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中, 山陰公主氣定神閒地坐在椅子上,悠閒地看着獄卒鞭打着吊着的素衣女子,那女子衣衫盡裂, 露出滿是血痕的白皙肌膚, 她又昏迷過去, 旋即又被涼水潑醒, 山陰公主站起, 鉗制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阮明萱,你知道我現在有多解恨嗎?”
明萱氣息虛弱, 她斷斷續續道:“除非你今天打死我……否則……我一定會殺了慕珩的。”
“哼!”山陰公主一巴掌打過去,長長的指甲在明萱臉上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你以爲你還有命走出這公主府嗎?”
她忽道:“不對, 這樣打死你, 還是太便宜你了!”山陰公主悠悠道:“你說, 本公主是把你賣到青樓去呢,還是把你送到軍營去做軍妓呢?”她嘖嘖兩聲:“你這相貌吧, 雖說不是頂漂亮,但也還算湊合了,那些士兵一定會很感謝本公主的。哦~忘了告訴你,幾個月前,本公主已經送了幾十個不長眼的女人去軍營了, 聽說現在已經死了大半呢, 本公主倒想知道, 你能撐過多久?”
明萱擡着頭, 她大大的眼中沒有絲毫懼色:“你放心,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會放過慕珩的!”
山陰公主惱怒, 她拿過一根燒得通紅的烙鐵,慢慢靠近明萱:“阮明萱,你害得陛下和本公主失和,害得慕珩和本公主離心,本公主真是一見到你就想活撕了你,本公主最討厭你這種看似清純實則心機深沉的女人了,就跟當初的殷淑儀一樣不要臉面,本公主倒想看看,你這張臉毀了後,阿業和慕珩還會不會喜歡你?”
那根冒着蒸騰熱氣的烙鐵漸漸靠近明萱的臉,明萱嘴角噙着一絲冷笑,無畏無懼地瞪着山陰公主。
儼哥哥,沒了你,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就算沒了容貌,那又怎麼樣?
在烙鐵即將烙到她臉上時,忽聽一虛弱聲音道:“住手!”
山陰公主回頭一看,只見慕珩捂着心口,面色慘白地坐在木製輪椅上趕來,他心口包紮的白布又隱隱滲出血跡來,他眉頭緊皺,喘着氣,身後的暗衛眼神侷促不安,在山陰公主瞪向他時,那暗衛慌忙跪下:“公主饒命,是慕侍郎非要小人帶他過來的……”
山陰公主目光移向慕珩,溫言道:“阿珩,你醒了?”
慕珩沒有理她,而是看向被吊着的滿身血痕的明萱,他只覺得心如針刺,比心口處的刀傷還要疼痛,他盡力壓抑住怒火,用平靜的聲音道:“放了她。”
“不可能!”山陰公主斷然拒絕:“她差點殺了你!”
“我說放了她。”慕珩又道。
明萱冷笑兩聲:“慕珩,你別假惺惺,你以爲你這般,我就會忘了儼哥哥是怎麼死的嗎?”
“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解釋。”慕珩捂着心口咳了兩聲,血跡又浸透了單衣,他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情景也漸漸變得重疊起來,他死命掐着自己的手,讓神智保持清明,正如他昏迷時,忍着劇痛拼命努力想睜開眼一樣,只因他知道,他若不在,山陰公主定不會放過明萱的。
山陰公主氣得發昏:“誰說本公主要放了她?”她舉起冒着熱氣的烙鐵:“本公主不但不會答應放她,還會毀了她這張臉!”
山陰公主拿起烙鐵就往明萱臉上貼去,慕珩急道:“住手!”
他從袖中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盤發玉簪,抵住自己喉嚨:“你若再傷她一根頭髮……”他淡淡道:“我就殺了我自己。”
山陰公主不可置信道:“不,你在騙我。”
“那就試試。”慕珩手稍稍一使勁,髮簪刺破他肌膚,鮮血滴到他白色單衣上,他神色安靜地看着明萱,儘管後者眼中全是仇恨和厭惡。
如今我還活在這世上,本就是爲了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護你周全。
“你!”山陰公主又氣又急,手也僵持在半空,那烙鐵,是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幾人正僵持着,忽聽一聲:“陛下駕到!”
一向殘虐的小皇帝像一陣風一樣衝進來,他看到被刑求的明萱,眸中怒火迸現,他咬牙切齒道:“來人,把婆羅公主給朕放下來!”
山陰公主不由道:“陛下……”
“阿姊!”劉子業怒火中燒:“阿姊,難道你得到的還不夠多嗎?爲什麼要連阮明萱都不放過?你明明知道她是朕唯一喜歡的女人!”
他抱着傷痕累累幾近昏迷的明萱:“阿姊,今後,若你再敢動阮明萱一下,朕不保證會做出什麼。”
他抱着明萱,大踏步走出囚室,山陰公主呆若木雞,她轉向慕珩:“陛下是你叫過來的,是嗎?”
“是!”
山陰公主扔下手中烙鐵,烙鐵哐啷一聲掉到地上,山陰公主氣得渾身發抖:“你還不承認你喜歡她?”
慕珩未答,只是道:“我不想再見到你。”
“什麼?”山陰公主怔怔問道。
“我說,我已經不想再見到你了。”慕珩身上的傷口迸裂,血已經越流越多:“總是騙人也沒什麼意思,以往我是虛情假意,但現在,我累了,我不想再做戲了。”
“你是說……你以前對我,都是假的,是嗎?”
“是。”慕珩很乾脆地回答。
山陰氣得一巴掌打向他:“慕珩,你這個人沒有心嗎?這麼多年,本公主是怎麼對你的?你一句你累了,就想全身而退,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你比何戢還可惡!”
慕珩的臉被打得偏過去,他安靜道:“是我對不起你,我利用了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山陰公主執劍的手開始發抖:“慕珩,你告訴我,這八年來,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不可一世的皇族長公主眸中竟有一絲絲乞求,慕珩一字一句,都殘忍地擊碎她最後的希望:“沒有,一點都沒有。”
山陰公主手中的劍掉到地上,她慘笑道:“何戢說得對,你喜歡的,不過是長公主罷了,不是我劉楚玉,可笑我還以爲終於有一個男人,是真心實意喜歡我了,哈哈哈,劉楚玉,你真可笑!”
她眸中赤紅:“慕珩,你讓我把一顆心都捧給了你,現在一句話就想讓我收回去?沒那麼簡單,我不會放過你的,除非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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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子業小心地將明萱放在榻上,他揪過御醫的衣領:“要是婆羅公主出了什麼事,朕就誅你九族!”
御醫戰戰兢兢地給明萱診治着,劉子業在外面焦急地等着,萬幸的是御醫出來告訴他,明萱雖然傷重,但都是皮外傷,沒有傷到筋骨,療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劉子業進去的時候,明萱已經悠悠醒了過來,她盯着帷幔,一言不發。
劉子業已經知道蕭嶷的事情了,他不安地站在一旁:“明萱,朕不知道阿姊會這樣對你的,對不起……”
只是明萱仍然不發一言,劉子業又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還是很疼嗎?朕讓御醫再熬點藥過來……”
明萱仍舊沉默,劉子業哀求道:“明萱,你和我說說話呀,罵我也好,打我也好,別這樣折磨自己,好嗎?”
明萱終於開了口:“我現在覺得,我是不是不應該來這宋國。”
“爲什麼這麼說?”
“我不來這裡,就不會遇見你,遇見慕珩,遇見儼哥哥,就不會見到子鸞和楚瀅被殺,也不會見到路遠被殺,更不會見到儼哥哥的事……”明萱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輕:“我來到這宋國,什麼也沒有得到,但是卻失去了好多東西,我真的寧願,我從來沒有踏進這宋國的土地。”
“明萱,不要這麼說。”劉子業道:“朕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但是對於朕來說,卻十分感謝上蒼,讓你能從婆羅來到宋國,讓朕可以見到你,讓朕這一輩子,終於能留下點值得回憶的東西……”
他鼓足勇氣道:“明萱,留下來,當朕的皇后,好嗎?”
明萱轉過臉,定定地看着他:“殺了慕珩,我就當你的皇后。”
劉子業的眼眸終於一寸寸黯淡下來,他低頭道:“你知道的,不可能。”
明萱安靜地移過臉,她的臉上,山陰公主打得那五道深深的血痕觸目驚心,她一字一句道:“那就沒有辦法了,因爲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儼哥哥的。”
劉子業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他的眸中,是濃重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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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光二年,路貴人誕下一子,人皆言其爲少府劉勝之子,然帝甚悅,還立路貴人爲皇后,
同是永光二年,山陰公主進宮,說出了在史書上驚世駭俗的一番話,山陰公主曰:“妾與陛下,雖男女有殊,俱託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而妾唯駙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帝大笑,賜山陰公主面首三十人,並將山陰公主晉封爲會稽郡長公主,俸祿與郡王相同。
山陰公主府變成了會稽公主府,還多了三十個年輕貌美的男子,好不熱鬧,山陰公主就如同皇帝一般,享受着面首們的爭風喝醋和極力討好,只是她的心,仍然在那個容貌絕豔卻決絕狠辣的男子身上。
但慕珩卻對這滿府的面首視若無睹,他彷彿整個人喪失了活下來的熱情,如同行屍走肉一番,機械地喝藥,機械地接受治療,只是他的傷實在太重,遲遲都沒有什麼起色,連腿上的傷也好得十分緩慢,起居都要坐輪椅,府中竊竊私語,說郎豔獨絕的慕侍郎得罪了公主,失了寵,慕珩卻一直置若罔聞,好像沒聽到一樣。
因爲如今的他,山陰公主的寵愛,又有什麼作用呢?
夜色下,他看着倒映在潭中的明月,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如同精靈般的少女,他伸出手,但微風吹過,捲起一陣漣漪,潭中的倒影消失了。
就算是心中的幻影,也不屬於他啊。
他呆了很久,纔回了房,進房間時,他看到自己榻上的帷幔是放下的,裡面隱約有兩個交纏的身影,他頓了頓,將手放在輪椅上,就準備離去。
帷幔被陡然掀開,山陰公主探出頭,冷笑道:“慕侍郎這麼急着走嗎?”
“不打擾公主了。”慕珩淡淡道。
帷幔中的男人也出來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人稱郎豔獨絕的侍郎慕珩,他本對自己容貌頗有信心,但見到慕珩的第一眼,他還是忍不住自慚形穢,那是雲與泥的差別,自己真得連慕珩的一根頭髮都比不上,難怪公主一直忘不了他。
“這是你的房間,你要走到哪去?”山陰公主問道。
慕珩淡淡一笑:“公主府這麼多房間,難道我還找不到一間棲身之所了?這個房間,公主喜歡,就拿去吧,反正這公主府的所有東西,都是公主的。”
“你還記得這是在公主府?”山陰公主不怒反笑:“別忘了,這公主府的一草一木,包括你,都是本公主的。”
“我不屬於任何人。”慕珩淡淡道。
“是嗎?”山陰公主嗤笑:“翅膀硬了,就忘了當初是怎麼求人的?”
她拉過身旁面首:“本公主告訴你,你要嚮慕侍郎多多請教,如何能讓本公主滿意,否則八年前,那麼多美貌少年,本公主何以單單留了他八年?”
那面首曖昧一笑:“回公主,小人定會嚮慕侍郎多多請教的。”
山陰公主繼續道:“不過,有一件事可別學慕侍郎,明明是從這張牀上爬出來的狗,偏偏現在想當個人了,連自己昔日在這張牀上怎麼當狗的樣子都忘了。”
慕珩靜靜聽着,也不生氣,“公主如果想養狗,這建康城多得是,慕珩就不奉陪了。”
他轉動着着輪椅,轉身離去,那面首對他的放肆瞠目結舌,怯怯道:“公主……”
山陰公主心情正不好呢,她一腳將那面首踹了下去:“滾!”
她咬牙切齒:“別再讓我說第二遍。”
山陰公主氣得將慕珩房中的物品都砸了個粉碎,而皇宮內的明萱正在安靜養着傷,她心中刻骨的恨意一日比一日深。
我一定會殺了你的,慕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