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華燈璀璨中,淡櫻色的花瓣如雨飄落,輕輕觸及地面,花瓣翩然舞動而起,就像雨水滴落地面後濺起的水花。
淡櫻花瓣在空中上下舞動翻飛,速度輕緩,沒有半分緊促,讓觀者覺得好似置身於春暖花開時,自然讓人放鬆警惕。
但見一名白衣紅綢女子,在花雨間身形隱現,她手掐劍訣,緩慢地擡手一引,翻飛不止的花雨中浮現一絲殺意。其中一片花瓣的邊緣有寒芒閃動,緊接着一傳十、十傳百,花雨之中寒芒穿梭不止,頃刻間化作殺陣。
忽然,一道劍光射向花雨,陣中女子身形不動,任由劍光射入陣中。銀白色的劍光觸及花瓣,居然被折散開來,折散開的劍光又觸及到其他花瓣,又再次被折散。彈指功夫,劍光就被花雨陣式折散無存,徹底被消弭化解。
“諸位道友。”花雨殺陣之外,方纔發出劍光的太玄宮修士反手持劍,朝着會場內中近萬修士拱手,他的聲音可以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無需刻意施法。
“這便是落英繽紛劍的法陣變化,而御器施法的這位道友,也正是當代劍主、落英谷掌門熙蓉仙子。”這位太玄宮修士說道:“熙蓉仙子此前一直在妖禍邊境上駐守,此番恰逢東洲鑑寶會,受我太玄宮之邀,爲諸位展現落英繽紛劍的神妙變化。
並且得熙蓉仙子所託,太玄宮在此向諸位同道告知一事,熙蓉仙子希望在鑑寶會上尋有緣弟子,光大落英谷傳承——當然,落英谷只收女弟子。”
鑑寶會第一階段便是各方修士下場展示法器妙用,讓衆人品鑑、增長見聞。當然,並不是什麼人都有能下場的,起碼要符合修爲高深、法器精妙兩項條件,此外最好是方真宗門的尊長。如果是江湖散修,也要有相當的人望名氣。
經過前幾位下場的修士,這位容貌姿色引人注目的熙蓉仙子才真正讓在場衆多修士留心觀賞。好色之輩留心注目的當然是熙蓉仙子那清冷絕色與寬鬆衣袍都不能掩飾的有致身材,而各派高人尊長則更關心她的落英繽紛劍。
這落英繽紛劍說是劍,但並無具體劍器形制,當熙蓉仙子收法之後,無數花瓣飛聚到她腰間,變成一根淡櫻色的長穗絲絛,還帶着一個精巧花結,典型就是女子隨身器物了。
“郭道友,你怎麼看?”澈聞真人問道。
環形會場的北側,有一個居高臨下的露臺,太玄宮澈聞真人、西山盟商角羽、瀝鋒會郭岱三人共聚於此,身後各有隨侍之人。有趣的是,霍天成自從昨日與郭岱一會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也沒有一個明確說法,所以太玄宮出來待客的首要人物,自然是澈聞真人了。
聽見澈聞真人的問話,郭岱點頭道:“好個落英繽紛劍,其實我猜測,落英谷祖師煉製此器最初,就已經化陣入器,御器成陣。修爲尚淺時,御使此器能以落英爲劍,劍勢綿密如雨。而修爲高深者御器,則可自如發動劍陣。方纔落英谷主只是保持守勢,如果真的全力發動攻擊,劍陣之威足可孤身以對千軍萬馬。”
澈聞真人嘆道:“郭道友法眼如炬,落英谷主憑藉此器,坐鎮仙霞關,天外妖邪難犯半步,是我太玄宮中少有的幾位可以孤身守關的高人。”
另一側的商角羽遠遠看着熙蓉仙子,食指大動,有些按捺不住地問道:“熙蓉仙子如此佳人,太玄宮也捨得讓她去打打殺殺呀?”
郭岱偷笑不語,澈聞真人連忙解釋道:“這……商盟主有所不知,落英谷距離仙霞關很近,守關之事,本就是落英谷主提出的。我們太玄宮則是向落英谷主及時提供各種所需,並且請求朝廷向仙霞關派駐兵馬助陣。”
商角羽有些不依不饒地說道:“我看熙蓉仙子似乎有些不快?太玄宮不會是讓仙子受委屈了吧?”
澈聞真人尷尬地乾咳兩聲,說道:“熙蓉仙子不喜繁雜俗務,這次好不容易請動她,也是落英谷要尋門人弟子,因此才隨緣來參加鑑寶會。”
“哦?正好我認識幾位女修,來歷清白,如果能得熙蓉仙子傳授教誨,是她們的榮幸。”商角羽說道。
“好好好,我稍後去跟落英谷主商榷此事。”澈聞真人只得應答道。
“接下來是哪一位下場?”商角羽問道。
澈聞真人看了看手邊的通明鑑,言道:“是……雨竹門長老唐紋。”
“哦?是南天仙師麾下?”商角羽望向郭岱。
郭岱回敬一句:“我還是頭回聽說此人,瀝鋒會中確實有幾位雨竹門修士,但他們只是以個人名義加入,瀝鋒會也不會去追究具體出身來歷。更何況雨竹門本來就是西境宗門,商盟主爲何問我?”
商角羽微微一笑,應付了句“慚愧慚愧”。他顯然是沒料到會有這一出,心中盤算着事後如何安排這個雨竹門,畢竟這關乎到他西山盟與瀝鋒會的關係。
下方會場之中,雨竹門長老唐紋一身勁裝,鬚髮灰白卻不見老態,眼神中盡是銳利目光,環形會場離得近些的,都覺得唐紋的目光刺骨生疼。
“諸位!雨竹門乃是西境小門小派,此等盛會,本來與我輩無緣。如今僥天之倖,能立身天下同道面前,是我雨竹門上下之幸!”唐紋上來先向衆人抱拳拱手,但語氣並沒有多少客氣的意思,反而有幾分盛氣凌人。
郭岱看得出來,這唐紋興許不久之前纔剛剛突破修行上的關障,神氣運轉上還略有些不圓滿,不過對於大多數方真修士而言,這算不得什麼,並不是誰都能將每一重境界玄妙全都摸索到極致的。
唐紋繼續說道:“可是唐某自西境沿江而來,一路上所見,並不是赴往盛會的期待與喜悅,而是西山盟橫行霸道、伐戮無辜之舉!”
此言一出,引得會場內中一陣喧譁嘈雜,西山盟一衆掌門人物臉色陰晴不定,更有甚者當場發作,朝着唐紋指喝怒斥。
郭岱聽見唐紋居然敢公開斥責西山盟,也是有些驚訝,因爲他知曉,無論是自己還是王馳雲,南境瀝鋒會並沒有要雨竹門在這件事情上表態。那有沒有可能是商角羽安排的人呢?
利用洞燭明燈,郭岱發現商角羽似乎正在抑制着心中怒意,看來唐紋的出現,也不在商角羽的預料中。
唐紋也沒有理會西山盟的喝罵,而是繼續說道:“今天唐某下場,就是要揭發西山盟盟主商角羽,他其實就是青衡道沈天長的後人!他偶然遇到沈天長留下的秘密洞府,因此纔有今日之成就!”
這話說出來,又讓整個會場陷入議論之中,尤其是西境修士尤甚。西境方真道自從青衡道瓦解以來,得到一絲喘息之機,雖然說西山盟的出現,讓部分小門派過得日子反而不如原來,但作爲最初組建西山盟的十八宗門,他們可是得到極大的擴張。
如果說對青衡道復辟最爲忌憚的,恰恰不是像雨竹門這樣的小門派,而是如今參與組建西山盟的各個宗門。據說在西山盟建立之前,這十八宗門就曾展開對西境沈氏和相關世家大族的報復。
這麼做除了是爲過往屈辱雪恨報復以外,也是爲了防止青衡道中最雄厚的一支未來複蘇再起的可能。而且青衡道的覆滅,似乎也暗示了一件事,那便是正法七真之一的沈天長已經不在人世。
其實關於正法七真殞落的說法,自中境妖禍爆發以來早就有了,如今青衡道覆滅、沈氏後人遭到報復,沈天長依舊沒有現身,足可以佐證正法七真的殞落與消失。
連號稱十萬道生、三千正傳的羅霄宗都散了,重玄老祖估計也沒了,青衡道和沈天長又有什麼能耐可以存活呢?——在場很多人也都這麼想的。
郭岱坐在露臺上,對衆人心念窺察得一清二楚,他默運靈臺造化。而下方南境瀝鋒會方向,王馳雲好像想到了什麼,悄悄找到一同跟來的一位雨竹門弟子,問道:“喂!你們這唐紋長老是怎麼回事?他是自己來的嗎?”
那名雨竹門弟子一臉見了鬼的事情,也不敢大聲說話,施法傳音道:“我們離開宗門之前,唐紋長老已經仙逝了!”
“你說什麼?”王馳雲聽見這話,嚇得說出聲來,又連忙左右觀瞧,慶幸別人都在相互議論,沒有留意自己,然後悄然傳音道:“你確定?那這個唐紋長老又是誰?”
那名雨竹門弟子朝着場中望了許久,最後不得不承認道:“他……他就跟咱們唐紋長老一模一樣啊。雨竹門就是個小門派,長老就兩個,過去都見過不知多少面了。要是再靠近一點,或許能發現什麼差別。可唐紋長老的確就是這個剛直性子,簡直跟真的一樣。”
王馳雲稍稍鎮定,然後說道:“這件事就你知我知,別人問起你,你就說不知道,具體情況不要宣揚出去。”
“我明白了。”
……
露臺上的郭岱聽得清楚明白,雨竹門唐紋應該確實死了,可是像雨竹門這種小門派,也不可能大辦喪事,一位長老仙逝並不是什麼大事,估計絕大多數在場修士都是頭一回知曉唐紋這個人。
如果唐紋真是已死之人,那麼眼下這個人又是誰?假冒死者,李代桃僵,這算是虛靈的拿手好戲。可郭岱仔細感應過這唐紋,他並未修煉過《蛻化解形》,更不是虛靈的分體,也沒有什麼易容幻化的痕跡。
澈聞真人見場面似乎有些躁動不安,連忙起身說道:“唐紋道友,如今是品鑑法器的場合,有什麼恩怨,可以稍後再說。如果你沒有要展示的法器,請不要攪擾會場。”
“當然有!”唐紋擡手一抽,只聽得一聲脆響,一條長鞭從他袖管中飛出,翠華碧光如同柳楊萌芽,一股精純生機發散開來,讓在場衆人感覺,好似這條長鞭是活物一般。
郭岱看到這條長鞭,只覺得有些熟悉之感,就聽那唐紋揚聲說道:“我既然有膽量在這個場合,揭穿商角羽的出身,那是因爲我手中這條長鞭,正是沈天長親手煉製的千秋索!是沈天長仿效青衡祖師的萬壽枝而成……商角羽,你應該知道這件法器的存在吧!”最後一句話,直接朝着露臺上說道。
露臺上的商角羽強自鎮定,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郭岱看在眼裡,很清楚商角羽此刻的內心糾葛。
不論商角羽是承認還是否認,都代表着他知曉千秋索的存在,也就等同於是承認自己就是沈天長的後人。而這對他如今西山盟盟主之位十分不利,甚至有被盟中各派推翻的可能。
而同時商角羽應該是很想要千秋索,他能夠認出這件法器,估計他是在沈天長留下的手記中知道。但千秋索卻出現在唐紋手中,要麼是唐紋也有此不凡奇遇,要麼是沈天長一開始就沒將千秋索放在秘密洞府中。
正如同郭岱能夠在短短時日內修爲境界突飛猛進,但他自己所遭逢的劫數關障也比旁人來得更多更猛。如此成就必有代價,商角羽必也如是。
商角羽的修爲法力乃是通過外爐鼎雙修交合而來,這內中具體精妙,郭岱也不瞭解。不過他略加推演,猜測商角羽的修爲法力是需要保持不斷的交合雙修來維持,並且雙修對象的修爲境界,應該要比他更高。
商角羽有何等瑰麗豔遇郭岱並不關心,但這種雙修法的成就,終不可久,商角羽肯定要找辦法將自己如今的修爲境界徹底鞏固。
至於具體要怎麼做,以郭岱目前眼界來看待,最好的辦法就是尋得一件奇珍異寶,與自身爐鼎相合,人器一體。而這件法器又必須是與自身修行根基相通,要麼是自己親手煉製,伴隨自己重重修行境界感悟,要麼就是像郭岱融攝造化玄理而成的“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