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痛徹心扉

明萱的傷好得很快, 祖沖之已經癡迷於她製作的木牛流馬了,他將木牛流馬的製作方法畫下來,做成卷軸, 他鄭重其事道:“自諸葛武侯逝去後, 這木牛流馬就失傳了, 如今終於重見天日了。”

明萱撇嘴:“這是我做的。”

“我知道。”祖沖之面不改色道:“你我二人同是喜歡機關術的人, 分什麼彼此?”

明萱無力, 這人的臉皮之厚真是出乎她意料,要不是這些時日他照顧她還算盡心盡力,她才懶得理他呢。

蕭道成一家已經回廣陵了, 京城中就只剩下明萱、祖沖之以及幾個僕婢,明萱問祖沖之:“有儼哥哥消息嗎?”

“沒有。”祖沖之答得很乾淨利落。

明萱憂心忡忡:“儼哥哥已經去江州很久了, 初始還有些書信傳來, 怎麼現在什麼音信都沒了?”

“二公子比你聰明一百倍, 你擔心他,還不如擔心你自己呢!”祖沖之白了她一眼:“你還敢留在京城, 萬一山陰公主衝過來殺你,可別連累了我。”

“都這麼久了,山陰公主也沒怎麼樣啊,再說了,我和慕珩本來就沒什麼, 我還救了他呢。”

“你救了他, 山陰公主是高興了, 全宋國都哭了。”

“也沒那麼嚴重吧。”明萱辯解道:“而且, 他答應我了, 說會回來放了湘東王殿下,也不會再做之前那些事了。”

“那他現在回來了, 放了嗎?”

“這個……他傷得挺重的,腿骨都折了,應該還在治傷,一時沒想到吧……”

祖沖之攤手:“依我看啊,他一定是在騙你,等你救完他,他就溜之大吉了,阮明萱啊,你真是擺脫不了蠢這個字啊。”

“你才蠢呢!”明萱氣道:“他答應我的,我相信這次他沒騙我。”

“你憑什麼相信他?他一個人品下作的面首,也值得你相信?”

“你別這麼說。”明萱頓了頓:“其實,慕珩也挺可憐的。”

祖沖之嗤之以鼻:“女人就是容易被人迷惑,慕珩這種爲了權力,連尊嚴和臉面都不要的人,有什麼好可憐的?”他嘖嘖道:“我告訴你吧,不僅僅是山陰公主,陛下登基前,他都不知道陪了多少有權有勢的女人了,有些比他娘年紀還大呢,真是令人作嘔。”

“不會吧?”明萱驚訝道。

“會!”祖沖之擲地有聲地回答道:“他還引誘先帝的妹妹臨川公主,讓山陰公主和臨川公主兩人爲了他大打出手,陛下登基後,山陰公主爲了泄憤,還殺了臨川公主全家,你以爲慕珩樂府慕郎的名聲是怎麼傳出去的,天底下誰說起樂府慕郎,哪個不是嗤之以鼻?這種人,真是提到都嫌髒。”

明萱只覺心中悶悶的,她眼前一下閃過慕珩似笑非笑挑起嘴角豔若桃李的面容,一下又閃過他生無可戀神情冰冷的樣子,還有指導她木牛流馬做法的他,明萱心情複雜,不由對祖沖之道:“別說了,我不想聽。”

“我這是在讓你認清他真面目。”祖沖之翻了個白眼:“別因爲他裝可憐,你就心軟了,二公子還等着娶你呢。”

“什麼呀?”明萱辯解道:“這又跟儼哥哥有什麼關係了?”

“我怕你愛上他!”祖沖之道:“畢竟那慕珩的皮相,的確在宋國沒人比得上,可是,就算是這樣,他的人品氣度,哪裡比得上二公子?男人不僅僅看皮相的。”

祖沖之一向最服蕭嶷,比對他自己老子還服,他正色道:“阮明萱,我跟你說吧,慕珩他連二公子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你想想,二公子對你多好,救了你多少次,我覺得這全天下,能忍受你這麼蠢的女人的,也就二公子了,唉,二公子什麼都好,就是眼神不好,看上你這種要什麼沒什麼的女人……所以啊,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辜負了二公子。”

明萱氣急:“胡說八道什麼啊你,懶得理你!你嘴巴這麼毒,活該沒女人喜歡!”

“喂!”祖沖之對着明萱的背影嚷道:“多少女人排着隊要嫁我好不好,是我不要,我祖沖之想找女人還找不到嗎?你以爲我是你啊?”

明萱塞着耳朵,揚長而去。

祖沖之嘖嘖:“真是的,好心當作驢肝肺,要不是二公子,我還懶得理你呢。”

他拿起卷軸,又聚精會神地研究起木牛流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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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萱氣哼哼地跑回屋子,祖沖之說得都是什麼跟什麼啊,什麼叫別辜負蕭嶷,她的心裡,現在只有蕭嶷,她也只想和蕭嶷成親,祖沖之這人,還真是討厭,拿了她木牛流馬的製作方法,還鼻孔朝天一樣地看人,真不知道儼哥哥爲什麼對他這麼包容。

她氣了一陣,就聽到祖沖之在外面敲門,她捂着耳朵:“別進來!我今天都不想理你!”

“你快點開門!”

“不開,就是不開!”

“快點開門!不開我就砸了!”

明萱怒氣衝衝地開門:“你幹什麼?”

“跟我去河邊。”祖沖之神情很怪異:“出事了。”

河邊,是路遠的屍首。

明萱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毫無生氣的路遠,這是那個總是不情不願喊着她“明萱姐”的路遠嗎?是那個她總是調侃他年紀輕輕、卻喜歡裝大人的路遠嗎?爲什麼他現在躺在地上,身上那麼多血,眼睛還大大睜着,卻再也不會再喊她一聲“明萱姐”了。

“路遠……路遠……怎麼會這樣?”明萱跪在地上,搖着路遠的屍首:“怎麼會這樣?”

“一劍穿心而過。”祖沖之也收斂起平時嬉笑的神色,他的眸中,是濃重的哀傷:“路遠,他死了。”

“怎麼回事?到底誰殺了他?”明萱驀地站起,她眼淚已經控制不住流了下來:“他還這麼小,他從來不和人交惡的,到底誰這麼殘忍?”

她控制不住哭了起來,祖沖之有些不忍,但還是遞給她一件東西:“我在路遠身上,還發現了這個……”

那是一隻沾了血跡的玉簫,已經斷成了兩截,明萱手開始抖起來,抖到都無法接住玉簫,她只覺天旋地轉,這是蕭嶷的玉簫。

她眼前一黑,終於徹底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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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萱醒來時,祖沖之一直陪在她身邊,他也沒再和她鬥嘴,而是安慰着她道:“阮明萱,你別想太多……”

明萱手腳冰涼,她只覺自己的身體都彷彿不是自己的了,說的話聽起來也像是從天邊傳來,她沒有聽祖沖之安慰她的話,而是恍恍惚惚道:“路遠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玉簫是他最喜歡的……”

她忽然抓住祖沖之:“儼哥哥還在江州,是嗎?”

祖沖之沉默了一會:“我從江州刺史鄧琬那打聽到消息,說二公子在離開江州的時候和路遠一起遇襲,已經……”他眼圈也發紅:“明萱,你一定要冷靜點……”

明萱瞪大眼睛,她搖着頭:“不可能的,你騙我,儼哥哥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

“鄧大人說二公子寡不敵衆,他趕過去的時候,已經遲了……”

“我不相信,你在騙我!儼哥哥說要回來娶我的,他不可能拋下我的,我要去江州找他!”

明萱推開祖沖之,就準備下牀,她剛剛站定,就頭暈眼花,摔到地上,祖沖之趕忙來扶她:“明萱,你冷靜點……”

明萱拼命掙脫他:“你放開我,我要去找儼哥哥!”

祖沖之卻不放手:“阮明萱,你別這樣,我知道你不好受,你打我吧,罵我吧,我這次不會再和你鬥嘴了!”

“我打你有什麼用,我打了你,儼哥哥就會回來嗎?”明萱脫力,她無力地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你這樣,二公子也不會開心的。”祖沖之紅着眼圈,勸着她。

但是明萱不聽,她只覺心好像碎了一樣,那種痛到極點撕心裂肺的感覺一陣一陣襲來,讓她無法呼吸。

她把自己關在房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祖沖之怎麼勸她她都不聽。

祖沖之已經沒有辦法了,他在明萱的房外,也守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明萱終於出來了,只不過三天,她已經迅速憔悴了下去,大大的眼睛深凹下去,昔日雙眸中跳躍靈動的眼神也不見了,而是毫無一絲朝氣。

她問:“誰殺了儼哥哥?”

祖沖之搖頭:“鄧大人也不知道。”

“那……帶我去見路遠。”她頓了頓,道:“他千里迢迢從江州趕回建康,一定有些事情,想告訴我。”

路遠的屍首已經有些腐爛了,明萱在他屍首前灑了一壺清酒,她眸中清淚滑下。

她想起當日她在竹林調侃他:“你叫路遠,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叫路近啊?”

路遠抗議道:“路漫漫其修遠聽說過沒,公子說,我這個名字是志存高遠的

意思,讓我不要因爲自己出身看低了自己。”

這個少年,他對蕭嶷忠心耿耿,對旁人熱情陽光,從來不因自己的身份而難受,反而一心想做番大事業,但是現在,卻冰冷地躺在這裡,毫無生氣。

明萱哭了很久,祖沖之擔心地看着她,正想勸她時,卻見明萱慢慢站起來,在路遠屍首上找着什麼。

終於,她發現,路遠的拳頭緊握着,怎麼掰,都掰不開。

祖沖之也上來幫忙掰,終於將路遠的手掰開了,兩人定睛一看,只見路遠手掌心,用匕首刻着血淋淋兩個字。

慕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