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求道的言語,似嗤笑,但更多的,是不屑,是出自於大宗派的精英弟子,對那些沒有跟腳的散修們的不屑。
尋常時候,徐求道自然是將這不屑藏得穩穩的,不表露出分毫來,但此時,在這黽池底下一遭之後,十二元辰接連不斷的小手段,將徐求道搞的灰頭土臉,心緒激盪之下,徐求道的輕蔑不屑之意,就再也難以隱藏。
對於此,太攀並不做置喙,這天地之間,宗派弟子在面對宗派之外的散修們的時候,發自內心的優越感,是無可避免的,而各大宗派,也同樣是在有意識的培養這種優越感,自豪感,以此增強門派弟子對宗派的歸屬感。
太攀的目光頓住,在他面前,不到兩丈的地方,有一個三尺於高,兩尺見方的祭臺,這祭壇,乃是用一整塊的水琉璃搭建而成,湖面上的月光透過水麪照下來,落到這水琉璃上,便折射出一片灼灼的清輝來,清輝當中,無數游魚水鳥的影子,藏於其間,演化出衆生百態的景象,叫人目不暇接。
幾個呼吸之後,太攀纔是將目光從那清輝當中移開,落到那祭臺的四周,在清輝的籠罩下,這祭壇的四周,隱隱約約的倒映着一片繁複無比的線條來,這線條,便是那血祭之陣被逆轉摧毀之後,在這虛空之間所遺留下來的痕跡。
“這裡果然是那血祭之陣的一處關鍵節點。”將那隱隱約約的線條細細勾描出來,再推演一陣之後,徐求道纔是點了點頭。
“不過,比起這血祭之陣,此時我更好奇的是,十二元辰在此間佈置一座祭臺,到底想要做什麼!”
“這血祭之陣,藏於水底,已然有這萬頃湖水作爲演示,尋常修行者,根本就不可能察覺得到這法陣的痕跡。”
“也即是說,這蜃珠,十有八九,是爲了隱藏這一處祭臺而留下。”徐求道的目光,重新的落到那水琉璃的祭臺上,那祭臺的正中心,一隻老蚌,已是奄奄一息,這老蚌,正是先前吐出蜃珠的那一隻。
“看起來,是這一隻老蚌,合了蜃珠,正在往蜃龍轉變。”
“可惜,你我之行,卻是將其轉變的過程打斷,以至於一頭蜃龍,就此夭折。”徐求道說着,言語之間,不乏惋惜之色。
蜃龍,作爲一種迥別於妖的靈獸,在人族的修行者之間,頗受喜愛,尤其是那些大宗派,又加之蜃龍天性喜靜不喜動,若是有一個合適的地方,一頭蜃龍,絕對能夠呆在那一處地方一直到死,隨着時間的推移,蜃龍會逐漸的與自己演化出來的幻境,合二爲一,蜃龍即是那幻境,幻境亦是那蜃龍。
但蜃龍一旦被驚動,那天生的幻境,頃刻之間,就是化作絕殺之地,將來犯之人,困死於其間,再加上蜃龍悠長的壽元,以及其隕落之後所遺留的蜃珠——是以,大宗派當中,無不希望能夠豢養一頭蜃龍,以作爲看守寶庫或是什麼重要地方的守衛。
“雲道友,你覺得呢?”惋惜之後,徐求道的目光,便又是落到了太攀的身上。
太攀也是轉過目光,朝着徐求道。
“我也很想知道,這古澠池湖中,又到底有着怎樣的秘密!”
“以至於十二元辰又是立下這祭臺,又是以那珍貴無比的蜃珠作爲掩飾!”
太攀和徐求道的目光,復又落到他們勾描出來的,代表着那血祭法陣一部分走向的線條上,這些線條,糾纏百結,轉圜難定,思慮片刻之後,兩人便是齊齊出手,震動真元,按照這些線條的軌跡,在那祭壇的四周,沿着那隱約的痕跡,將那血祭法陣的一部分,重新的復刻了出來。
而這個時候,兩人才是發現,那水琉璃折射出來的清輝當中,那無數生靈的影響,所運動的軌跡,竟都是和那血祭法陣的痕跡,重疊在一起,而那無數痕跡,無數線條最終的匯聚點,便是那水琉璃的祭壇。
“這殘缺的一部分法陣,怕不僅僅只是作爲血祭只用!”
兩人試探着,以真元模擬了這殘缺的法陣,以此推演了一番這法陣殘缺部分的流向之後,太攀纔是沉吟了一陣之後出聲。
“徐道兄,你出身大派,見多識廣,可能夠看得出,這法陣與這祭臺的關聯?”
“難!”徐求道亦是皺緊了眉頭,“若是門中精擅與法陣之道的師弟來此,或許是可以看出幾分端倪,我的話,還是算了。”
“不過……”徐求道低聲的笑了笑,陡然伸出手掌,往那祭臺上一拍,“這祭臺既然完好無損,那想來,其中必然尚有殘缺之法陣運轉。”
“法陣之奧妙,試探一下,自然就清楚了!”
隨着徐求道一掌落下,那水琉璃的祭壇上,也是有濛濛的清輝逸散而出,擋住徐求道這試探的一掌,那清輝如水一般靈動無比,活潑無比,活潑靈動之間,又帶着隱隱的生機,這生機,雖然看似弱小,但細細感受之下,卻又如同被包裹起來的種子一般,似乎隨時,都會勃發而出,參天蔽日。
只是轉瞬,那引而不發的生機,就如同破殼的種子一般,蓬勃而起,這祭臺周遭,那百態衆生的幻影,一個個的,都是活過來一般,循着那生機,遊曳起來。
於是,那原本已經崩毀的血跡法陣的殘缺部分,便是在那些幻影的遊曳之間,重新的顯化出來。
然後,這周遭的天地元氣,都是飛快的朝着那水琉璃的祭臺匯聚而來,只是,這法陣,終究只是殘缺的一部分,根本就無法形成完成的循環,浩浩蕩蕩的天地元氣聚攏而來,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那纔剛剛重新顯化出來的法陣的線條,便是在這元氣的衝擊之下,徹底湮滅,而那無數的衆生幻影,亦是隨着那散去的法陣,一起化爲烏有。
那水琉璃的祭臺當中,則是出現了一條將這祭臺徹底貫通的裂痕,裂痕當中,泠泠的水聲,迴盪不絕——在這古澠池的湖底,卻有水聲響起,這一看,便不是尋常情況。
水聲當中,一股激流,從那祭臺的灌口處,飛散出來,融化在這黽池的湖水當中。
“嘶……”見這這奇景,太攀還不曾出聲的時候,徐求道就已經是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情不自禁的,掐出了一個避水印,引下天地元氣,化作一個球形的罩子,將四周的湖水,往幾面排開。
“雲道友,我們還真是撞大運了!”
“你可曾聽聞過,古澠池的傳說?”
徐求道的聲音,根本就壓抑不住其內心的欣喜,以及不可置信。
“古澠池的傳說?”
太攀皺了皺眉,思忖起來。
只是,任太攀如何的回想,都想不起,自己在萬靈山的藏書當中,見過有任何這古澠池有關的神話秘聞。
“不,不對!”暗自搖了搖頭,太攀很快就調整了自己思考的方向。
自己在徐求道面前表現出來的身份,只是一個一脈單傳的修行者,和散修無異,而徐求道突然問出這個問題,就說明,他問的這問題的答案,必然是人所共知,而非是僅有那些大宗派當中纔會傳承的秘密。
而這古黽池,從古到今以來,唯有的一處傳說,或者說歷史,便是秦趙黽池之會,只是,這歷史,卻是凡人的歷史,和他們這些修行者,毫無關聯——便縱然是這祭臺與當年的秦趙會盟有關,但徐求道作爲修行者,也不該爲此壓抑不住自己的心緒纔是。
“不不不!”
“還真的有一個傳說。”
當太攀轉變了自己的念頭之後,便是陡然想起,關於這古澠池,還真的有一個在修行者之間流傳的傳說,這是,這傳說,從秦趙以來,至今萬年,都一直不曾得到過證實。
在秦趙之會以後,澠池附近,曾經有過旱魃出世,赤地千里,雖然那旱魃被剿滅,但這黽池方圓四百餘里,卻也依舊整整半年不曾有過雨水——哪怕四方神祇,竭盡全力,也都沒辦法調控這古澠池附近的雨水,畢竟,神祇,乃是天地法度的代行者,然而旱魃本身,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同樣代表這天地法度的一部分,這因爲天地法度而誕生出來的,長達半年的乾旱,又豈是神祇們能夠調控得過來的。
只是,半年的乾旱之後,這古澠池的湖水,不僅沒有絲毫要乾涸的跡象,甚至是連水位,都不曾下降過,也正是依靠着修行者搬運古澠池的湖水,澤被四方,這黽池方圓四百餘里,纔不至於是徹底的生機斷絕,化作白地。
而關於爲什麼這黽池之水,整整乾旱半年,又被修行者搬運了半年都不曾枯竭,修行界當中,一直有兩個說法,其一,是這古澠池底下,連接着一條地下暗河,當年正是那些神祇們,以神祇威能,驅動地下暗河的河水,以補益這古澠池的湖水,而第二種說法,則是這古澠池底下,藏着一方水眼,正是那水眼的存在,纔是叫這黽池之水,綿延不絕。
對於第一種猜測,這浮生天地當中,萬千神祇們,從來不曾承認過,後來也有人統計過,那一段時間的水流運轉,以及各大湖泊江河的水位變化,確定此事爲神祇所爲,於是,有關於黽池底下的水眼的說法,一時之間,甚囂塵上,之後數百年,無數的修行者,乃至於神祇們,幾乎是將這古澠池翻了個底朝天,都絲毫不曾找到那水眼的蛛絲馬跡,久而久之,這黽池水眼之說,也就成爲了一個衆所周知,沒頭沒腦的傳說。
如果說這古澠池有什麼傳說,與修行者相關,同時又爲人所周知的話,太攀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就是這水眼的傳說了。
“徐道兄的意思,莫非是,水眼?”太攀也是瞪大了眼睛,將自己的目光,落到了徐求道的身上。
“不錯,必然是水眼了!”看着那一束激盪而出的水流,徐求道激盪的心緒,沒有絲毫的隱藏。
“我總算是明白,十二元辰,爲什麼會選擇這黽池縣動手。”
“又爲什麼要將那珍貴無比的蜃珠留在此間了!”
“和這水眼相比,區區一枚蜃珠,又能算得了什麼?”徐求道感慨着——太攀自然也清楚,徐求道的感慨,源自於何處。
水眼,是天地而成的奇物,其本身,就等同於一部分的天地法度,若是誰能摘取水眼,以這水眼祭煉成爲法寶,甚至不用等待其成就法寶,而就是法器,其威能,也依舊是不可想象,哪怕是元神修士持之,也足以恃之對抗一位合道半仙。
根據萬靈山的記載,在七國末年,魏國都城大梁城被水淹沒,便是因爲有一位修行者在大梁城內,引動了水眼之力,吸引的黃河之水,浩浩而來——雖然史書記載,乃是秦將王賁主持,然而,試想,在這個道法顯聖的天地,王賁何德何能,能夠在無數神祇,以及無數修行者的衆目睽睽之下,掘斷黃河,還能全身而退!
他憑什麼!
究其根本,無非就是因爲此事本來就不是王賁所爲——或者說,他和水淹大梁城唯一的關係,就在於,那位引動水眼的修行者,是被王賁請出山的。
至於說那位淹了大梁城的修士——在現存的記載當中,在引動水眼的當時,七位合道半仙,連同六位太古神祇,聯袂而至,在大量城內,與其死戰三天三夜方纔將之誅殺,而那位修行者的名姓,已然不可據,若非是爲了警戒後人的話,連這一段歷史,都不可能流傳下來。
不說水淹大梁的壯舉,光是以一己之力,依仗水眼之力,對陣十三位合道級別的存下,然後堅持了整整三日,方纔心神殆盡,力竭而死——這水眼的玄奇威能,由此可見一般。
想到這裡,太攀的呼吸,也是不由得急促了起來,看向徐求道的目光,也是多出了三分警惕。
目光交錯之間,太攀卻是發現,徐求道的目光當中,亦有着一般無二的警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