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清風明月開了鎖進來,發現盤裡的“果子”沒有動。
“幹什麼?你們這是要絕食啊?”清風惱怒,“不吃也要拿個碗蓋好嘛,你看現在爬得滿桌都是血……”
“兩位仙童,請給我們換個吃了不能長生不老、但是可以飽肚的東西行嗎?”
“哼,不識我仙家寶貝,白費我們師父一片苦心。”清風說,“不吃算了。走!我們拿回去自己吃。”
“可是……肉放一晚不新鮮了……”明月嘟嘴。
清風上去一個爆慄:“哪有肉?哪有肉?”
“是的……果子放一晚上不新鮮了……”
他們把果子端走了,又把門鎖上。
“喂,你們要把我們鎖到什麼時候?”
“等我們家師回來,家師一直說想見見三藏長老敘敘舊呢。”
兩位童子走了,猴子站在門外哭道:“他們把我鎖在外面了。”
“誰要你那麼不安分跑出去的!”
我話還沒說完猴子又不見了,過一會兒他跳回來滿臉神秘道:“快去看,快去看,他們正啃得滿嘴是血,還吮骨頭呢。”
“你倒是把鎖打開啊!”
猴子沒聽見,因爲他已經瞬間又在遠處了。
這貨是量子狀態的嗎?
我無奈回頭:“八戒,挖條地道吧。”
“好咧。”
一個時辰後,我嘆口氣說:“八戒,你還是把門撞開吧!”
“你早點說行嗎,師父!”
我們出了門,打算偷偷溜走。八戒不解:“憑什麼啊?我們又沒做壞事!”
“對!”猴子醒悟,“我們要去做點壞事,這樣我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偷偷溜走了。”
“做什麼壞事呢?”大家都很興奮。
“我們去把那兩個小道童綁架走吧。”豬說。
“你管飯啊?”我質問,“他們師父要是也跟來了,我們還得連他師父的飯一起管。”
“那我們把他們門口五莊觀的牌匾改成六必居吧。”沙僧說。
“那麼以後他們吃果子就可以蘸醬了是嗎?”
“我想到了!”猴子說。
三人期待地望着他。
“我要去他們牆根隨地小便,然後寫:到此一遊!”
“你能有點新意嗎?”三人皆咆哮。
“你們不陪我去嗎?”猴子覺得無趣。
“你暴露狂嗎?”
“那裡有很多小孩子,我怕。”
“你也會怕?”
“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娃叫我爸!”猴子正色道。
“爸!”八戒喊。
“乖!”猴子說。
“你騙人!”豬氣哭了。
“五百年了,你居然還相信這猴子說的話!太天真了。”沙僧搖頭。
“其實……琉璃盞是我打碎的。”猴子說。
“你終於肯承認了麼?”沙僧也哭了。
我們四人向後山走去,不知爲何,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山中枝葉茂密,長在一起,盤根錯節,只留出一條長長的隧道,我們走進去,頭上腳下全是密密的莖葉,扭動着、喧囂着,似乎是一活物,正把我們吸向肚腹深處。
走了也不知多久,便聽聞四周都有嬰兒在笑。咯咯咯,哈哈哈,笑聲漫天亂竄,笑得人毛骨悚然。
再往前走,四周佈滿黑紫色巨大的根莖,根莖上一個個疙瘩,都像是扭曲的人臉。不斷有汁液從那些臉上流下來,像是黑色的血。
猴子認真地一張張臉看了過去。“這些臉都似曾見過。”他說。
“我聽說凡是要種成能結這樣靈魅之果的大樹,必然是要用血肉供養的。”豬說,“這五莊觀方圓百里之內,沒有人煙,連妖怪也不見一個,豈不是奇怪。”
突然眼前一片開朗,我們已鑽出樹洞,發覺身處一巨大地下空間。這洞口卻在佈滿根系的懸崖之上。面前下方一座大湖,湖水卻是青色,虯龍般粗大的根系盤捲旋繞,深植入水底,根系的山體上,是一棵百人不能合抱的樹幹,直入上方。
我們擡頭仰望,見幾百丈的高處,樹冠展開,遮蔽天空,不見天日,那無邊的枝蔓垂下來,罩住四野,把整個大湖罩在其中,密不透風。
“看哪!”豬指着天上喊。
我們定睛望去,在那枝蔓之中,有無數嬰兒頭頂生着臍帶,掛在樹枝之上,有的只有小指大,有的已如十月胎兒,更有的已經如巨象大小,卻還是嬰兒形狀,只是面目已經猙獰,指甲已化爲利爪。又有的閉目沉睡,有的睜眼癡笑,有的瘋狂吼叫、掙動不休。
“竟然……有這麼多……”我驚歎着。
“看哪!”沙僧又指着水中喊。
只見深潭之下,隱隱約約,堆積滿了白骨。隨着水影,似乎還在顫動。
“怎麼會這樣?”我覺得寒氣直衝脊背。
“看哪!”猴子指着腳下喊。
我一低頭,不知什麼時候,那藤蔓已經爬過來緊緊將我們的足纏住,突然一扯,四個人全哇呀一聲飛了出去,倒掛在空中。那些嬰兒突然都轉過頭來望着我們,眼中滿是慾望,他們慢慢扯動臍帶,爬了過來,張開嘴,口中是食人魚般的細密牙齒。
“我們變成果子了!”豬掙扎着高喊。
“我終於知道他們是怎麼長大的了……”沙僧恍然大悟。
“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在樹上刻‘到此一遊’啦!”猴子喊。
那些食人怪嬰湊過來,我們拼命用手撥打着。“猴子,快想辦法!”我說。
“不如去請如來佛祖?”猴子說。
“你以爲佛祖是110啊?”我怒,“豬,想辦法。”
“小朋友們,吃了那白嫩和尚才能長生不老,吃我沒用啊。”這就是豬想出來的辦法。
“沙僧,只有靠你了。沙僧?沙僧!”
“噓……我在裝死……”沙僧睜開一隻眼。
“他們也不是熊!裝死有屁用啊?”
只有靠自己了,我使勁運用腹肌,我蕩……我晃過來……晃過去……咬不着吧,哈哈……不好,怎麼兩邊都有人張大了口等我?
“猴子,你再不動手我念緊箍咒啦!”
猴子聽聞大喜:“好,我聽到第八十四回了……”
這誰家的咒文這麼長,還連載啊?
“猴子乖,你打完了妖怪我就念第八十五回給你聽!”
猴子突然猴軀一震,兩眼放出精光來!啪地掙斷藤蔓,空中轉體三千六百度,落入水中去了,連水星也沒濺起一個。
這又不是奧運會你跳那麼漂亮給誰看!
然後他就再也沒上來。
我們三人倒掛着等得心焦,那些趴在我們身上的小怪物也好奇地一邊啃着我們,一邊望着水裡。
“這猴子定是自己逃走了吧?”豬說。
“我看他是直接被淹死了。”沙僧說。
我還是相信猴子的,他不會逃走,也不會淹死,以爲師對他的瞭解,定是又在水中遇見個女妖怪,親切交流起來,忘了救師父。這種事一路上他幹過八百回了。
猛然間,水面開始波動,激起細密波紋。然後,整棵樹也開始抖動了,所有樹枝瘋狂地嘩嘩地搖,嬰兒們嚇得尖聲哭號。之後是整個大地都在顫動,像是有什麼巨人要從地下鑽出來。
“師父,樹在長高啊!”豬喊。
我看去,那棵巨大的樹正在震顫中升起,人蔘果嬰們在枝條上驚恐地掙扎。然後一整塊黑色山體似的東西露出了水面,仔細看纔看清那是人蔘樹的龐大根系,抓裹着泥土,簡直像個小星球一般。
這個小星球一直上升,上升,離開了水面。星球的底部有一個小小的影子,那是猴子運起力氣,鑽到地下,將這巨樹連根頂起。無數葉片泥石嘩嘩地下落,掉進湖中,濺起數丈高的水浪。
“猴子!我叫你救我們,沒讓你搞這麼大動靜啊。”
“要麼就不搞,要搞就搞大!”猴子喝一聲,“起!”雙臂一伸,這巨樹直上天空,連同哇呀呀怪叫的我們一起飛向遠處白雲間。
那巨樹拽着我們,飛出幾十裡,在空中倒轉了,大頭朝下,直落下去。我們尖叫着,眼淚橫飛。巨大的陰影壓向地面,砰的一聲,那樹倒栽在平原上,搖晃了幾下,又慢慢傾倒,最後一聲巨響,樹根砸在地面,地動山搖。
我和豬與沙僧灰頭土臉地從樹冠中爬出來,噗一聲吐出口中的樹葉。只見那些怪嬰紛紛墜下樹去,遇土則入,盡數鑽入地下去了。
猴子在空中大笑:“好!跑吧!快跑吧!這回沒人能吃你們,你們也不用吃人了!”
“可我們怎麼辦?”我吼着,“這麼大一棵樹,至少得賠五兩銀子啊!”
“你看見是誰弄倒這樹了嗎?”猴子問我們。
我們頭搖得像撥浪鼓,沒人想被滅口。
“既然如此,那我們上路吧。”
“好好好,走了。”大家歡天喜地地上路。
“白龍馬還在觀裡頭呢。”沙僧提醒。
“沒事。”我說,“他比你快。”
果然一聲馬嘶,白龍馬已經在前方等候了。
大家突然誰也不說話,撒腿就向前跑。
整整跑了一天,跑出八百里去。突然前面迎來一老道,喊着:“長老,貧道起手了!”
“貧僧起腳了!好狗別擋道!”我們飛馳而過。
那老道猛然變了臉:“你等推倒我的人蔘果樹,還想跑麼?”
猴子怒了:“不要血口噴人,誰推倒了你的果樹,我分明是用拔的!”
“你賠我樹來!”老道一揮袍袖,狂風四起,飛沙走石。
猴子舉棒迎了上去,八戒沙僧也舉兵器相隨。
老道哈哈大笑,升上天空,那袍袖突然無限展開,遮蔽日光,整個天空都變成一塊飄動的布。猴子八戒沙僧的兵器打在布上,只如撣灰一般,使不上力氣。
那袖口之中,捲起巨大旋風,將我們四人全捲了進去。
等再摔落到地下時,一看周圍好熟,原來又回到五莊觀來了。
老道也落下雲頭:“你們這些和尚,我好心請你們吃果子,你們不吃就罷了,怎還推倒我的仙家果樹?”
我笑道:“我也想知道,地仙之祖,怎麼靠吃嬰兒來長生不老?”
鎮元子冷笑:“那不是嬰兒,是人蔘果,草還丹。”
我問:“究竟是我肉眼凡胎,識不得異寶。還是神人仙風道骨,嘗不出血腥?”
鎮元子卻大笑起來:“好你個金蟬子,當年我就說不過你。沒想到你轉世變了凡人,還是這樣脾氣、這樣膽量。”
“當年你卻見過我?”
“當年你是佛祖最得意的弟子。我是道家地仙之祖。靈山辦盂蘭盆會,我受邀參加。那時道家佛家,都暗自不服。所以盂蘭盆會凡有道家參加,都變成辯論大會,互不相讓,文鬥又不免變成武鬥,最後成爲鬥法大會。”
“我和你鬥過?”
鎮元子於是開始給我講當年盂蘭盆會的故事。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靈山的盂蘭盆會上,佛家與道家爲了爭誰最通曉世間奧義,各不相讓。
道家說:“我們道爲世界本源,所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爲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爲之名曰大。”這意思是說:我們道是很強大的,怕了吧哈哈!
佛家說:“我們佛無所不在,無所不知,如實知見一切法之性相,成就等正覺之大聖者。是透徹領悟宇宙人生,真正圓滿覺悟。所以沒有我佛不知道的,你們那些道當然是小兒科。”
道家說:“佛若知道,則佛所曉之道,就是我道家之道。所以佛即是道。你們佛領悟的不過也我們道家的知識。你們那些佛都是我們家老君去印度旅遊時聽了他的教誨才變成的佛,所以佛家不過是道家的一個分堂罷了,應該聽從總舵主管理。”
佛家說:“呸!我佛雖然知道,但是不知道。知道是知道世上的道理,不知道是不知道你們那個道派。我佛是在菩提樹下被落下的蘋果打中才發現的三大定律,從來沒有看過你們家老子發表的論文,你們這是誣衊!”
道家說:“三大定律早就過時啦,現在都興相對論啦。你看我們道家的理論: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纔是宇宙大爆炸學說的最好體現。說的是宇宙爆炸了,時空膨脹,物質噴出,但等將來宇宙坍縮了,一切物質又迴歸原點。全說對了有沒有!有沒有!”
佛家說:“那是你們蒙上的好嗎?再說誰告訴你宇宙最後會迴歸原點的?宇宙中所有能量耗盡、物質分解後,就會陷入一片黑暗,什麼都沒有,那就是虛無。所以我佛才說四大皆空,因爲宇宙的盡頭就是空啊,一切都會歸空啊。你們道家不知悟空,還談什麼宇宙定律?”
道家說:“我們對!”
佛家說:“我們懂!”
道家說:“大海無量!”
佛家說:“如來神掌!”
道家說:“北斗七星拳!”
佛家說:“佛山無影腳!”
於是佛道兩派掀翻桌子,操起板凳,大打出手。要爭天下第一大派。
這一片亂戰之中,這邊蜀山劍派力戰五百羅漢,難分難解,那邊天龍八部突破青城派的防守,包抄全真七子的後路。雙方高手盡出,相拼功力,只把靈山震得搖搖欲崩,四大部洲震顫不止。
鬥得正酣時,卻見鬥毆現場中間坐了一人,任憑刀斧碗鍋在他頭上飛來飛去,只靜靜看着遠處不動。
鎮元子好奇,便揪住一旁銀頭謁諦來問:“那是何人?爲何竟然佛道兩派高手如此可怕地內力相拼,他在中間居然不傷分毫,巋然不動?”
那謁諦道:“你卻不曉得他?這是佛祖最得意的弟子金蟬。深得佛祖真傳,法力無邊。也許將來就是佛祖的衣鉢傳人呢。”
鎮元子一想,如此大的來頭,若能將其擊倒,必大滅佛家的威風。於是長嘯一聲,震退身邊諸羅漢,身形一晃,便落在那人的身邊,一掌就擊向他的頭頂。他爲地仙之祖,這一掌有萬年修爲,可碎山覆海。就算是菩薩捱了,也元神俱裂,太上老君受了,也要道行盡廢。
那人頭頂猛挨這絕命一擊,然後……擡起頭,摸摸腦袋:“誰打我?”
鎮元子面如土色。眼前這人毫無提防,完全沒有運力抵禦,受自己全力重擊,居然沒事一樣,這樣法力,可謂深不可測,已達化境。
鎮元子不由心生敬畏,於是望向四周:“誰啊?誰這麼無聊?”
金蟬子看沒有人承認,搖搖頭,又去看着遠處發呆。
鎮元子好奇,湊過頭去:“你在看些什麼?”
金蟬子道:“沒看什麼。”
鎮元子問:“眼下佛道兩派相持不下,請問在大師眼中,佛與道,誰更知世間真理?”
金蟬子搖頭道:“我心中煩惱,無心想這個問題。”
鎮元子問:“大師爲何而煩惱?”
金蟬子道:“李家村張家媳婦只怕要生個女兒,我故此煩惱。”
鎮元子失笑:“大師如此身份,不參與佛道兩派決戰,卻在操心這等事?敢問那張家媳婦和您有何牽連?”
金蟬子道:“那張家媳婦正在求神靈保佑,不要讓她生了女兒,被婆婆丈夫嫌棄,畢生痛苦。這事關她一生的命運。此刻世上,還有億萬之人苦苦渴求幸福安樂而不得。而樹下兩羣螞蟻還在爲思想與派別廝打。”
彌勒忙笑着過來:“這位便是金蟬子,佛祖的第二個弟子,悟性極高,佛法造詣我只怕也不及,是將來最有可能繼承佛祖衣鉢的人。”
“哦?”鎮元子冷笑。
彌勒對金蟬子道:“快請敬上一杯茶,請仙長恕衝撞之罪。”
金蟬子一揚手,那羣毆中四散各方的桌案茶具碎片盡數飛回,重新完好如初。再一揚手,桌上茶盅浮起,飄到鎮元子面前,“還請恕罪。”
鎮元子笑取過茶碗,只覺那茶碗有千山萬海之重,他單手使全力持了,不讓人看出手臂在微微顫抖,揭開茶碗一看,裡面狂濤急旋,竟是把一整個須彌山海都裝在裡面了。
鎮元子心想:這要是喝下去,是想把我撐爆啊。就算能喝下去,只怕也站不起來了。
他將茶碗送到脣邊,作勢輕抿了一口,一下子灌進好幾萬斤水去,不敢再喝了,但不喝完又怕被西天笑沒本事,於是向天一指道:“咦?灰機?”
衆人全向天上一看,鎮元子嘩地把茶水全倒進他那乾坤大袖裡,往桌上一放:“好茶。”
金蟬子笑道:“既是好茶,多喝些吧。”
“師父……你怎麼袍子下面在漏水啊……”明月小聲提醒。
鎮元子暗垂目一看,不好,座位下好大一攤,那茶碗中須彌海之水太多,連他的可裝日月的乾坤大袖也滲水了。眼看衆人偷笑,鎮元子心想:金蟬子我算記住你了。
他長嘆一聲:“不喝了。此次前來赴會。是有一些疑惑,想與衆位大師研討一二。”
金蟬子擡手:“仙長請說。”
鎮元子笑道:“那我就斗膽問了。請問:佛與道有何區別?”
靈山衆人全愣住了,彌勒的笑也僵在那兒。這種題大綱上沒有啊。他們誦讀佛經無數,哪部經上也沒講佛和道有啥區別。都是隻知佛,不知道。
金蟬子一笑:“佛剃光頭,道留長髮,當然有區別啦!”
這也行?衆人下巴掉了一地。
金蟬子卻又說:“但萬法同宗,不過都是解釋宇宙原理的法門,外在雖有別,內實無不同。”
鎮元子追問:“既無區別,爲何要分東西?”
金蟬子答:“因日有升落,故而要分東西。”
“日爲何升爲何落?既有白天,何有黑夜?”
“若無黑夜,怎顯光明?”
背後衆羅漢齊聲歡呼鼓掌。清風明月鼓氣互相看一眼,甚是不服。
鎮元子冷笑:“這麼說,世間種種苦難,都是來襯托佛界極樂的?”
金蟬子突然不說話了。
如來其他弟子:阿難、迦葉、迦平等俱站在後方,也苦思鎮元子這個問題。
“老道這麼問,是不是暗藏什麼陷阱啊?”阿難問迦葉。
“當然,這題好毒啊。你若說是,他要問,那佛家豈不是正需要世間苦難來襯托極樂,哪裡真肯普度衆生;你若說不是,他就問,那麼佛家普度衆生這麼久,爲什麼世間苦難還是這麼多,是不是你們沒本事啊。”
“果然太陰險了,太狡猾了……”阿難拿手帕出來擦汗,“這種題完全沒法答啊。”
“師兄不會敗吧?”迦平緊張地捏着自己的袖子。
金蟬子擡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地。
彌勒這個着急啊,雖然臉上還是笑,不過是乾笑。心想你究竟是答得出答不出啊。
突然金蟬子開口了:“是。”
靈山衆全部倒吸一口涼氣,這怎麼能答是呢?寧願承認沒本事,也不能說衆佛是故意要世間苦難啊。
然後金蟬子問:“誰不是?”
這回鎮元子愣了。
佛道兩派默默退開,再不提相爭之事。
鎮元子對我說完當年之事,望着我道:“不過當初盂蘭盆會上的一代宗師,如今卻變成了個偷人果子還落跑的凡夫,不由可嘆。”
我笑道:“我不記得當年怎樣。我只知一路行來,見人間疾苦一點沒有少。當年神靈沒有做到的,如今還是沒有做到。而我當年只能呆呆看着,無能爲力。今天至少可以親自在世間走一遭,也許當年做神仙想不通的事情,現在做了凡人反而能看得透徹。至少,當年我就不知道世間還有吃人的樹、吃人的果子、吃人的人。”
鎮元子冷笑道:“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你以爲這人蔘果是給誰吃的?滿天神靈,都吃了我的果子,都補了精血,續了長生。你說這是人?誰承認?你說神仙吃人?誰承認?神仙不認,世人也不敢說,你們把這樹推倒了,我自然能找到神仙再把它復生,再結出這滿樹的果子,你能救多少?”
我無言,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這世上有無數孩子,被掛在枝頭,用人的血與肉供養着,於是他們也只知道要食人的血肉,絕不留情。卻不知道他們自己,也不過是神仙口中的供奉與犧牲。
我曾聽見有人喊:“要救救孩子。”
可此刻,那喊叫的人自己也淹沒了吧。
他已被他要救的孩子們吃掉了。
我唯有繼續前行,去尋找那極樂的淨土。然而那淨土不在人間。我不知這是勇氣,還是逃避。
我只希望我回來的那一天,這世上不再有吃孩子的人,不再有吃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