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月的死

安月死了,死在寒冬臘月,死在宮柳紅牆中,死於最信任的丈夫的一道聖旨,死在新帝楊蘇瑾登基的姑墨元年。安月亦成爲登基以來,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后,從下旨封后,到以罪犯的形制化灰拋入明江,不過短短數月。後人提起,不過是一陣唏噓,想來一國之母,死後竟成了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不免讓人生出一種寒涼之感。

這場雪是姑墨下的最大的一場雪,紛紛揚揚的,下了足足一週,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積雪都快要到人們的腳踝處,踩上去,不時地發出噗噗聲,不少孩童蹦蹦跳跳的在雪地裡踩來踩去,不一會兒,就能聽到一個個婦人扯着嗓子喊“皮孩,還不快回來,待會鞋襪溼了我可不饒你!”

在這樣嚴寒的天氣,平民百姓無事可做,便都聚在一塊,聊聊京中趣事,姑墨國城門口有處茶館,是平日裡百姓閒聊的第一選擇。茶館裡爐火燒得正旺,不斷有白茫茫的煙自茶館的窗戶中飄出,而後便是一陣茶香,引得不少行人紛紛停下腳步,駐足在茶館前,作出一副要進去的樣子,但思慮片刻,彷彿是顛了顛口袋中錢袋的分量,顛一會嘆口氣,復又離開了。

茶館裡,一位壯漢身着厚實棉衣,兩手踹在一起,圍在火爐旁,神秘兮兮的道“欸,我這有小道消息,你們有人要聽嗎?”

周遭人“嘁”一聲,倒是也沒有搭理他的,彷彿是瞭解他一向神神叨叨的模樣。

“嘿!你們這羣人”男子搖了搖頭,似乎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片刻,又好像按耐不住想分享消息的心情,四下裡看了看,適才小聲說道:“我有個妹妹在宮裡當值,是如今聖上新封的皇貴妃娘娘身邊的婢女,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聽到這,周圍的人才轉頭看向他,眼神裡充滿了探究,但還是用探究的語氣說道“你別不是框我們吧!”

壯漢連忙擺擺手,“這關乎前皇后的事,可是要殺頭的,我可沒那麼大膽子隨便議論。”

“哎呀,你快別賣關子了,快說吧!”有人催促道。

周遭安靜了不少,靜的好似落根針都能發出響來,只聽男子緩緩開口。

皇后安月死的那日,皇貴妃與皇上都在場,那樣一個溫柔的女子,最後竟被施以炮烙之刑。所謂炮烙,就是將銅製成方格,下面煨上炭火,將銅格燒得通紅,讓囚犯赤腳行走於上面,有些人經不住炭火的炙熱,從格子上摔下來,瞬間就會被炎熱的炭火吞噬,痛苦致死。據說這場大雪,就是老天在爲含冤而死的安月祭奠下的。

那一日,說是皇上發現安月有私通駝夏國的嫌疑,用一道聖旨就奪了她的鳳章,皇貴妃在旁煽風點火,說是要看看溫柔的皇后痛苦猙獰的樣子,略施小計便讓皇上答應了炮烙這樣的請求,還讓前皇后站在銅格上跳舞,皇后熾熱難耐,從銅格上摔了下去,就被火焰吞噬,據說太醫去檢查的時候,嚇得直往外跑,還說皇后的肚子裡已經有了生命,說着,壯漢無奈的搖了搖頭,似乎是爲死去的皇后不值。

“她死了!”聽到這,茶館裡驀然響起一聲,直把壯漢嚇得打顫,連忙噤聲。顫顫巍巍的注視着聲音的主人。

男子一身黑衣,彷彿是趕路趕了許久,眼底蘊着些許疲倦,看着不過15歲的模樣,可身上卻透露出一種久經沙場的老練感,稚嫩的臉龐已經有了長開的趨勢,一雙劍眉此刻深深皺在一起,眼睛好似是一張深不見底的古潭,此刻正緊緊盯着壯漢。

茶館裡有人認出男子的身份,忙嚇得拉拉身旁的人,跪下一同喊鎮王殿下,誰人不知鎮王殿下,那可是皇帝身旁的紅人,僅12歲就隨父出征沙場,他的父親替先皇鎮守住了姑墨國廣闊的疆土,所以先皇特賜稱號鎮南王,可世事難料,先鎮南王在去年征戰時,被敵軍的毒箭射中,死在他爲姑墨國戰來的那片土地,先皇仁厚,將那一塊作爲封地賜予鎮南王的兒子,也就是易慎。

據說,易慎在得知父親殉國的消息後,只帶了數百精兵,夜襲敵軍營帳,用極其殘忍的方式提回了敵軍首領的頭顱,幾乎不到數月,消息便傳至整片大陸,姑墨國周圍的小國紛紛轉誠投靠,先皇許了易慎許多特權,可那些特權都不是易慎想要的,他想要的僅僅只是那一個人罷了。只可惜世事難料。

易慎似乎沒心情理會跪下來的人,只死死的盯着方纔講故事的壯漢。

壯漢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瞬間便跪了下來,心想,“完了完了”

鎮王殿下身旁的侍衛抽刀架在壯漢脖子上,眼裡充滿了殺意,整個茶館霎時好似裹了一層冰霜,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生怕一個不小心掉了腦袋。

壯漢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聲音小的好似蚊鳴蜂吟“殿下饒命。草民並非有意非議前皇后的,殿下饒命”說着,壯漢不停的磕着頭,唯恐說的慢一步就掉了腦袋。

易慎咬牙切齒,眼裡含着血色,又好似有閃爍的淚光“本王再問你一遍,你說安月怎麼了?”一隻手扼住壯漢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

易慎是經過沙場洗禮的人,他眼底的血腥是藏也藏不住的,壯漢痛哭流涕“殿下,草民所言,盡是我那宮裡妹妹告訴我的,萬萬不敢欺瞞殿下,其他的草民也不知道了啊!”

易慎甩開壯漢,只一瞬,便看到素來殺人如麻的鎮南王此刻正沉浸於莫大的悲傷中,只見他死死握住手中的錦帕,良久,易慎閉上眼睛,一顆豆大的淚珠自易慎面上劃過,消於塵土。

易慎收斂情緒,將錦帕好生疊好,放入衣中,“進宮!”

茶館裡衆人鬆一口氣,正爲自己撿回一條命而高興時,卻見易慎一揮手,他身旁的侍衛上前便抽刀封喉,易慎留下一個背影,側頭間道“非議皇后,格殺勿論!”

寧靜的茶館此刻多出了數十條人命,積雪上都帶了點點鮮血,這一日,姑墨國註定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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