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鴻將寒星迎入驛館後,兩人在房中密談了半個時辰。出來後寒星言道:“秘境後事由我來處理,你如果要去別處,記得用符鳥傳信,莫要讓掌門擔憂。”
“弟子明白。”楚玉鴻躬身言道。
寒星見郭岱在樓下按刀獨坐,開口說道:“郭岱小兄弟,我這位不爭氣的師侄就勞你照顧了,可別嫌他聒噪。”
楚玉鴻聽見這話有些不快,可又不敢在師門尊長面前顯露出來,只得眼含深意地盯着郭岱。而郭岱也沒多說,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寒星不喜人情俗務,按說以他的身份來到廣陽府,知府大人應該要帶領一衆地方士紳與吏員出城門迎接。但寒星在與楚玉鴻瞭解秘境情況之後,便獨自一人前往廣陽湖,除了郭岱等人,外人並不清楚璇璣門寒星長老的到來。
寒星離開後,楚玉鴻就像鬆了一口氣,對郭岱說道:“你這下可真是因禍得福了,能夠得到我寒星師伯的這番評點,以後在方真道上行走,也有幾分底氣了。”
“寒星前輩修爲高超,我不是對手。”郭岱握着刀柄說道:“我倒是對他所說的子午風雷劍很感興趣。”
楚玉鴻說道:“誇你兩句還當真了?你把寒星師伯當成練功的木樁了?門派尊長除了主持大小事務,自己也要修煉,不是誰都有心思收徒傳法、指點晚輩的。像我寒星師伯一身太寒玄功的修爲,也沒有親傳徒弟。”
“我看寒星前輩不像是有心思處理宗門事務的人。”郭岱直言道。
楚玉鴻聞言暗暗心驚,卻面不改色。因爲郭岱此言不差,如果只單純是出現一個秘境,恐怕不會引來寒星長老親自駕臨。實在是因爲秘境內中牽連甚廣,換做旁人都未必能夠勝任。
“現在倒是一嘴刻薄話了。”楚玉鴻言道。
“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郭岱問道。
楚玉鴻說:“我去找廣陽知府要兩匹馬,你可以叫桂青子收拾東西了。”
……
廣陽府位處玄黃洲東境南部,從臨漪城出發往西南而行,走芙蓉徑、過連海關,便能安然抵達南境地界。
玄黃五境中,東境與南境皆屬沿海地域,因而兩境交界的關城被稱爲連海關,寓意兩海相連。南境以南便是伏波海,海波平靜、島嶼密佈,有十萬列島。東境之濱是龍騰海,經年風雲不息,有如蛟龍翻騰。
連海關並非僅是一面城牆,而是一座地處谷地的關城,東西相距四五里地,總共分成三段城隘。
昔年南境瘴癘廣佈、山林險峻,先民難以開發墾殖,中境王朝將重犯囚徒貶謫至此。甚至歷朝歷代更迭,將前朝遺民驅逐至南境,任其自生自滅,甚至成爲一項“傳統”。
因此舉動,南境歷千年遷徙、墾殖,逐漸有如今包羅歷朝各族的兼容氣象。歷朝遺民與囚徒後裔在南境起伏山林間建立起一個個獨立國度,有諸苗、百越之說,彼此間或結盟互利、或兼併征伐。
後來前朝末帝曾一度欲發兵征服南境,南境諸國聯盟一致,依借南境氣候地形,誘敵深入,致使中境王朝損兵折將、大傷元氣。正朔朝太祖趁勢於東境舉旗發兵,江山易姓。
但這次正朔朝沒有延續傳統,將前朝遺民驅逐至南境,而是褫奪衣冠,令其自耕自食,歸於平凡。
而對於向來桀驁難馴的南境諸國,正朔朝並未大動刀兵。一方面主動示誠,開放貨殖商旅,各取所需;另一方面廣派密探,深入南境諸國,挑動彼此糾紛,令其聯盟不攻自破。
最後諸國征伐、生靈塗炭,部分國度甚至北上懇請正朔朝,發兵調停南境之亂,諸國願意向正朔稱臣納貢,就此成爲正朔藩屬。
經歷正朔朝數帝弱南之政,今時今日的南境諸國已經無法組建與正朔朝一戰的軍隊。通過對南境的墾殖開發、往來伏波海貿易,南境諸國富裕殷實,遠不是昔年那瘴癘四布的南蠻之地。諸國百姓只知積財享樂,不識兵戈久矣。
哪怕到了中境妖禍爆發,爲南境阻擋妖禍的軍隊,還是隸屬正朔朝的鎮南六軍。
這些都是一路上楚玉鴻對郭岱和桂青子講述的往事,等他們來到連海關時,放眼所見早就不是雄峻巍峨的軍鎮堡壘,而是一座貨商雲集的通商衢地。
“從這裡去往華崗會的駐地還有多遠?”郭岱往遠處打量那連綿的山脈。
桂青子與楚玉鴻同乘一騎,她說道:“最近的駐地大約三四十里地,但多是山路,騎馬不好進山。等找到華崗會的駐地之後,還要讓他們的人帶路,否則容易在山中迷失方向。”
“那你之前都是怎麼出入的?”楚玉鴻問。
桂青子說道:“很簡單呀,我只要變回原身模樣,在山林中穿梭,避開陷阱機關,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我還來過連海關給老爺子買燒雞呢!”
郭岱明白道:“華崗會在山中肯定佈置了重重防備,我們要是跟着桂青子潛入反而不利。跟他們直說最好,他們現在也不是土匪。”
“你也會動腦子的啊?”楚玉鴻笑着譏諷道。
郭岱沒有駁斥,繼續問道:“連海關中有藥材鋪嗎?我說的不是賣尋常草藥那種,而是售賣方真靈藥的。”
“有啊,城中的金匱樓就是出售方真靈藥與天材地寶的地方。可那裡一般人不能進……有兩位公子在,應該沒問題。”桂青子答道。
楚玉鴻問:“你問這個地方做什麼?你還會煉丹?”
“不會。”郭岱說道:“但我會做一些毒藥,以防萬一。”
“嘖。”楚玉鴻頗爲不屑:“用毒是宵小之輩才做的事。”
“是藥三分毒,怎麼用罷了。”郭岱也懶得跟他解釋。
三人進入連海關中,守關兵丁並沒有嚴格查驗,似乎連這個地方都染上南境諸國富庶慵懶的氣質。
楚玉鴻嘴上對郭岱很是不滿,可還是跟着一起去金匱樓。
金匱樓說是樓,實際上是一片佔地廣大的宮室殿宇。宮室之間有煙霞升騰,想必是燒煉丹藥所散發。宮室前有一大片白玉石磚鋪地,郭岱邁步進入其中,立刻感覺到一個異樣波動。好似足涉漣漪,低頭看去卻無水波。
“避人法陣。”楚玉鴻顯然也察覺到了,他解釋道:“金匱樓立足紅塵市井,爲了保證其中方真修士不受驚擾專心煉丹,自然也設下這類法陣。凡夫俗子路過此地,會不自覺地忽略金匱樓的存在,省卻許多麻煩。這也保證了能進金匱樓的,都不會是一無所知的普通人。”
郭岱看着眼前華貴宮室、雕樑畫棟,說道:“那他們將金匱樓打造得如此精美,就是給自己看的?”
楚玉鴻倒是覺得尋常:“給自己看的就不能灑金鋪玉了?人家樂意你還要管嗎?”
三人穿過白玉石坪,宮殿中走出一位身着鵝黃宮裝的女子,上前迎候道:“歡迎三位客官,不知來金匱樓有何所需?”
郭岱看得出這名宮裝女子並無方真修爲,直言道:“我們也是第一次來,打算購置一些靈藥。”
宮裝女子端莊一笑,問道:“冒昧請教,不知客官是哪家高足?”
楚玉鴻插口道:“璇璣門。”說着就將門派令牌拿出來。
宮裝女子看見後微微躬身,連忙將三人迎入金匱樓。楚玉鴻則給郭岱投來一個早有預謀的眼神,甚是得意。
像金匱樓這種只對方真修士開放的場合,即便是將天材地寶公然售賣,也不可能像是凡俗市井那樣吵吵嚷嚷。郭岱等人甚至沒看見有其他客人,而是被宮裝女子迎至一間靜室,奉上茶點。過了一會兒纔有負責售貨的侍者前來問好。
這位道裝侍者除了手裡捧着一面碗口大小的玉盤便無他物,走入靜室後一臉微笑,對郭岱等人問道:“三位客官久等了,不知你們需要什麼?就算是成品丹藥,金匱樓亦可代爲煉製。”
郭岱說道:“你們這裡有火陽楓葉和離元木脂嗎?”
“當然都有,不知道客官需要何等成色?有產地要求嗎?”侍者一邊說,一邊將玉盤放上桌面,輕輕用手指敲擊,玉盤乍現柔和青光,浮現出火陽楓葉與離元木脂的影像,還附帶着好幾行文字描述。
道裝侍者將玉盤遞上近前,郭岱卻是一臉不知所措,楚玉鴻連忙解救道:“哇!洞景真人研創的通明鑑,沒想到你們金匱樓這麼快就用上了?”
“這位客官好見識。洞景真人當初煉製通明鑑,是爲了方便隨軍修士傳達消息。後來幾經方真同道改良,在我金匱樓法陣範圍內,無論修爲深淺皆可以通明鑑檢索樓中出售之寶。”道裝侍者言道:“當然了,以免有些客官尚不清楚通明鑑用處,在下亦可代勞。”
楚玉鴻伸手在玉盤上來回划動,其中光影文字穿梭閃現,一看就是熟悉此物。他連連讚歎道:“厲害啊,通明鑑被你們金匱樓用成這樣,估計洞景真人也沒料到。郭岱,你來看看……”
郭岱覺得自己像是窮鄉僻壤出身,看着楚玉鴻把玩隨心,自己半句話也插不進去,只能勉強看了看通明鑑上的光影文字。
“怎麼?十萬列島上也有離元木脂?”郭岱看見其中一項,不禁問道。
道裝侍者解釋說:“客官有所不知,十萬列島中有大片荒無人煙的島嶼,千萬年來任由自然造化,不知有多少天材地寶累世積聚。這離元木在十萬列島中,幾乎是遍地可見,樹齡超過兩千年的離元木,甚至一株獨佔一島。前去採集木脂的人,根本不用割破木殼費力採集,因爲島上遍地都是固結成晶的離元木脂,層疊腐土之下還不知有多少。幾乎成一船一船地運回玄黃洲,價格甚至比南境所產更便宜,品質也毫不遜色。”
離元木是一種特異樹木,是方真修士眼中的奇花異草。它主要生長在溫溼燥熱、地氣積鬱的環境中,而且成長緩慢,頭數百年甚至看不出與周遭草木的差別,只是樹幹略顯赭紅。
成熟的離元木蘊藏着樹脂,被方真修士稱爲離元木脂。這種東西不能簡單入藥煉丹,反倒適合助燃爐火,便於修士煉丹掌握火候。
郭岱之前還是聽羅家兄弟提起這離元木脂,若是在炮藥中摻入此物,引爆後能夠形成熾烈火焰,如血屍犼這類妖物,根本無法抵禦此等程度的烈焰。
而火陽楓葉則不同,就算用烈火去燒,楓葉本身很難被點燃,可一旦燒起,幾天幾夜都不會熄滅。是用來製作長明燭火的必備之物。
這兩樣東西在金匱樓中都不算貴重貨品——當然,是相對於方真修士而言。
“除了這兩樣,我想要青燈盞、喪魂花和一些鬼鹽。”郭岱見離元木脂和火陽楓葉都不貴,乾脆繼續問道。
聽見郭岱說要這些貨品,別說楚玉鴻一臉不喜,就連道裝侍者都覺得驚疑,謹慎問道:“這位客官,不知你需要這幾樣靈藥做什麼呢?”
青燈盞、喪魂花和鬼鹽,全都是毒性劇烈的靈藥,但凡修持正法的方真修士,極少接觸這類方真靈藥。只有南境少數國度中的養煉蠱毒的巫祝會用到,而他們也大多不爲正法修士所接納,龜縮在南境險峻山林深處。
“總之我不會用來謀財害命。”郭岱說道,但他也不願解釋得太詳細。
師父範青當年離開羅霄宗時,帶走的法訣卷籍中,就有一部《五仙妙品》。書中講述的居然是煉製各種毒物、培養蠱蟲的方法,與羅霄宗傳承格格不入,連範青都不清楚這種典籍怎會存留門中。
郭岱自己只記得《五仙妙品》中寥寥幾樣。後來在一次爭鬥中,典籍被別人奪走。師父範青本就不待見此書,也沒去追索,從此下落不明。
《五仙妙品》中的蠱毒手段,對付妖物勝算未必很大,可是對付人,不乏狠辣路數。郭岱從廣陽湖秘境生還之後,其實一直沒有好好準備戰鬥。對他來說,無論是斬妖除怪,還是與人廝殺,從來都不是單憑着刀劍鋒利、拳腳武功來爭勝圖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