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芷素放出路遠後,明萱當即要求路遠帶她去見蕭嶷,豈料路遠還是一口拒絕了,明萱又急又氣,她臭罵了路遠一頓,說蕭家現在危在旦夕,路遠怎麼還是這麼死腦筋,路遠被她罵得一聲不吭,等明萱罵得累了,他才猶猶豫豫說,願意帶她去見蕭嶷一面。
青山隱隱,綠水悠悠,奇石遍佈,明萱跟着路遠走着,她感嘆着清澗谷果然和世外桃源一般美麗幽靜,谷中有一間精緻小巧的竹屋,這間竹屋很別出心裁地蓋在流水邊側,明萱看着綠色竹屋,竟想起了八年前和父親隱居的日子,那段日子,無憂無慮,直到遇到慕珩。
她嘆了口氣甩了甩頭,把慕珩從腦海甩出去,然後和路遠在竹屋內找尋蕭嶷,但是裡面沒有蕭嶷的蹤影,明萱正奇怪着,忽然聽到一陣悠悠簫聲,明萱跟着簫聲找尋着,終於在溪邊看到了那個芝蘭玉樹般的白衣身影,清澗谷中終年白霧隱隱,霧色中的蕭嶷眉目溫潤如畫,白衣纖塵不染,簫聲悅耳平靜,一如之前他給她的感覺一般,乾淨溫柔,淡然清雅,美好得不似凡人。明萱雖然一心想讓蕭嶷出谷,但是看到此情此景,聽着緩緩醉雲山的簫聲,竟遲疑了。
明萱站在蕭嶷身後,靜靜地聽着簫曲完結,一曲終了,蕭嶷放下竹蕭,溫柔笑道:“路遠,你來了?”
他回過頭,意外地看見紅衣似火的明萱,他笑容在臉上凝結:“明萱?”
明萱這纔回過神來,她點頭道:“是我。”她走上前去:“你不要怪路遠,是我逼他帶我來的,蕭家出事了。”
明萱愧疚地低着頭:“其實蕭家出事,和我有關,我是阮弘和孟之月的女兒。”
蕭嶷臉上閃過一絲驚愕的神色:“原來你是孟姑姑和阮先生的女兒。”
明萱頷首:“十年前,我阿孃在廣陵橫死,官府草草結案,人言和先帝有關,我來廣陵本來是想給我阿孃翻案的,但是陛下也知道這件事了,侍郎慕珩讓蕭太守幫他查案,蕭太守不答應,他就拘禁了蕭家人,二公子,現在只有你能救他們了,你快跟我出谷吧。”
蕭嶷靜靜聽着明萱急切地講出事情經過,他搖頭道:“明萱,我不會出谷的。”
明萱一下急了:“爲什麼?蕭家現在危在旦夕啊!”
“我若出谷,蕭家纔是危在旦夕。”蕭嶷的聲音輕緩如流水:“慕珩是想拿蕭家當擋箭牌,我若助他,纔是中了他的計策。”
“可是,你家人現在在他手上啊。”
“我父親一向和湘東王交好,湘東王殿下手握重兵,慕珩他不敢輕舉妄動的。”
“你怎麼知道慕珩他不敢輕舉妄動?”明萱徹底急了:“你瞭解慕珩嗎?我瞭解他,他是一個爲了榮華富貴不惜一切的人,他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什麼都做得出來,如果他真的殺了你家人呢?到時候你不會後悔嗎?”
蕭嶷聽着明萱的話,她說慕珩不擇手段時語氣又是痛恨又是傷心,回想她當初救下輕生女子時說的話,還有她說爲了那個負心人再也不能面對機關術了,答案彷彿已經呼之欲出了。
蕭嶷並沒有點破,他只是說道:“慕珩再怎麼不擇手段,他也只是一個侍郎而已,他身後山陰公主勢力並不穩固,山陰公主不會讓他得罪湘東王殿下的。”
明萱有些失望:“我都知道,相士說你活不過二十歲。”蕭嶷聽言臉色一變,明萱繼續說道:“所以你把自己關在清澗谷裡,自暴自棄,連家人都不管了,但是相士之言怎麼能盡信?你怎麼可以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預言就放棄自己?身體有病,可以治,可是若你的心都生病了,那該如何?”
蕭嶷苦笑道:“明萱,有些事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明萱自嘲道:“我沒你們聰明,阿吉哥總說我是個蠢丫頭,但是你那麼聰明,會那麼多陣法,連七殺門的殺手都能打敗,現在卻連家人都不去救,就因爲一個預言而已,蕭賾,我本來很佩服你,但是現在我對你很失望。”
蕭嶷低頭不語,明萱又道:“你自恃聰明,覺得慕珩顧忌湘東王,不會對你家人下手,但是慕珩他不是一個只會以色事人的面首,他的才智不在你之下,你想到的,他也會想到,蕭嶷,我希望你將來不會後悔。”
她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對了,我這次出去,也不會再來了,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她滿懷失望地準備離開,卻聽到身後蕭嶷輕聲道:“明萱,你等等。”
明萱回過頭,只見蕭嶷清雅如玉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掙扎的神情:“你說得對,我不能冒這個險,我隨你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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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嶷出谷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衛府拜訪慕珩,慕珩彷彿早就算到他要來一般,早就等在那裡,兩人一個容顏俊美咄咄逼人,一個氣質溫潤淡然如玉,都是絕頂聰明,卻不惺惺相惜。
慕珩吩咐下人上茶,他吹了吹茶湯,笑道:“這茶還是沒有蕭府的好。”
蕭嶷微微一笑:“若慕侍郎喜歡,蕭嶷立時去取了送給慕侍郎。”
“你父親也這麼說。”慕珩放下白玉盞:“他知道我要的不是茶。”
“蕭家人微言輕,何況孟之月的案子發生十年了,父親委實不好查探,還望慕侍郎見諒。”
慕珩把玩着手中的御賜金牌:“你父親無能,你代替他便是了。”他輕笑道:“聽聞二公子智計無雙,豈不是最好的人選?”
蕭嶷苦笑:“蕭嶷久病之軀,更加無能無力。”
慕珩搖頭:“說什麼無能爲力,只不過是不願當那個馬前卒罷了。”他臉上笑意盈盈,眸中卻是清冷如冰,看不出一點笑意:“此案是先帝親自結的案,那嫌犯據說還和太皇太后有些關係,蕭太守和二公子只是不敢得罪太皇太后和朝中老臣罷了。”
“趨吉避凶,人之本能,慕侍郎又豈非如此?陛下根基未穩,慕侍郎不欲替陛下得罪戴公與太皇太后,所以才讓蕭家做馬前卒。”蕭嶷一字一句地指出慕珩心中所想:“蕭家背後是湘東王殿下,若我答應慕侍郎,只怕會讓湘東王殿下與戴公他們反目,恕蕭嶷無能爲力。”
慕珩擊掌笑道:“二公子果然名不虛傳,不錯,我慕珩打得就是這個如意算盤,但如今我強你弱,你待如何?”
“只能恕難從命。”
“殺了你也不會從命?”
“蕭嶷病軀殘命,慕侍郎拿去便是。”蕭嶷毫無畏懼道。
慕珩靜靜盯着眼前這個病弱公子,雖然他身體羸弱,但侃侃而談說盡他心中所想,的確不可小覷,只是,慕珩一笑:“那蕭太守他們的命,二公子也不在乎嗎?”
“家父和湘東王殿下是至交好友,若慕侍郎執意爲難,相信殿下不會置之不理。”
“陛下根基不穩,不會得罪湘東王殿下,二公子必定是這樣想的。”慕珩冷笑:“只是我慕珩賤命一條,大不了把命賠給湘東王便是了,還有蕭家衆人陪葬,豈不快哉?”
蕭嶷臉上變色:“慕侍郎想魚死網破,這又何必?”
“我慕珩本就是一建康乞丐,承蒙山陰公主眷顧,才能位居高位。”慕珩悠悠道:“我和二公子這種世家公子不同,我無妻無子,無牽無掛,爲了報答公主,死又何妨?”
蕭嶷心驚,他正欲還要再說什麼,卻見慕珩豎起一根手指擋在脣前:“二公子不必再說,我給二公子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若不答應,明年今日就是蕭家衆人的忌日,我慕珩微賤之人,此番自作主張,待消息傳到京師,自會以死謝罪。阿沅,送客!”
眼神沉靜如水的少年奴僕步了出來,恭敬地請蕭嶷離去,她眼見蕭嶷眉頭緊蹙憂心忡忡,不再復那個溫暖清潤的無雙公子模樣,一絲不忍閃過她的眼眸,但這絲不忍只是稍縱即逝,連慕珩都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