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莊。
唐僧痛哭半宿,眼前怎麼也抹不去兩俗家弟子的身影,只覺心痛若斯,亦不與任何人相言。至半宿方纔停歇,抹乾眼淚,卻將兩俗家弟子的殘碎衣衫緊緊包起,然後勒於腰間,就地打坐起來。
戰勝了自我,心中亦再沒了恐懼,就算那妖怪再來,他也不會動彈分毫。
便且爲兩弟子就地默唸一日經,不言不語,亦不食。
這一下可爲難了孫悟空,只覺鼻子酸酸,此般又與那至親之情何異?如此老孫便且保他一路安全,端不再讓他受任何傷害,莫管是誰,若上前爲難,定將其打殺了事。
孫悟空眼眸通紅,眸閃着兇光,心中亦是大動不已,遂只好陪坐唐僧身旁。
石嶽也終不忍再看下去,他知道自己終不是那鐵石心腸之人,雖亦有冷漠,可對待此般真性情之人,心中終是不忍。
尤其再想到來日其悟透自己身世之時,剖腹剜心的仇人,竟纔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被自己親手所殺,剖開胸膛,剜出心肝,那時又當何以面對?
原來他那般死亦不懼,縱死亦要望着自己母親,卻是對自己母親的真愛。他仰天大笑,莫不是在笑這天地的不仁……
石嶽設身處地,只覺縱是自己也無法再想下去,那一日也定甘願浴血爲魔。
自己所做,究竟是對是錯?石嶽也不由變得茫然起來,因心愧而心魔再生。
沉默許久,終一步踏出,向花果山方向而去,亦未跟身旁的六道打聲招呼,卻是讓六道不由便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眸光閃爍起來。
如此片刻,六道才眸放精光的在心間想到:“若論這世間真正大慈悲,卻是非我這位兄長莫屬。”
他卻不知,石嶽本就爲那人類,亦可說是天地間感情最複雜之生物,如何又是那衆多由天地萬靈化形得道而來的仙佛可比?
花果山。
夜幕蒼蒼之下,石嶽身影驀然便出現在了花果山上空,神識展開,頃刻間便搜索到了劉洪所在之地。
然後一步踏出,直接便出現在獨角鬼王的洞府中,但見兩人卻正坐地論道,實是獨角鬼王正在跟劉洪講解修真之事,卻也是不可謂不用心。
正講解間,身旁驀然便出現一個魁梧的身影,眸深如海,長髮披肩,身形偉岸,而雄壯如山,雙手背後而立,一身袍服隱有九龍盤繞,彷如那天尊降臨。
“陛下!”
劉洪直接就滿心驚喜的一口叫出,身體也立刻從地上彈起,滿臉都是激動之色。
而劉洪一聲喊落下,獨角鬼王卻是瞬間忍不住身子一顫,刷的一下站起,緊接着便就轟然跪倒,眼淚滾滾而下道:“石嶽大王。”
想起往日石嶽捨身自爆妖體,方保下花果山萬妖,心中激盪之下,自是直忍不住眼淚滾滾而落。
石嶽點點頭,伸手隨意一擡,獨角鬼王身體便立刻不由自主的站起,結果立時便就是一臉的狂喜之色,自知道石嶽修爲已完全恢復。
石嶽也自知道,此時花果山無大王坐鎮的情況下,便基本都是獨角鬼王打理,一是修爲境界足夠,足以壓服萬妖,亦是從花果山屍山血海中殺出的老人。二也是這獨角鬼王夠精明,有其在家守着,三人也才能放心的去謀算西遊,再加上花果山真正的四方元老,實是無任何可擔憂之處。
當然平時石嶽六道或者孫悟空三人也都會偶爾回來看一眼,只是回來亦不打招呼,但見無任何事,便直接折身返回。
畢竟花果山纔是三人真正的家,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在這裡浴血廝殺,亦是那無可替代之地。
獨角鬼王跪倒,劉洪自也不能站着,石嶽隨手將兩人扶起,卻並沒有什麼感情的起伏,看向兩人的眸中亦是深邃而空洞,卻也是不由心魔滋生。
微一沉吟,石嶽忽平靜說道:“劉洪,有些事情,也終該讓你知道了。”
劉洪聽得不由一愣,道:“大王,何事?”
獨角鬼王在一邊亦不多聲。
石嶽心中有感之下,便從佛門西遊的算計開始講起,獨角鬼王既爲花果山鐵桿,自也不用顧忌,該當給予這般的信任。
先說孫悟空的至陽之體,亦有享那天帝之位的資格,被玉皇大帝所忌憚,終連累花果山衆生兒郎。繼又被佛門所覬覦,算計爲保西遊取經之人,方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石嶽悠悠講來,想起往日種種,他自己亦不由時而眼眸通紅,時而眸閃兇光,直聽得兩人心中憤慨無比,卻又激盪萬分,如此待來日伐天,孫悟空大王豈不亦可坐那三界至尊之位?只是卻也不敢打擾他。
接着石嶽便又講起佛門金蟬子被觀音所算計,連續九世被同一人所吃,且來日還要收那人爲弟子。這一次兩人心中雖都大感暢快,可同時又不由感到那金蟬子可憐,劉洪更忍不住張口說出“枉稱大慈大悲”,因爲那觀音同樣也算計過他。
然而說完,石嶽便就突然望向他,平靜的道:“那金蟬子的第十世,便正是你兒。”
瞬間劉洪便只覺腦子一懵,只剩下一個念頭,怎會這般?
石嶽也不着急,自知其需要一個緩衝的時間,就站在那裡慢慢等待,旁邊獨角鬼王同樣聽得不由發怔,那豈不就是現在的取經人?
如此許久,劉洪才終算醒轉過來,眼淚忽就不受控制的直往下掉,然後微顫着聲音道:“陛下,那我兒?”
見此情景,石嶽卻是不禁皺起眉頭,因爲他已經感覺到劉洪體內靈力的紊亂,用他了解的一個詞來說,那就是有走火入魔之兆。
而旁邊獨角鬼王同樣看得滿臉緊張起來。
石嶽不禁緊皺起眉頭,就在這時,劉洪突就轟然跪倒,大哭着以頭搶地道:“求陛下告知!我兒是否一直都是我兒?求陛下告知!求陛下告知!”
僅僅是幾下,腦袋就已經磕破,鮮血直流。
見其這般激動,石嶽不由更加沉吟,眸現茫然之色,難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麼?可同時卻也知道,此時劉洪顯然已知道答案,但想從他口中親耳證實一下。
石嶽遂只好一嘆,道:“正如你所想,那金蟬子殘魂本就渾渾噩噩,無有意識,你兒自便……”
“噗!”
石嶽話未說完,劉洪突然就是一口鮮血噴出,同時兩目圓睜,本就不算強的靈魂亦有隨時消散之象。
可儘管如此,其靈魂依舊兀自傳出神念道:“劉洪死不足惜,只求陛下讓我再見我兒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