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你快回來
看月光如水照你歸來
回頭回到我身邊來
沒有你我一個人承受不來……
“有請……豬豬豬豬……剛剛剛剛……鬣鬣鬣鬣鬣……”這聲音遠遠的迴盪開去。玄奘和阿段驚疑的轉頭望去,酒館的側牆突然緩緩開啓了,露出了一間密室來。
說是密室,卻一點沒有陰暗和狹窄。事實上那裡寬大的像間宮殿,遍插着紅色燭火,高掛彩錦帳幕,暖爐裡露着蘭芝香氣,溫馨華麗的就像是新人的洞房。
那爐邊臥榻上,慵懶靠着一位閉目小憩的年輕男子,他一身白袍,繡着銀色團花,系大紅絲絨腰帶,渾身上下不沾一點菸塵土色,倒彷彿是畫中的人兒一樣。
阿段和道女都看的傻了,待那男子睜開眼,緩緩轉頭向這邊看來。阿段和道女更是倒吸一口氣掩住嘴巴,壓住喉中的驚喜尖叫,彷彿看見了最讓女人心動的絕世珠寶。
“他好美啊好美啊……”阿段拉着玄奘的袖子,“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美的男人?他是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啊?”
“他臉沒有先着地嗎?”玄奘不忿的轉頭,男人最受不了女人花癡的樣子,究竟是花癡的對像是別人。
道士女也放大嘴只顧傻看,口中流下一縷長長的口水。道士男氣鼓鼓瞪着她,猛的把一隻豬蹄塞進她的嘴:“吃肉啦!”
道士女憤怒的吐出豬蹄跳起來:“你幹嘛?”
“你這麼兇幹什麼?”道士男眼淚汪汪,“你幹嘛一直盯着那個小賤人看?我問你,是他好看還是我好看?”
“你有病吧你!”道士女一豬蹄把他打倒,“你和他比,你簡直就是一隻豬!”
道士男顫抖:“你……你不是說我是我們華山派第一美男子嗎……”
“是啊?那不是因爲我們華山上一共才六個醜男,你排第一嗎?當初是我在山中沒見過男人,纔會看上你,現在下了山,才知道原來世界是這麼美妙的。”
道士女向遠處的美男子招手:“這位相公,快過來坐啊。我們聊聊天嘛。”
那男子微微一笑,輕輕搖手。示意還是不要了。
“人家有好多話想問你呢,來嘛。”
男子輕嘆一聲,邁步走下臺階,輕搖摺扇。
“哇,他走起路來的樣子更要命了!”阿段也噴出鼻血來。
“我覺得有點奇怪。”玄奘打量着,“他這張臉太漂亮了,漂亮的就像是一張人皮。你看他的笑也很詭異,皮笑肉不笑的。我好像在哪見過這種笑容。”
“你就是嫉妒!你承認吧。”
“我嫉妒他?”玄奘冷笑,“我們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靜,戒愛慾癡嗔貪仇,我會嫉妒他?不就是長的帥嘛,有什麼了不起。”
那豬莊主慢慢走到他們面前,輕輕坐下。一舉手一投足優雅從容,像是受過訓練般不差分毫,臉上也一直保持着那不露齒的標準微笑,沒有一絲變化。
“這笑也像是刻在臉皮上的一般。”玄奘仔細打量輕輕說,被阿段狠狠搗了一下肋骨,痛的再也說不出話了。
“這位小相公,你們這裡的肉好好吃啊,你們是怎麼做的這麼好吃的?教教我嘛。”道士女媚笑。
男子輕輕擺手,還是不說話。
“你爲什麼總是不說話啊?你說句話來聽聽嘛,人家好想聽你說話呢?”女人撒嬌。
男子還只是微笑不語。
“喂!”道士男跳起來,“我馬子叫你說話,你聽見沒有?是不是不給面子啊?想死是不是?”
“你想死吧……”道士女把整碗肉扣在他臉上,“我和小相公說話你插什麼嘴啊?你個豬頭,我看見你就討厭啦!”
玄奘突然注意到,美男的臉顫抖了一下,那微笑突然化爲猙獰,但只是一瞬就消失了,讓他疑心自己看錯。
他拉阿段:“我們還是快走吧。”
“什麼啦?人家還沒吃東西呢!”
“不要吃啦,你覺不覺得這裡很怪的啊?”
這裡,兩碗香濃汁豔的紅燒肉也放到了他們面前。
“哈哈,終於可以吃了!”阿段伸手去挾,玄奘忙攔住她,“不要吃……”兩人掐脖子糊臉的扭打起來。
那邊道士女還在和道士男吵架。
道士男:“你是不是不再愛我了?”
道士女:“愛?哈,什麼叫情?什麼叫意?還不是男的女的在作戲?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啊,你們在華山上面偷看我洗澡以爲我不知道啊?你們男人又好色又貪心一肚子花花腸子,你們纔是一羣豬!豬!明白嗎?真該把你們都切碎了做成豬肉湯!滾開啦,看見你就討厭,死豬!”
這時,她突然看見道士男看着桌對面,顫抖的表情。
她所慢慢轉過頭去,看見美男的神情變化了,不再有微笑,那眼神中竟全是怒意和殺氣。
“啊……不是……不是說小相公你啦,你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麼能和那些俗男人比呢?你消消氣……”
“啪!”一聲脆響,又把衆人嚇一跳。原來是玄奘和阿段扭打中打碎了那紅燒肉碗,他們倆也呆呆看着地下。
地上打翻的肉,突然化了形狀,哪裡有什麼豬蹄,竟然是一隻蒸熟的人手!
他們再擡頭,看見豬莊主的臉扭曲了,那層皮竟然也因爲這扭曲而繃裂開來,他突然張大嘴,那嘴大的可以吞下一隻人頭,裡面的獠牙翻出來,從嗓子噴出尖利的號叫,正如玄奘和阿段在莊中聽到的一樣。
在這號叫聲中,一切幻景都消散了,沒有酒館,沒有燈光,只有一塊塊亂石,旁邊的食客全部都化爲血淋淋的骨架,還在埋頭大吃他們自己的肉。而那火光熊熊的烤爐中,倒掛的也不再是金黃的燒豬,而是一具具的燒焦的人!那都是以前來殺豬妖的驅魔者。
道士男女嚇的大叫,被旁邊吃人的骨架們撲了上來圍住,一口口咬下去,轉眼也變成還在尖叫的血肉。
“快走!”玄奘去拉阿段,卻發現阿段早就一把拽上了自己向外逃去,把他拖的幾乎腳離地飛起。
豬剛鬣操起旁邊的燭臺,那燭臺上的九隻紅燭早已融化,露出寒光閃閃的九齒刀鋒。
“你先走!我掩護!”玄奘掏出那本《兒歌三百首》。
阿段抓過他的書抽他:“你這本玩藝兒沒用啦!滾!我來擋住妖精!”
“你要幫忙嗎?”玄奘擔心的問。
“要!”
“怎麼幫?”
“滾!”
她將玄奘往遠處一甩,自己轉過身,面對奔涌而來的血屍和枯骨們。
“餓啊!餓啊!我們要吃!吃掉一切!”屍怪們發出嘶啞的吼叫。
“看我無定飛環!”阿段摘下腕上金環,飛旋了出去,金光所到之處,血肉與斷骨齊飛。金環飛繞一圈,又回到她手中,滴血不沾。
豬剛鬣惱怒了,從體內噴出瘋狂的嚎叫,像風暴一樣吹動飛沙走石,那些屍怪在狂風的助力下,飛撲上來,傾刻間把阿段覆蓋,它們瘋狂的廝咬下去。
“不……不要啊。”玄奘驚衝上去,舉着紙書撣灰般拍打着屍怪們:“你們走開!不許吃人,吃人是不對的!”
怪物堆猛的被震開,殘軀斷手飛了滿天,阿段握環在拳,揪着身邊的屍怪一通猛捶,將它們打的牙崩腦缺,形銷灰散。
“你們下次還敢不敢貪吃了!敢不敢吃!”阿段顯然和玄奘不是同一種教育方法。
“還有好多啊……”玄奘驚恐拉着阿段衣角。
“閃開。”阿段把玄奘往身後一攔。祭出金環,口中念動咒語,雙手一擡,金環突然變成兩疊九九八十一隻,阿段雙手揮舞,將金環們以每秒三十發的射速掃了出去,屍怪們在掃射下血肉橫飛,碎落一地。
但豬剛鬣卻踩過地上的碎骨殘肉,舉着九齒釘耙大步上前,金環打在他身上臉上,將他本來秀美的臉打的稀爛,那精緻的人皮碎裂,露出來的是長鼻大耳,豬的本相。
“才這是你嘛!”阿段大喊,“你本來的樣子也挺酷啊,爲什麼要弄張皮扮得跟人妖似的?”
玄奘立刻插嘴:“是啊,像你們這種妖精,內心都對自己的身份和相貌嚴重自卑,覺得沒臉見人,覺得整個世界都討厭你們,所以才導致極度自閉,由自閉導致孤獨,由孤獨導致變態,所以才心理扭曲仇視社會報復社會。你不要這樣啊,吶,我可以幫你的。你要不要聽一首歌啊。名叫《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我唱給你聽啊……”
“閉嘴!”說話的不是豬妖而是阿段,她一拳把玄奘打出老遠,“我不是叫你快逃嗎?你還在這給妖怪做心理治療?”
“要驅魔就要治本嘛。每個妖精都是由仇恨怨苦等負能量積聚而成的,我們只有驅除了它的心魔,把溫暖關愛的正能量給它,這樣才能真正挽救它脫離苦海……”
“挽救你個大頭娃娃啊!現在誰來挽救我們啊?”
“我啊,我來救你。”玄奘咧嘴露出真誠的笑。
“你別在這礙事就是救我了!我求求你快滾啊!”阿段咬牙切齒,“我要擋不住它了!”
“要死一起死!”玄奘大義凜然。
阿段驚訝的轉過頭來看着他:“你爲什麼要和我一起死?”
“啊?不爲什麼啊?一起死需要理由嗎?”
“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我?愛上你?不可以!出家人不可以有感情。”
“你不是天天嗯嗯呀呀嘰嘰歪歪的說什麼大愛嗎?這會兒又不能愛了?”
“此愛並彼愛啊。我們要捨棄小愛爲大愛,捨棄小我爲大我,捨棄小家爲大家,人人爲我,我爲人人,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上將變成美好的人間……這就是師父教我的大乘佛法的奧義。”
“少羅嗦!只有愛我的人才跟和我一起死,不愛我就滾的遠遠的!”
“這位姑娘,我們認識才不過幾個小時,你這個樣子讓我很難做的啊。我只是想捨身救你,你爲什麼一定要讓我愛你呢?”
“你連愛我都不敢,還能救我,笑死我了!”
“這位姑娘,我也看出來了,你其實心中也充滿了負能量,你一定也有嚴重的童年陰影,由於缺乏親情,導致你心理極度自卑狂躁,喜歡暴力喜歡罵人其實就是爲了吸引別人的注意,內心極度渴望得到愛但是又不知道如何用正確的方式去表達,所以你越喜歡的人就對他越壞,這導致更加沒有人敢和你在一起於是你就自我封閉,封閉導致孤獨,孤獨導致變態,所以才心理扭曲仇視社會報復社會……你以爲你是驅魔人,其實看你剛纔打那些妖怪的樣子,你心裡只有仇恨只想發泄,你的心魔和那頭豬完全沒有區別……”
“你他奶奶個二大爺的才和豬沒區別!”阿段爆發了揮拳要打,突然想起光顧說話,都忘了豬妖了。
她轉過頭,看見豬剛鬣正把頭湊到離她幾寸的地方,很認真的聽他們講話。
“不好意思啊。”阿段抱歉的揮揮手,“我們不是故意要冷落你的……”
玄奘賠笑:“對對,你不用管我們,我們倆到一邊去自己解決就好了!”
豬剛鬣狂叫一聲,口水傾盆灑在他們身上。
“你快走!我來擋住它。”阿段把玄奘推開。
“不,你快走!我來擋住它。”玄奘把阿段撞開。
“你走先!”推過去。
“你走先!”推回來。
豬剛鬣很無奈的又停下來看他們。
“你走!”阿段狠狠踹玄奘,把他踢一筋頭。
“走你!”玄奘憤怒的使出吃奶的勁一頭撞來,把阿段撞飛出去,貼在樹上。
“啊……對不起……用力過猛了,你現在還能走嗎?”玄奘不好意思的打招呼,猛一轉頭,看見豬剛鬣的鋒利釘耙已在頭頂,嚇的只有張嘴尖叫的份。
“玄……奘……”阿段如電影中慢動作拖着長音的撲了過來,伸開手擋在了他的面前。
釘耙扎入了阿段的身體,她猛的吐出一口血,噴了豬妖一臉,然後倒在玄奘懷裡。
“阿燦!阿燦你不能死啊阿燦!”玄奘抓着她使勁搖晃,“不要拋下我一個人!你不要死聽見了嗎!”
“我被你晃死了啦!”阿段一耳光打來,“阿段!我姓段!阿燦……阿你舅母個燦啊!”
玄奘擡起手,看看掌心的字:“哦……原來真是段啊。”
豬妖大吼上前,阿段又撲的噴出一口血噴了它滿臉,再次暈了過去。
“阿三!阿三你不能死啊阿三!”玄奘抓着她使勁搖晃,涕淚橫流,“你不能拋下我一個人,你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啊?”
“是不是真的啊?”阿段斜眼望他。
“好像有點假是吧……不過我看着你快死了所以才感情爆發一下好讓你走的安心嘛!”
“你連老孃的名字都叫錯我能安心上路嗎?”又是一通耳光,“阿三!阿三你個表叔啊,我是阿燦!不是……阿什麼……”阿段按着頭想了半秒,“阿段啦!”
“哦……阿段,你早說嘛。”
“我還沒早說嗎……”阿段撫胸一口血又要噴出來的樣子。豬妖正要上前,看她這樣嚇的連忙轉頭就拿了個盆把臉擋上。
阿段再次暈倒。
“阿……”玄奘要喊突然停下,低頭看手心。
“阿段啦!”豬剛鬣看不下去了。
“原來你會說話啊。”玄奘怒了,“明明是個人妖裝什麼野獸!”
豬剛鬣大怒,咆哮向前,玄奘連忙一捶阿段的肚子,阿段一口血又噴它一臉。豬妖怪叫着去抹臉了。
“這是隻有潔癖的豬啊。”玄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我不行了……你快逃吧。”阿段吐着血轉向玄奘,玄奘第一反應也先把臉擋上。
“不,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
“爲什麼……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不是隻對你這麼好,我對一隻螞蟻一隻狗熊都會這麼好的……”
阿段突然眼中射出寒光:“什麼?不可以,我不准你對別人也一樣好,我只許你對我好!”
“姑娘你不能不講道理嘛。我的愛是大家,灑向人間全是愛,這世界有廣大的森林還等着我去愛護,我不能吊死在你一棵樹上嘛。”
“我就不講道理了!你要是敢再愛別人,我就死給你看。”
“這……你真是不可理喻。”
“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啊。”豬剛鬣插嘴。
“滾!關你屁事啊,讓你說話了嗎?”兩人一起回頭罵。
豬隻好悲憤的蹲一邊牆角劃圈去了。
“是啊!”阿段撒潑,“我不可理喻我無理取鬧,那你就不無情不殘酷不無理取鬧?”
玄奘:“我哪裡無情!?哪裡殘酷!?哪裡無理取鬧!?”
阿段:“你不肯只對我一個人好,還要見一個愛一個,難道不無情不殘酷不無理取鬧?”
玄奘:“我說的愛和你的說不一樣嘛,我是大愛你是小愛,你要用你自私的小愛阻止我廣博的大愛,所以你才無情才殘酷才無理取鬧!”
豬剛鬣在一旁以頭蹌地,痛苦萬分。
“它怎麼了?”阿段和玄奘奇怪的望着。
玄奘嘆息一聲,同情的望着:“它雖然有豬的身體,卻有一顆人的心。懂得人的感情,就是它最大的痛苦!它把這種痛苦,掩藏在自己殘忍無情的外表之外,以爲只要仇恨人類,仇恨一切,就可以化解這種痛苦。於是人吃豬,豬又吃人,怨怨相報何時了……”
他走上前,伸手去撫摸豬剛鬣的鬃毛:“來,小豬豬,不如聽我唱一首歌吧……”
他捧着兒歌三百首,憐愛的撫摸着顫抖的豬,開始飽含深情的演唱:
“孩子孩子爲何你這麼壞
貪吃貪睡爲何你做出來
學會做好小孩相親相愛
幸福就在身邊充滿色彩
乖乖你快回來
我懷抱一直爲你打開
乖乖用真心悔改
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小孩
乖乖你快回來
看月光如水照你歸來
回頭回到我身邊來
沒有你我一個人承受不來……”
“小心啊!”阿段大喊。
豬剛鬣突然仰天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那聲音和濁氣直噴上天際,衝開雲霄,他的渾身都在顫動。
“爲什麼!爲什麼我是人的時候得不到愛,我變成了豬,你們還想來教我愛人?”
“快跑!它要變身了!”阿段拉起玄奘就往外逃去。
他們邊跑邊回頭,只見豬剛鬣的身形在狂吼中扭曲變形,像是體內的一個惡魔在四處衝撞,要撐破它的身體掙出來。
“好可怕的心魔!”玄奘心驚膽戰,“這得唱十遍歌才能壓的住啊!”
“就是你的歌把它的心魔激出來了!”阿段喊,“快跳!”
兩人尖叫着縱身跳落瀑布,落進水潭裡。
那巨大的豬形惡魔衝到懸崖邊,看看水潭。昂起頭,向天空的冷月發出狂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