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來,明萱一直住在宋宮中的藏言閣中,劉子業待她十分好,下朝後就來藏言閣和她說話玩鬧,昔日陰鶩暴躁的小皇帝的臉上笑容逐漸多了起來,他這一切自然逃脫不了有心人的眼睛,而在宮中廣佈眼線的江夏王自然也知道了。
蘭臺閣中,秋夕和巧蝶在外把風,內殿中則坐着一個寬額長鬚的五十多歲男子,衛芷素則安然跪於地上:“芷素有負王爺所託,請王爺責罰。”
江夏王劉義恭哼了一聲:“算了,誰也沒想到路浣英這個賤人居然膽敢下此毒手,但她現在有太皇太后撐腰,一時也動不了她,芷素,你以後小心點就是了。”他看衛芷素臉色蒼白,身形孱弱,不由問道:“御醫怎麼說?”
“御醫說要靜養一段時間,殿下,陛下已對芷素心生嫌棄,芷素應該怎麼做?”
劉義恭沉吟道:“陛下如今不想見你,你也先別去見陛下,免得弄巧成拙,聽聞陛下對婆羅國的明萱公主似乎很感興趣,你先去結交她,陛下也自然會愛屋及烏。”
“是,殿下。”
劉義恭看着如弱風扶柳般的衛芷素:“好好養身子,日後對路貴人多加提防。”他頓了頓:“芷素,這宮中花花世界,你可別被迷花了眼了。”
衛芷素淡淡一笑:“殿下放心,芷素生是江夏王府的人,死也是江夏王府的鬼。”
劉義恭滿意地點點頭,這纔出了內殿,衛芷素跪於地上,並沒有起來,只是看向江夏王的背影。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種受制於人的命運?
江夏王離開了蘭臺閣後,巧蝶在爲衛芷素卸下妝扮,秋夕則不見了蹤影,巧蝶下手沒個輕重,給芷素取金步搖時拽痛了她頭髮,衛芷素忍不住哎了一聲,皺起了眉。
巧蝶嘟着嘴,也沒有道歉,衛芷素輕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如今被陛下嫌棄,再也沒有翻身希望,所以心裡不高興?”
“我哪敢呢?姑娘是王爺看重的人,長得又是天姿國色,就算被陛下所拋棄,那也是婕妤娘娘,我們這種做奴婢的哪敢對姑娘擺臉色呢?”
巧蝶又準備伸手摘下衛芷素耳上的翠綠明鐺,衛芷素按住巧蝶的手:“你若是不甘心在這裡伺候我,儘可以自己去攀龍附鳳,陛下現在癡迷我們在集市上看到的番邦女子,我看那女子倒和你有幾分相像,你有本事,就去奔自己的前程,不必在這裡冷嘲熱諷。”
巧蝶心中一動,嘴裡卻說着:“姑娘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三人都是王府的細作,哪有各奔前程的道理?”
“自古高位都是有能者居之,你若能得到陛下寵愛,王爺也會爲你高興,只怕你沒這個本事,註定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巧蝶頓時惱怒:“姑娘不要覺得自己長得好看就看不起我們,姑娘長得再怎麼國色天香,陛下還是嫌棄姑娘,各人各有造化,說不定明日姑娘就要叫我做娘娘了。”
衛芷素只是淡笑,巧蝶心中更爲惱怒,摔下手中梳子就出去了,秋夕剛巧從外面回來,看到巧蝶這樣,忙追出去問道:“巧蝶,怎麼了?”
巧蝶欲言又止,心想若把這件事告訴了秋夕,她又要勸自己安心做奴婢伺候衛芷素了,可同樣是人,爲什麼衛芷素能做娘娘,她卻註定是受人欺壓的奴婢?她不甘心,也不想認命。她和婆羅國公主有幾分相似,也許這是她的機會。
巧蝶想了想,勉強回道:“沒什麼,我給她取步搖時拉痛了她頭髮,姑娘罵了我幾句。”
“她是娘娘,是王爺最看重的人,我們是奴婢,她罵你,你受着就是了。”
又來了,巧蝶心中煩躁,但嘴角卻勉強掛着笑:“姐姐說的是,我受着就是了。”
翌日,巧蝶在劉子業每日必經的小徑徘徊着,她拿着一個彈弓,射着天上的飛鳥。
早就聽說皇帝陛下愛玩愛鬧,用彈弓射鳥一定會引起他的注意,思及此,她瞄準樹上一隻黃鶯,將石子射了過去。
巧蝶是王府的細作,自然是會功夫的,石子夾雜着她的力道,不偏不倚地射中鳥兒,鳥兒栽了下來,巧蝶歡欣鼓舞,跑進花叢中尋找鳥兒。
但鳥兒卻不見了,巧蝶找了好一會,才發現一個大約十二歲的小姑娘蹲在樹後,手中輕輕撫摸着黃鶯的羽毛:“鳥兒啊,是誰打傷了你呀,不怕,我帶你回去治傷。”
那隻黃鶯被打傷了翅膀,它縮在小姑娘掌心,可憐兮兮的樣子,那個小姑娘穿着素色的長裙,頭髮也只是梳了兩個簡單的髮髻,看起來就如同冷宮的小宮女一樣,巧蝶輕視之心大起,她叉腰道:“喂,這隻鳥兒是我的,還給我!”
那個小姑娘唬了一跳,她回頭一看,巧蝶的手上正拿着彈弓,她哦了一聲:“我知道了,是你打傷這隻鳥兒的。”
巧蝶不耐煩道:“是又怎麼樣?快還給我!”
小姑娘搖頭道:“不還,這麼可愛的鳥兒你也這麼狠心打傷,我不要還你。”
“再不還我,我就不客氣了!”巧蝶氣勢洶洶地朝小姑娘走去,就想強行抓回鳥兒,小姑娘頓時被嚇到,但是她雖然柔弱,但性子卻倔強得很,護着鳥兒就是不給巧蝶,巧蝶不耐煩地直接跟她推搡起來,那小姑娘哪是巧蝶的對手,身上被掐了好幾把,淚水頓時涌了出來。
“喂,你住手!”
一個少女強行將巧蝶拽開,巧蝶正專心從小姑娘懷中搶着鳥兒,沒有注意到身後什麼時候來了一個人,等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被拽倒在地,巧蝶定睛一看,是一個美麗少女,眉眼嬌俏,靈氣四溢,雖然容貌沒有衛芷素漂亮,但是那股精靈勁卻不遜色於任何一個人。
巧蝶跳起來:“你又是誰?”
少女將那個小姑娘護在身後,瞪着巧蝶道:“我阮明萱坐不改姓行不改名,你這麼大一個人了,欺負一個小女孩有意思嗎?”
巧蝶叉腰道:“你又是哪冒出來的,我愛欺負她就欺負她,你管得着麼!”
“那我能不能管?”一個少年聲響起,巧蝶回頭一看,劉子業穿着明黃色袖衫,正怒氣衝衝地盯着她。
巧蝶腳都軟了,她忙不迭地跪下道:“陛下……”
劉子業看向明萱身後的小姑娘,眸中怒氣稍減,他柔聲道:“楚琇,過來。”
那小姑娘怯生生地抱着鳥兒,走到劉子業身旁,劉子業彎腰問道:“她打痛你了吧?”
小姑娘摸着懷中鳥兒的羽毛,低頭不語,劉子業繼續問道:“爲什麼不說自己的身份,你是朕的妹妹,宋國的公主,你說了,就憑她一個區區奴婢也敢對你這樣?”
楚琇低頭輕聲道:“我一時害怕,忘記了,皇帝哥哥,你不要生氣了。”
楚琇咬着嘴脣,臉上淚痕未乾,劉子業也不忍心再責怪她了:“你記住,皇兄現在是宋國的皇帝,沒人再可以欺負我們了。”
這時一個和楚琇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跑了過來:“公主,公主~”她跑近才發現氣氛不太對,怔了一怔。
劉子業淡淡道:“碧菡,你怎麼做奴婢的,爲什麼不守着公主?”
楚琇頓時急了:“皇帝哥哥,不關碧菡的事,是我讓她回去拿笛子的,你不要怪碧菡。”
碧菡也嚇得跪在地上:“是奴婢不好,求陛下饒命。”
“今日琇公主爲你求情,若再有下次,”劉子業眼中殺機畢現:“殺無赦。”
碧菡嚇得聲音中已經帶了點哭腔:“奴婢謝陛下不殺之恩。”
楚琇怯生生地看了已經癱在地上的巧蝶一眼:“皇帝哥哥,她……她也罪不至死。”
“是麼?”劉子業語氣漸漸變得嚴厲起來:“居然膽敢毆打公主,怎麼能叫罪不至死!她千刀萬剮都不爲過,楚琇,你是宋國的公主,怎麼能如此心慈手軟!”
楚琇吸了吸鼻子,紅着眼眶低下頭,劉子業將目光轉向巧蝶,他眼中的冷酷暴戾嚇得巧蝶心膽俱裂,她拼命磕頭哭道:“陛下,奴婢不知道那是琇公主,求陛下饒命啊!”
劉子業眸中神色鋒利如刀,他冷笑道:“來人,給朕拖下去,杖斃!”
侍衛們過來拉巧蝶,巧蝶忙膝行着爬到楚琇身邊,拉住她衣角哭求道:“琇公主,奴婢真的不知道那是您啊,如果奴婢知道,給奴婢十個膽子都不敢啊,琇公主,求求您再向陛下說說情吧,奴婢不想死啊!”
巧蝶一邊哭着,一邊拼命向楚琇磕着頭,她的額頭都磕破了,一片殷紅血跡,楚琇於心不忍,她怯怯地又對劉子業說道:“皇帝哥哥,您就饒她一命吧,我……我不喜歡殺人。”
巧蝶拉着楚琇的衣角不放,楚琇又撲閃着大眼,一臉期盼地看着他,劉子業只覺頭痛,他揉揉頭,冷笑道:“既然琇公主一直給你求情,朕今日就不殺你。”
未等巧蝶謝恩,他轉向明萱:“今日謝謝你幫朕的妹妹,還得麻煩你帶她回寢宮了。”
明萱剛剛一直神色複雜地看着那一切,她不知道,那個孤獨冷僻的少年發起火來,竟然是這麼雷霆之威,他眼睛裡的森森冷意和身上的暴怒殺氣讓她都嚇得一怔,這一刻,她才深刻地意識到,這幾日一直和她玩鬧的孤單少年,是大宋國的天子。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