在青丘山與烈山明瓊對談時,面對半妖發出的駭人威壓時,郭岱察覺到心神深處有一道複雜符籙法陣。這道符籙就像沉眠已久,被一番刺激之下漸漸活絡。
符籙法陣的外延,接合了郭岱這具混元金身的百骸經絡、腑臟筋骨,如尋常人紫府腦識操縱身體一般。這個符籙法陣就像是第二個紫府腦識,而且無形無質,若非一番刺激之下,郭岱還真不好察覺。
郭岱之所以有把握伏擊蘇三英,便是因爲他發現,自己可以“修改”這道符籙法陣。一旦自己心神失守,不能自主,那麼符籙法陣便可以代爲接管混元金身。他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只琢磨出符籙法陣的些許玄妙,勉強留下一道發動氣機侵體的修改。
這也是爲何蘇三英明明施展了幻術,也確實讓郭岱失神,但混元金身依舊牢牢困住蘇三英的原因。
“哈哈,你能夠這麼利用符法,確實挺妙的。”關函谷聽完郭岱的講述說道:“你發現的符籙法陣,乃是羅霄宗所傳的《九宮太素圖》。融合了奇門術數與推演之法。既是符籙也是法陣,唯有以此爲脈絡,才能煉就道門力士。上古仙真所煉就的道門力士,言行舉止與常人一般無二,究其根本就是符法推演的結果。唔……你可以理解成,符法便是力士的腦子。修士分出的一縷神氣是力士的生機本源,勾連相接的天地靈氣就是五穀精元。”
郭岱這算是大概明白了,關函谷繼續說道:“我最初設想的力士金甲,就是沒有生機本源的力士。符法與天地靈氣俱全,常人金甲到手,都不用修煉,一樣可以施展諸般法術,這就是《九宮太素圖》的推演之妙。
而你現在嘛,與力士金甲融合,原本的你便是生機本源,彌補了力士金甲的不足。天地靈氣與符金重塑了你的肉身。多出來的符法並不會取代你的心神意志,於是乖乖沉寂。你能夠將其喚醒,也是出乎我的預料之外。”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我的腦子裡還有別人。”郭岱說道。
“哈哈哈,我的腦子裡也有別人啊。怎麼不見我抱怨?”關函谷笑着說道。
郭岱反駁道:“你那是重玄老祖,怎麼能相提並論?”
關函谷解釋說:“《九宮太素圖》的符法推演陣,也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若無修士的一縷神氣爲生機本源,道門力士也跟泥塑木雕差不多,無非是精密玄妙得多罷了。你現在正法元神未成,空有強悍肉身,一旦再遭遇到什麼高手,別說用幻術迷惑心神,直接抽魂奪魄,你也一樣會死。我可告訴你,混元金身對於一些喜好奪舍延命的邪修來說,可是上好的肉身爐鼎。”
“那你就這麼放心讓我行走在外?”郭岱疑問道。
關函谷指了指郭岱的腦門,說道:“你忘了?我能在你紫府中留下通感傳音的法術,就不能留下一些別的東西嗎?混元之精畢竟是我的傑作,我怎麼可能不留點後手?”
郭岱壓抑怒意地問道:“你要幹什麼?”
“很簡單啊,直接將符法中一些精微接合斷絕,天地靈氣失衡暴竄,足夠讓你當場爆體而亡。”關函谷還特地擬聲作響、揮手示意。
“這就是你的手段?你想拿我來鉗制楚玉鴻?”郭岱問道。
關函谷聞言沒有立刻答話,搓着臉頰上下打量郭岱,神秘兮兮地問道:“你……喜歡上那個小妮子了?”
“胡扯什麼?”
“你也知道是胡扯啊!”關函谷大聲說道:“我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她又是什麼人?我鉗制她還要讓你充當人肉炮仗?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讓你跟着楚玉鴻,是給你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誰知道你一整天想這些有的沒的,是不是真的腦子有毛病?要不讓我撬開來看看?”
“我沒你眼界廣,說錯話了。”郭岱自認倒黴,關函谷訓人永遠是一套一套的。
“知道說錯話就好,混元金身雖然是我的失敗之作,但我總歸是要關心一下的。”關函谷講道:“想要改動《九宮太素圖》,沒有正法元神恐怕耗日費時,要不我來替你改改?”
“不用了。”郭岱拒絕道。
“切,你就跟江都城裡那幫成天打着算盤、搬挪碼子的算賬先生一樣,對着一倉庫的陳年舊賬算一輩子都算不過來。活生生的碼奴,沒錯,就叫碼奴!”關函谷有些不喜地說道:“你這樣根本無益於道法修煉,道門術數推演根本不是窮理計算。等等……你這情況,倒是有些像西境遠陲那些外邦方術。”
郭岱以前行走江湖,在一些同行面前也敢說自己見多識廣。可是在關函谷面前就跟初生嬰兒差不多,尤其是對方真道上的閱歷見聞,比許多大派弟子遠遠不如。
關函谷來回踱步,思考了許久才說道:“我的確有辦法讓你施展法術,就是這個過程也許有些痛苦,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學了。”
“你有什麼辦法?”郭岱的確十分好奇。
“傳聞西境遠陲的外邦國度中,流傳着一門名喚‘奧術’的方真法門,與道法佛法大相徑庭,不講究明心見性、元神清明,而是格盡物理、窮究精微,以自身神魂接連天地,勾招諸般水火風雷的大法力。”關函谷說道:“你的混元金身本就能與天地靈氣自如接合,宛如天生靈根,省卻許多入門講究。雖然與外邦奧術並非一致,但也可以取法一二。”
“先是妖修之法與《混元篇》,然後又是這什麼奧術。會不會太繁雜了些?”郭岱問道。
“不復雜不復雜!你要這麼想,古往今來的方真道大宗師,哪個不是身兼多門妙法神功?重玄老祖的那些要是都拿出來,足夠你修煉幾百年的。”關函谷說道。
“我可當不得什麼宗師。”郭岱心中暗道。
關函谷興致一來就說個沒完沒了,他雖然嘴碎,可對修行之事講得很是條理分明。
《混元篇》依舊是郭岱修煉的根本道法,因爲他與外邦修士不同,並非是用神魂勾招法力,而是以混元金身的氣機牽動外力。《混元篇》的功夫越深,牽動外力則越大越廣,這一點看起來跟道法類似。
然而牽動的外力氣機,並不是以郭岱的心神來運轉,武道元神並沒有這樣的完備境界。所以是要讓《九宮太素圖》來運化氣機、施展法術。至於能施展出怎樣的法術,就要看郭岱對《九宮太素圖》的運用達到何種程度了。
“聽你這麼說,此法倒是容易上手。就不知道哪來的痛苦了?”郭岱問道。
關函谷笑哼哼地說道:“尋常的道門修士,無非是靜坐調息、搬運周天,自然而然內外接合便有法力。而混元金身能夠牽動多大的外力,就看你身中氣機運轉程度如何。周天氣機運轉越強烈洶涌,便能勾招到越深廣的外力。可你別忘了,混元金身終究不是鐵打的疙瘩,你爐鼎再強悍,面對洶涌過激的氣機流轉,經脈腑臟也未必能夠承受得住。所以你還需要繼續修煉《混元篇》,調攝氣機諸元。否則的話,混元金身也受不了長久運轉氣機,到時候靈氣潰散,你還是會死。”
郭岱沉思一陣,大致明白關函谷所言。道門修士養氣煉神,施展法力看的是元神對內外接合的“深度”。而他的混元金身勾招外力,看的是氣機運轉的“強度”。
“那我能施展什麼樣的法術?”郭岱問道。
關函谷聳了聳肩膀,說道:“我也沒試過,你又不讓我幫你弄,那就只有你自己慢慢領悟了。《九宮太素圖》你就當做是小孩子玩的七巧板,拼成啥樣是你自己的本事。但你別忘了,七巧板說到底也就七塊,《九宮太素圖》也有其極限。我說得這些都是取巧伎倆,根本不是正法修行。我知道你擔心實力不足,所以特地跟你說這些。”
郭岱嘆了口氣:“恐怕你不只是爲了我來的吧?”
“總算懂點事了。”關函谷說道:“力士金甲在你身上產生的變化讓我想通了不少,其實我根本沒必要將力士金甲做成就差能替人吃飯睡覺倒水捏腿的程度。七巧板單獨拆開來也能當做墊桌腳來使,幹嘛非要完整的《九宮太素圖》呢?太玄宮裡有一夥書呆子,最近在搞什麼躡雲飛槎,我去偷偷師。”
“修爲如你也要偷師?”
關函谷說道:“修爲高了就覺得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明,那是修行最大的障礙。其實太玄宮裡挺好玩的,你以後要是弄死霍天成,可別把太玄宮給拆了。”
郭岱本就無意牽連其他,霍天成與他也僅是私仇而已。
“對了,你既然都來了,之前的事情應該都知道了?祭陽令的事在你預料之中?”郭岱又問道。
“祭陽令啊……”關函谷帶着回憶神色道:“那是掌門崇明君煉製的法器,本來就是要贈予烈山明瓊的。只可惜剛煉成,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就爆發中境妖禍了。我是從玉皇頂的廢墟中找到的。”
玉皇頂是昔日羅霄宗山門主峰,中境妖禍爆發後,羣妖攻山,大戰數月不息。最終千餘門人葬身此役,瓊樓玉宇崩毀殆盡,妖氛穢氣染化山陵,原本的仙家修行地,變得死寂破敗。也只有關函谷這樣的高人能夠出入其中。
“烈山明瓊與羅霄宗是什麼關係?”
“她那死鬼老爹就是崇明君大弟子合揚,搞什麼煉合妖身,意圖在修行路上的另闢蹊徑,比你這混元金身還激進胡來,最後被崇明君大義滅親了。”關函谷扣着鼻孔說道:“崇明君也真是的,收得都是些啥徒弟,一個賽一個的反骨悖離。估計他覺得有愧於烈山明瓊那騷婆娘,又是傳法又是賜器的。”
“你不也假借我們幫了烈山明瓊一把嗎?”郭岱這話沒敢直接說出來。
郭岱轉而言道:“我聽蘇三英提起過什麼妖修至寶,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
關函谷一彈手指:“知道,有人管那玩意兒叫化形珠,能夠幫助妖修化形蛻變,其實那只是此器的妙用之一。這件妖修至寶的來頭是真龍髓,也是仙靈九寶。”
“怎麼又是仙靈九寶?”
“世道大亂,異象四起,連沉寂多年的白虹劍都忽然感應復甦了,其他寶物自然也相應現世。”關函谷忽然說道:“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差點忘了,兩個月後是西境青衡道的杏壇會,到時候有事要你幫忙。”
“青衡道杏壇會?我能幫什麼忙?而且西境迢迢萬里,我兩個月都未必能趕得及。”郭岱說道。
關函谷倒是一臉自信:“你放心,你肯定趕得及。至於幫什麼忙嘛……就是幫我偷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關函谷一臉狡怪地笑道:“呵呵,就是青衡道那株仙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