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大寒逢三九

“來人!”綿延千里的軍寨當中,吳王劉濞的營帳內,依舊是燈火通明,片刻後,那營帳當中,有聲音響起。

當隨軍的侍從掀開那營帳大門的時候,纔是發現,吳王劉濞,早已是着了一身的兜鍪甲衣,而他面前的几案上,橫放着一柄古樸無比的長劍,長劍已然出鞘,燈火倒影於劍刃上,閃爍着凌冽的寒光。

而劉濞的目光,便是直勾勾的盯着那劍刃,臉色藏於兜鍪之下,叫人看不出半點的虛實。

進營帳的侍從,也不出聲,只是單膝拜於面前,頭顱低下。

劉濞此時,心中滿是猶豫——他在思考,到底要不要下達整軍備戰的命令。

按照那幾位合道半仙的說法,大寒之時,便是渡河之期,而此刻,大寒已至,然而那黃河,依舊是如同天塹一般,叫人絕望。

若真的出現了渡河的機會,那他這中場的一手,無異於能夠奠定這棋盤上的勝勢,但若是那幾個合道半仙只是虛言相欺,那這麼一遭之後,無異於是將劉濞的威望,打落到了谷底——按照正常的節奏,這隆冬之際,大軍要麼依舊是奮死渡河,要麼,便是迴轉鄉里準備春耕,但這五十萬的大軍,卻是因爲劉濞強行的命令,滯留於此,既不作戰,也不回返,不說其他,光是每天的人吃馬嚼,就已經是一筆極大的開銷,若非是有着修行者運送軍糧,說不得此時,大軍當中,已經是有了缺糧的風險。

劉濞心中很清楚,若這渡河之機,真的到來,而他又真的抓住了這機會,那麼在衆軍士的眼中,那劉濞無異於便等同於天命所歸——天命兩個字,說起來虛無縹緲,但在這爭奪天下的過程當中,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同樣的,若是他此時點鼓聚將,最後卻是喧囂一場的話,那對於他的威望,同樣是有着致命的打擊——他完全可以確定,一旦是自己賭輸了,那不說其他,這五十萬大軍的主導權,他必然是要交出來的,而沒有了主導權,那這一場爭奪天下的棋局,他便已經是中盤出局了。

“可惜了,無論如何打探,幾位師叔祖對於渡河之說,都是語焉不詳,問來問去,也只得時機一至,自然便知八個字。”劉濞嘆了口氣。

對於那些尋常的軍士們而言,修行者的存在,都算不上人盡皆知,而那四位合道半仙的存在,更是絕密當中的絕密,到目前爲止,這大軍當中,知曉那四位合道半仙存在的,除開龍山道的修行者之外,便也只得劉濞一人而已,其他的六位諸侯王,對此都是一無所知。

而小寒之事,那祭天的禮儀,也只是由龍山道的幾位神境修士主持而已。

面對着這可以說是決定自己下半生的決策,哪怕明知吳王一脈,和龍山道牽涉頗深,那龍山道的四位合道半仙當中,更有自家的先祖在其中,但此時,吳王劉濞,也依舊是有一種患得患失的感覺——萬一,龍山道選擇了其他的諸侯王呢?

作爲吳王一脈當家做主之人,劉濞自然也清楚,吳王一脈這無數年來,爲了侵蝕龍山道付出了多少的努力,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龍山道以壯士斷腕的方式,以此爲誘餌,來和吳王一脈做一個切割,以保證龍山道內部的純淨性,也不是不可能……

想得越深,吳王劉濞的內心,就越是掙扎……

直到這營帳當中的燈火快要熄滅,另一個侍從,悄然進入這營帳,給這營帳添加燈火的時候,凜冽的寒風捲了進來,纔是叫吳王劉濞陡然驚醒。

在門簾重新合上的時候,當代吳王劉濞,也終於是下定了決心。

“傳令!點鼓!”

“聚將!”劉濞起身,那橫在几案上的長劍,也是落入劉濞的手上,挽了一個劍花之後,懸於腰間。

“遵令!”那侍者亦是起身,然後匆匆而去。

片刻之後,轟隆隆的鼓聲響起,然後以囂天之勢,飛快的綿延成一片,將這營帳當中的大軍,盡皆驚醒過來。

“傳吳王陛下令!”

“大軍即刻拔營!”

“強渡黃河!”

“快快快!”無數的小將們,穿梭於各處營帳內,收攏着自己麾下的士卒,同時也檢查着這一衆士卒身上的甲衣,戈矛等等。

而其他的幾位諸侯王,此時亦是手忙腳亂的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一邊喝令着那些在這陡然響起的戰鼓中有些慌亂的士卒們,一邊也是問着旁邊的侍從,到底發生了什麼,這陡然的戰鼓聲,緣何而起?

“這一代的吳王,倒是有些決斷!”在那戰鼓聲響起的剎那,營寨當中,四位合道半仙的臉上,都是露出了笑容來。

“既然如此,那也該我們動手了。”天乙道人同樣是笑着,然後起身,只三步,他就已經是一個耄耋老者,化作盛年,然後周身上下,浩浩蕩蕩的真元,吞吐而出,在這軍寨當中,都掀起了一陣有天地元氣化作的風暴,引得這軍寨當中的無數旌旗,獵獵作響。

在天地元氣涌動的同時,這營帳之內,乃至於軍寨當中,甚至於整個黃河以南,無數的線條,一道一道的明亮起來,那隱去的星辰,亦是在這一刻,重新的顯現出來,極北方向的那玄武七宿,彷彿是衍化做了一頭龐大無比的玄武神獸,睜開雙眼,冷冷的凝望着這天地。

“敕令。”

“天下白!”隨着天乙道人的聲音,那穹天之上,一道蔓延千里的雷霆炸開,將這整個營帳,都是照的一片通透。

雷光過後,便是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

“快快快!”

“速速於黃河之畔列陣,擇機渡河!”大雨當中,傳令的信兵騎着快馬,揮舞着手中的旌旗,與軍寨的各處,一次又一次的踏過。

當吳王劉濞的命令,第一次傳開的時候,所有的士卒,將領,對於這命令,都便顯出了不解,甚至於質疑——強渡黃河,若是依靠出其不意便能夠成功的話,那這黃河,如何能被稱之爲天塹?

他們先前的努力,又算得了什麼?

但當吳王劉濞的命令,第二次,第三次在大營當中傳開的時候,所有的將領,士卒,乃至於其他的六位諸侯王,都將自己的質疑,給深深的藏進了心底。

一連三次的命令,已經足以證明,這位執掌大軍的吳王劉濞的內心,是如何的堅決!

而大軍當中,軍令如山,如論有如何的不解,不滿,軍令既下,便都得等到之後,再做分說。

只不過一個時辰的時間,五十餘萬的大軍,就已經是完成了從靜而動,從亂而整的變化,整整齊齊的,以萬人爲單位,在黃河南岸鋪開。

而同樣的,在大軍整頓的同時,高高的帥臺,也同樣是在黃河之畔矗立了起來,帥臺之上,燈火通明,而吳王劉濞,正一身的甲衣,手持長劍,立於帥旗之下,其頭頂上,是在暴雨中獵獵而動的旌旗,哪怕是渾身都已經溼透,但此刻這位甲衣兜鍪的吳王劉濞,卻依舊是顯露出了無與倫比的英武之氣來。

在這帥臺的周遭,是百餘多個揹着不同令旗的傳令兵,而在這些傳令兵的拱衛之間,則是另外的六位諸侯王。

不過此時,這六位諸侯王,在這暴雨之下,身上的衣衫,都是有些凌亂,頗有幾分狼狽的模樣。

“吳王兄,這五十萬的大軍,難道就是來陪你過家家的麼?”

“你一聲令下,大軍渡河,令五十萬大軍頃刻間,集結於此。”

“如今,你看這滾滾波濤,大軍如何強渡?”帥臺上,看着下方旌旗涌動的大軍,矗立與黃河之畔,足足半柱香的時間之後,六位諸侯王當中,膠東王劉昂纔是悄然往旁邊移動幾步,靠近了劉濞,然後壓低了聲音問道,雖然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但其言語當中的不滿之意,卻彰顯無疑。

“孤,自有主張!”帥旗之下,劉濞身形不動,只是用目光,在膠東王劉昂的身上,一眼掃過,然後就再也不做理會。

如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吳王劉濞,早已是沒有了後退的餘地,要麼,就是那四位合道半仙的謀算得果,今夜,會有渡河之機,要麼,就是他自己如同那烽火搏佳人一笑的幽王一般,成天下笑柄!

除此之外,沒有第三種可能!

……

綿延不絕的鼓聲,響徹四方,便是在黃河以北的黃河大營當中,那鼓聲,也同樣是清晰無比。

“娘叻,對面真的是失心瘋了?”

“連個年都不打算讓人好好過?

鼓聲之間,無數的士卒,一邊咒罵着,一邊從溫暖的營帳當中出來,披上冰冷的甲衣,在凜冽的寒風中,於營寨的各處集結。

而太攀,同樣是從營帳當中出來,擡起頭望着穹天之上,陡然出現的星光,然後,綿延千里的雷光閃過,緊接着,豆粒般大小的雨滴,劈頭蓋臉的淋漓而下。

“冬雷!”

“暴雨!”

“都不是好兆頭啊!”旁邊有聲音響起,卻是袁盎。

雷光的映照之下,那袁盎的臉色,一片的蒼白。

“雲先生以爲,對岸的叛軍,突然驚擾喧譁,想要做什麼?”

“還有這天象,陡然變化,又象徵着什麼?”雨水落下的時候,袁盎身邊,便是有侍者爲其撐開了雨傘,而同樣的,太攀體內的真元,也是稍稍一蕩,環繞於太攀的周身,將那浩蕩的雨水隔開。

“不管他們想要做什麼,這黃河天塹,始終都是黃河天塹。”太攀搖了搖頭,看了一眼這營寨之外。

“若是太尉有什麼放不下心的,令人出去查探一番,也便是了。”

“不過此時,年節將近,大軍也頗有幾分懈怠,這一番驚擾,也未必不是好事。”

“話雖如此,但攻守之勢明顯,若是那叛軍用這等疲兵之計,等過了年節,我軍怕也無力作戰了。”袁盎搖着頭,臉上滿是無奈。

七王叛軍,兵多將廣,趁夜渡河,不是不可能,若是叫他們派出精兵,在河岸站穩腳步,那這黃河天塹,就真的是要丟了。

是以,哪怕明知,在這暴雨之夜,七王大軍渡河的可能性極小,袁盎也不得不派出了巡邏的小隊,頂着暴雨,在河岸邊巡邏起來,同樣的,太攀也是遣了幾個精明的修行者,隱於那些巡邏小隊的身邊,和那些巡邏兵一起,在河岸邊巡視起來。

“今冬,比起往年,倒是要冷上不少。”看着自己面前,裹了裹裘衣的袁盎,太攀隨意的感慨了一句。

“是啊,尤其是今日。”

“既是三九,又逢大寒!”袁盎哈了口氣,“不過,過了今天,就好多了。”

正說着,夜色當中,寒意越發的濃烈起來,似乎是要將整個冬季的寒意,都凝結於這一夜一般。

暴雨之下,便是太攀,也是感覺到了一陣瑟瑟的寒意。

“冰雨?”太攀擡起頭,頭頂的雨水當中,無數的火光在其中折射跳躍,連成一片,而這個時候,太攀纔是發現,這暴雨當中,已經是有無數的冰屑夾在於其間。

“看樣子,這三九之夜,怕是要有一場冰雹了。”

“以我之見,太尉還是令衆軍避雨吧。”

“不然明天放晴之後,衆軍士當中,怕是不少人,都要趕上風寒。”——在這個時候,便是那些在外巡邏的軍士們也不曾注意到,那浩浩蕩蕩的黃河上,已經是有一層霜白色,飛快的蔓延開來。

這黃河,正在結冰!

這霜白色,那些巡邏的軍士以及修行者們,目光偶爾會從上掠過,只是沒有任何人,會將這霜白色,和黃河結冰聯繫起來——因爲自漢帝國立國,距今整整三千年,這黃河上,就從來沒有封凍結冰過。

這霜白色,不被那些巡邏的軍士們注意,但在黃河以南,那些捱着這冰雨,依舊是甲衣皆備的矗立與黃河以南的五十萬大軍眼中,那浩浩蕩蕩的黃河的河面上,飛快的蔓延開來的霜白色,卻是分外的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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