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良辰聽着衙差說話,黑暗中的那盞燈仿若也明亮了許多。
衙差接着道:“外面送飯來的時候,我還見過宋將軍呢,就站在棚子外向我們這邊看,誰還敢有半點懈怠之心?”
謝良辰向衙差點頭,她能感覺的到,這變化讓整個疫所的人都踏實了許多。
從前進了疫所的人九成都出不去,現在不同了,衙署和郎中都是在儘量將病患治好,這裡很多郎中都是因爲宋羨纔敢來疫所幫忙。
換成宋旻……哪怕是宋啓正,這其中的許多人寧可逃走。
站的時間稍有些長,謝良辰再去看不遠處的棚子時,卻發現又有一盞燈亮起,似是有人提着燈再向這邊走來。
一步步的靠近,最終卻又不得不停下。
雖然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但謝良辰卻覺得那就是宋羨。
不知出於什麼心思,她輕輕地搖了搖手中的風燈。
很快遠處的燈也跟着晃起來。
一下,兩下,三下。
待那燈停下,謝良辰再次提起燈搖晃。
對面也一樣迴應,一下,兩下……
彷彿節奏都沒有變。
謝良辰不禁一笑,覺得奇怪又有趣。
就這樣對着站了一會兒,那提着燈的人卻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謝良辰一步步向後退去,將手裡的燈擋在了身後。
遠處的宋羨發現停在疫所門口的燈忽然暗了下去,他急忙向前快走幾步。
“大爺,”常安低聲提醒,“不能再往前了,您明日還要去見衙署的人。”
宋羨這才停下了腳步,那應該是謝良辰吧?她知曉了他在這裡,於是用燈來試探?
這麼久沒見,心中滿是對她的擔憂。
每天忙完之後,他都會走出棚子,向疫所眺望一會兒,難得今天晚上會瞧見那抹燈光。
宋羨正想着,疫所門口的燈又再亮起,就像是有個調皮的少女,方纔有意將燈藏起。
宋羨幾乎沒有多想,也將手裡的燈藏在了身後,身前陷入一片黑暗中。
就這樣,年輕的宋將軍長身玉立地站在那裡,靜靜地他瞧着疫所門口那燈火,一步步後退,直到再也瞧不見。
也許是她,也許只是他的妄想。
不過那簇微弱的燈火,卻留在了他心裡,不知今晚她的心會不會有一點點不一樣。
……
陳家村。
黑蛋放下手裡的碗筷:“吃飽了。”
高氏發現黑蛋吃的比平日裡少了:“再多吃點,現在裡面摻了雜糧,糧食夠吃。”
黑蛋搖頭:“我聽巡視的村民說,城中都開始發救濟糧了,許多人家吃不上飯哩。”
高氏不禁嘆氣:“也不知道你阿姐怎麼樣。”
黑蛋道:“衙署的人不是說了,無論如何疫所那邊的炭火、吃食都不能缺。”
昨日陳詠勝去衙署,想要給許先生和謝良辰送些東西,曲知縣沒有收,只說疫所都有讓他們放心。
高氏道:“在疫所那麼辛苦,許先生、辰丫頭回來時定然又要瘦一圈。”
旁邊的狗子吃着手裡那碗滿滿的稻米飯,高氏加了些菜到狗子碗裡:“多吃菜,天氣不好免得生病。”
狗子點點頭。
吃過飯,狗子跟着黑蛋去熟藥所挑揀藥材,黑蛋說如果官藥局的藥材不夠用了,這邊的藥材就都要送過去。
狗子每天跟着陳家村的人一起忙碌着,有時候會忘記煩惱。他喜歡陳里正、高氏、黑蛋一家,心中欽佩陳子庚。
陳子庚年紀小,但說話、做事從來都是清清楚楚,村子裡的孩子每天要做什麼都是聽陳子庚的安排。
但狗子會有意躲着陳子庚,就像在謝良辰面前他會緊張一樣,生怕自己的心思會被陳子庚看透,他現在越來越煎熬,恐怕有一天都會壓制不住。
鎮州城人手不夠,陳詠勝帶出去巡視的村民也越來越多。
整個人村子空空蕩蕩,好像只剩下老少。
黑蛋幾個去幫陳老太太做飯食,狗子坐在角落裡落了單,他手裡拿着藥材正下意識地摸索着,忽然聽到身後出來聲音。
“還記得我們說過的話嗎?做好了就放了你阿爹、姐姐和姐夫。”
狗子的手開始顫抖,他牢牢地握緊了手裡的東西,渾身開始出冷汗,來了,他害怕的還是來了。
“你,”狗子壓低聲音,“你想讓我打探什麼消息?我……我……知曉的就告訴你。”
他們說了,只要他來陳家村做眼線,阿爹他們都會安然無恙,他開始不肯,可是阿爹、姐姐的慘叫聲太疼了。
狗子手裡多了個瓷瓶,那人接着道:“只要將這些東西丟入他們的飯食或水中,趁着這兩日村子沒人,早些動手。”
狗子想要說話,卻聽到腳步聲由遠而近。
“狗子,”黑蛋的聲音傳來,“飯要好了。”
狗子沒有說話,他的腿有些發軟,半晌沒能站起身。
黑蛋走到狗子面前:“你怎麼了?臉上都是汗。”
“想去淨房。”狗子道。
黑蛋笑起來,一點沒察覺到狗子的異樣:“我帶你去。”
狗子將那瓷瓶藏了起來,耳邊是黑蛋的聲音,腦海中卻是阿爹、姐姐他們的慘叫聲。
這一天,狗子覺得陳家村的飯不好吃,吃到嘴裡有種鹹澀的味道。終於熬到了晚上,那些出去巡視的人就要回來了。
陳老太太又開始在竈房裡忙碌,狗子仔細地聽着聲音,當陳子庚帶着黑蛋去迎陳詠勝時,陳老太太剛好被高氏叫出去說話,縮在竈臺角落裡的狗子站起身,從懷裡掏出了瓷瓶。
大鍋裡蒸騰的水氣讓狗子喘不過氣來,他打開了瓷瓶擡起手……
手指顫抖着,眼淚也要呼之欲出。
狗子腦海中這一瞬間閃過許多人。
最終是他在陳家村養傷時的情形,一碗碗藥水,飯水,還有黑蛋那些話……
狗子的手垂下來,正當他要將瓷瓶收起那一刻,一隻手伸過來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隻手不大,但是力氣很足。
驚慌之中,狗子手裡的瓷瓶掉落。
“狗子,”陳子庚的聲音響起,“是誰讓你這樣做的?”
狗子嘴脣顫抖,整個人彷彿被抽乾了氣力,變得更加瘦小。
“說出來,”陳子庚道,“我們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