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知府是謝方叔的親信,繼先到任後,被其故意冷落,繼先卻不在乎,反倒樂個無人管轄。泉州終日炎熱,海浪翻滾,港口停泊的船隻鱗次櫛比,沿海數裡的海面上經常帆桅高豎,各國商人彙集城中,大街小巷隨處可見阿拉伯人和波斯人,一派異域風情。這是大宋最著名的海港,是溝通南洋諸國的樞紐,承擔着朝廷近四成的國庫收入。
不詳言繼先每日海港事務,先來說說紹興年間的一段故事:紹興三十八年,完顏亮弒君篡位,撕毀宋金和議,過江侵宋。宋軍疏於訓練和防範,雖兵將數倍於敵,卻被殺個猝不及防,連連敗退,沿江各城池被紛紛擊破,高宗皇帝嚇得倉惶南逃,欲從明州下海南上。宰相虞允文臨危受命,急赴前線指揮作戰,他親臨一線,考察地形,重新在沿江佈防,並聯合李寶重組水軍;宋軍受到虞允文的鼓舞,鬥志高昂。金兵欲一戰掃平江南,猛攻宋軍水師,虞允文結合淮東有利地形施以妙計,擊退金兵。又在採石磯設伏,在江上與潰逃北上的金兵激戰三天,大敗金兵。金兵惱羞成怒,責怪完顏亮領兵不力,將其殺死,逃回北方,自此不敢大舉南犯。通過對此次水戰的研磨和總結,虞允文將水師作戰的精要繪成圖文,以待後世不時之需,這便是《乾坤水戰圖》,此圖將水軍作戰的精要發揮到極致,傳言可頂十萬水軍之用。
《乾坤水戰圖》繪成後,一直藏於中書省集賢殿書院,後來宋金和議,再沒發生大戰,此圖便被束之高閣。理宗親政後,特命秘書丞程元鳳重修此圖,故而又轉存到秘書省。
起初,外界無人知曉此圖,不知何時,江湖流傳一說:大宋皇宮裡藏有一張奪取江山的護國寶圖,得此圖能得趙宋江山。然而皇宮內部高手如雲,守衛森嚴,並無人敢去擅奪此圖。
荊湖南路的嶽州在高宗時期發生過一次漁民大起義,波及洞庭湖周圍幾十萬民衆,他們以洞庭湖爲藏身之所,架船神出鬼沒,攻州掠府,朝廷多次圍剿皆敗北。後來岳飛在此組建洞庭水師,親自圍剿,打死義軍頭領鐘相,誘降繼任頭領楊幺,平定義軍。起義被鎮壓後,部分義軍逃到金國發展,部分留在宋國繼續暗中發展,兩路人經常聯絡,金國滅亡後,又重新匯合到一起,組建成一支龐大的地下組織,名曰南會。南會一面招收北方難民,組織抗蒙;一面暗中活動,反對朝廷。
南會設總壇於嶽州,置會領一人,下設海貿、船運、義軍、編納和判例五個總掌,分別負責聯絡外商、籌集錢糧,組織軍士、招收難民和掌管會規;又設衣冠、農、商、百藝四堂,負責組織各種特長之。五總掌只有海貿總長常駐泉州,其餘四總掌和四堂主皆不定時隨駐各處。於每年的三月、六月、九月和十二月的頭五天,會領都要招集五總掌和四堂主到嶽州總壇議事,南會現任會領是楊幺的四世孫楊天問。
南會人馬遍佈南北,各路消息無所不知,對江湖上流傳的大宋皇宮寶圖一事,經過仔細探查,得知乃是《乾坤水戰圖》,楊天問欲奪取此圖以爲己用。
適逢六月初一,南會召開議事會,商討如何奪取寶圖。楊天問一身絳紫長袍,烏黑的長鬚直垂胸下,雙目深逼,端坐木椅。臺下兩排分列而坐,左邊五位正是五總掌:身材弱小輕盈的海貿總掌方仁、形如魚鷹的船運總掌施義、略微胖圓的義軍總掌白禮、面容和善的編納總掌王智和一臉忠厚模樣的判例總掌鍾信;右邊四位乃是四堂主:中年書生模樣的衣冠堂堂主左寶書、鬚髮半白的農堂堂主餘慶春、眉眼精明的老婆子商堂堂主夏涵靜和通身靈巧的百藝堂堂主史嘉禾。
九人面對楊天問而坐,煞有氣勢,楊天問道:“這次召各位來有一件大事要商量。”
左寶書執扇道:“會領但請吩咐,我等定當效命。”
楊天問道:“楊某能有今日,全仗各位兄弟相助,趙宋狗皇帝昏聵無能,對外屈和苟安,對內搜剮民脂民膏,百姓敢怒不敢言。”
餘慶春接過話,氣憤道:“狗日的趙宋皇兒,跟金國打仗丟了河北,跟蒙古打仗丟了淮北,指不定哪天又會丟江北,真是氣死老子了。”
王智搖頭嘆道:“餘堂主看着吧,臨安那羣無能之輩,恐怕連江南也守不住。現在江北的難民每天逃過來很多,我這裡都快招不下了。江北有難,老百姓可以過江避難,要是江南有難,又到哪裡去避難?”
方仁道:“楊總領發令吧,咱們發兵打向臨安,搗毀皇宮,宰了趙昀。”
楊天問搖頭道:“此乃大事,需細細籌劃。”
鍾信道:“以咱們現在的實力還不能與朝廷硬來,要智取爲上。”
楊天問道:“鍾兄弟所言正合我意。當年太祖父的十幾萬兵力都敗在了朝廷手中,何況現在?不可貿然對抗朝廷。”
夏涵靜連連嘆息:“當年要不是岳飛使用奸計不可能會敗,宋主昏聵無能,有什麼值得去保的?到頭來都是忠臣良將被殺,貪官污吏橫行,岳飛爲趙構立了那麼多功勞,又落了什麼下場呢?”
楊天問道:“我們言歸正轉,上月左堂主到臨安打聽到一個重要機密。”
衆人紛紛看向左寶書,然後迫不及待地問道:“會領快請講!”
楊天問道:“《乾坤水戰圖》”。
方仁問奇道:“《乾坤水戰圖》什麼?”
楊天問解釋道:“是水軍作戰得戰法精要,前朝宰相虞允文繪製的。宋廷雖腐敗,但水師卻無人能敵,且作戰經驗豐富,這幅圖便是宋軍水戰法寶,得此圖後若勤加演練,可保水師天下無敵。”
左寶書補充道:“現在宋軍水師早已懶散,朝廷也不重視此圖,我們正好可以拿來訓練水軍。當年之所以敗在岳飛手中,固然是中了計,但終究還是我們的水軍力量無法與朝廷抗衡。若我們用此圖練成水軍,既可抗衡朝廷,也可阻擋蒙古,豈不一舉兩得。”
白禮問左寶書:“此圖藏在何處?”
左寶書道:“就藏在宮中秘書省。”
白禮嘆道:“秘書省深處皇宮,難以進入,一旦不成,將性命難保。”
楊天問看史嘉禾,若有所思,“或許史堂主能成就此事。”
衆人目光投向史嘉禾,史嘉禾不解道:“屬下不明白,還請會領賜教!”
楊天問微微一笑,“皇宮的確不好進,可史堂主卻能輕鬆進出。”楊天問向衆人解釋,“你們別忘了,皇宮每逢節日都會請各種優伶、雜藝進宮表演,史堂主手下不都是這樣的人嗎?下月初七是乞巧節,史堂主正好可以帶領他們以獻演的名義進入宮中,再見機行事。”
方仁讚道:“此計甚妙,我願和史堂主一起前往。”
史嘉禾道:“此計雖好,但爲保周全,建議讓白禮兄弟的部下假扮成尋常百姓在宮外接應,再讓施義兄弟率船在浙江口等候,水陸兩路共進,方能萬無一失。”
楊天問道:“好,各位按計行事!”又囑咐史嘉禾和方仁:“史堂主和方總掌不要強行用事,若沒有機會,當立即出宮,以後再圖。”
史嘉禾和方仁齊道:“會領放心,屬下會相機行事。”
衆人領命,分頭出發,於是南會大隊人馬悄無聲息向臨安涌來。
轉眼六月底,臨安城熱鬧起來,皇宮獻節表演也安排就緒,只待節日到來。理宗皇帝趙昀宣吳潛、程元鳳和王應麟進殿問事,理宗問吳潛:“乞巧節的表演安排如何?”
吳潛稟道:“回皇上,所有節目都已備齊,因閒雜人不得隨意入宮,宮外來的藝人暫時安排到鴻臚寺典客署別館,吃用均由光祿寺提供。”
理宗問道:“典客署和光祿寺是接待貴客的,怎能招待這些沒有身份的人?”
吳潛道:“今年的表演不同往年,因有一批嶽州獻龍舞的,十分有名,他們千里趕來,朝廷不應慢待。且外客進京,人員混雜,未免惹出事端,讓鴻臚寺和光祿寺前去招待,既顯示皇恩浩蕩,也可監視他們。”
理宗點點頭。王應麟道:“吳相考慮很是周全。回皇上,吳相讓臣從禮部抽兩人給他們教習宮規,特請皇上示下!”
理宗道:“很好,他們是否安分守己?”
王應麟道:“除了每日演練,他們並未踏出別館一步。”
理宗忽然又問程元鳳:“程愛卿,朕讓你眷錄的《乾坤水戰圖》可曾完工?”
程元鳳道:“臣思慮再三,難以入手,現在纔剛起頭。”
理宗安慰道:“朕知此圖工程浩大,內容繁瑣,卿慢慢繪來,不必心急。”
程元鳳道:“是!臣定當竭力而爲。”
理宗又囑咐道:“節日人員混雜,要加緊防範,若無別事,都退下吧!”
三人退出。
典客署別館正在排練龍舞,禮部的官員帶着兩位內官進來,內官手中抱着衣服,一位官員向史嘉禾等人道:“這是尚服局新制的宮衣,明日表演你們穿上。”
方仁上前收下,連連應道:“是是是!一定照辦。”
官員退去後,方仁和史嘉禾進屋關上門,悄悄商討計劃。此時,天氣豔陽高照,外面的人繼續加緊排練。史嘉禾低聲道:“到時候我們表演,你獨自混出去。”
方仁道:“宮內守衛森嚴,人多反而易出亂子。”
忽然,史嘉禾看到剛纔送來的衣服中有一套不同,奇道:“這是什麼衣服?”說着,便撥開去看,繼而開懷大笑,“方兄弟,真是天助我們!”
方仁奇道:“史兄弟此話何意?”
史嘉禾喜道:“其他衣服都是藝人專用,而這套衣服卻是內官宮衣,肯定是尚服局把衣服拿混了,你正好可以穿上它,在宮中自由走動,不會有人注意到。”
方仁道:“明天我就來個光明正大搜皇宮。”
七月七日一早,乞巧節宮演開始,理宗和皇后、后妃分坐前面,朝臣列坐兩邊。三聲鼓響,但見龍舞開始,一番表演贏得臺下目不轉睛,連連喝彩。方仁卻已換好衣服,溜入宮內。
方仁不知道秘書省具體位置,在宮內胡亂摸索,好大一會功夫還未找到,他知道史嘉禾拖不了多久,時間有限,再拿不到圖就不得不無功而返。
忽然,理宗喚程元鳳上前,“朕記得秘書省存有一本《荊湖民俗志》,看了臺上的龍舞,勾起了朕的興致,那把它取來,朕想了解一下荊湖民俗。”
程元鳳道:“皇上記性真讓臣敬服,臣這就去取給皇上看。”說罷,便奔向秘書省。
方仁焦急萬分,見前方一內官捧着水果走來,便迎上前,“這是要送往哪裡?”
那內官驚了一下,站住答道:“給皇上送去,你小子不在前面伺候皇上,跑到這裡幹什麼?讓蘇公公看見又要罰你。”
方仁賠笑道:“怎敢偷懶,我是去秘書省取東西。”說着方仁便向東面走去。
內官見他向東走,喊住他奇道:“秘書省在西南角,從這小路過去,你走錯路了。”
方仁連連道:“瞧我這腦袋,跟你搭幾句話就糊塗了,對對對!是走這條路。”
“趕緊去吧,別讓皇上等急了。”內官說着便走開了。
方仁按照內官指的方向,一溜煙功夫就跑到秘書省。裡面只有一名正正在值班校書,並沒發現方仁進來,方仁走過去將他一掌打暈。秘書省藏書豐富,方仁找了半日也不見寶圖。忽然看到一臺書案上放着一幅圖,打開一看,上面只寫有五個字《乾坤水戰圖》,餘皆空白,猜想可能是抄錄的副稿草卷,便又向內間尋找。裡屋正桌上放着一個楠木鑲金方盒,他便凝神屏氣打開,正是《乾坤水戰圖》真跡,便一把塞進懷中,向外奔走。
恰此時,程元鳳來取書,進門看到倒在地上的那個正字,頓時一驚;又見書案凌亂,不知發生了何事,正在疑惑時,方仁從裡屋跑出,迎頭撞上程元鳳。方仁一怔,寶圖從懷中掉下,程元鳳一看,急忙轉身大喊。方仁追上去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對頭一拳將其擊昏,轉回屋撿起寶圖欲離去,才欲出門,又停住腳步,將那幅空圖也一併拿走了。
龍舞將要結束,方仁還未趕來,史嘉禾十分心急。忽然,方仁從後臺閃現,傳遞眼神,史嘉禾知道他成功了,這才放心。龍舞結束後,衆人立即下臺換裝,欲立即撤出皇宮。
程元鳳取書遲遲不歸,理宗派蘇雲前去催喚。蘇雲去後,大驚趕來,“皇上,不好啦!程大人被人打昏,秘書省遭竊了。”
理宗驚愕,“什麼?”衆人也無不驚愕。
王應麟忙提醒道:“皇上,《乾坤水戰圖》。”
理宗恍然大悟,“對,寶圖,吳相快去查看寶圖有沒有丟失?”
於是吳潛帶着衆大臣趕赴秘書省。來到秘書省,吳潛救醒程元鳳,“程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程元鳳頭腦昏沉,“吳相,快!快!《乾坤水戰圖》,有人假扮成內官將寶圖偷走了,再不追就來不急了。”
吳潛聽言,絲毫不亂,沉靜一想,道:“一定是那幫嶽州獻龍舞的,是我大意了!”吳潛叫內官把程元鳳扶進屋,找太醫查看傷勢,然後向吩咐道:“速叫殿前步兵都指揮使和殿前馬兵都指揮使到前宮議事。”說完,疾步向前宮而去。
理宗已經知道事情經過,讓吳潛即刻排查皇宮防務,又命二位指揮使帶兵追拿史嘉禾等人。史嘉禾和方仁一出皇宮便兵分兩路,方仁攜圖直下浙江口,與在江上等候的施義會合;史嘉禾則率人與白禮會合,從陸路北上。
史嘉禾剛出城門,追兵緊隨其後,雙方大戰到黃昏日落,南會人傷亡大半,史嘉禾和白禮眼見力不能支,便集中力量突圍,逃出十數人。
方仁一到浙江邊,便看到兩艘商船在此等候,只聽施義急促喊道:“方總掌,快上船!”
方仁跳上船,施義問道:“怎麼就你一人?史兄弟呢?”
方仁壓了壓驚,道:“我們分頭行動的,他們從北路返回了,寶圖已到手。”方仁從懷中取出寶圖,遞給施義看。施義接過圖打開,大喜,“你們這次功勞不小,楊會領定會好好獎賞你們,此地不宜久留,立即開船。”於是,船隻沿浙江入海北上。
船行半日,快入江口,方仁見施義打瞌睡,偷偷將懷中的另一幅圖取出,和桌上的寶圖調換後離開。不多時,方仁見施義醒了,便走來言道:“施兄弟,你先讓船停下。”
施義奇道:“好端端地爲什麼停船?”
方仁道:“我反覆思慮,覺得與你們同行不妥,我身份已經暴露,宮裡很多人見過我,很容易被認出。船入江後需要數日才能到嶽州,沿江關口很多,朝廷丟失重要東西,肯定會設關排查,到時我萬一被認出,大家就全都完了。”
施義覺得有理,“依方兄弟所言該怎麼辦?我本來就是奉命接你的,若把你丟下,怎麼向會領交待?”
方仁勸道:“送回寶圖纔是大事。你率一艘船帶上圖返回嶽州,我率另一艘船去泉州,官兵定然不會向南追的,這樣我和寶圖都能安全。”
施義道:“既如此,那就這麼辦吧,路上小心!”
方仁換了船掉頭向南,開往泉州。
施義率船幾經周折,最終安全到達嶽州,風塵僕僕,回到總堂。史嘉禾和白禮卻杳無音訊。楊天問見施義回來,問道:“施總掌,史堂主他們得手沒有?”
施義稟道:“屬下奉命在浙江口等候,遇到方仁,他們得手了。”
鍾信問道:“其他兄弟呢?”
“他們……”,施義正欲回稟,只見史嘉禾和白禮渾身傷痕進來。夏涵靜和鍾信趕緊迎上去,問道:“怎麼弄成這樣?”
史嘉禾道:“我們和官兵打了一場大戰,兄弟們死傷大半,只逃出我們幾個。”
楊天問安慰道:“兄弟們辛苦了!快扶他們坐下。”又道:“施總掌說你們得手了,寶圖何在?”
史嘉禾見方仁不在,奇道:“施總掌沒接到方總掌?圖在他身上。”
施義從懷中取出圖,道:“接到了,方總掌把圖交給了我,未免官兵認出他,我們分頭離開的,他去泉州了。”
楊天問接過圖打開,頓時面色凝滯。鍾信見狀,奇道:“會領,怎麼回事?”
楊天問把圖拿給衆人看,只見圖上只有“乾坤水戰圖”五個首字,竟是一幅空圖,衆人不覺目瞪口呆。
施義忙起身接過寶圖,不敢相信,“怎麼可能?明明是幅完整寶圖,史堂主,你也是看過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史嘉禾道:“當時情急,方總掌說大事已成,我們急於出宮,我並沒有時間打開看,出宮後我們就分開了,因此從未看過此圖。”
大家面面相覷,楊天問一言不發。
夏涵靜問道:“會領,怎麼辦?”
楊天問也未多言,只道:“可能朝廷早有防備,使了金蟬脫殼之計,只要兄弟們平安回來就好。”
施義又欲說話,“可是……”鍾信給他遞了個眼色,讓其止住。
大家走了出來,施義問鍾信:“會領不會懷疑我調換寶圖吧?”
鍾信安慰道:“施兄弟多慮了,會領何時懷疑過兄弟?你們一路辛苦,回去好好休息。”
衆人走後,鍾信回到屋中,楊天問目光深邃,“施義和方仁必有問題。”
鍾信坐下來,默默道:“尚不能如此斷定,萬一真是中了朝廷的計,豈不冤枉了自己的兄弟?”
楊天問接着道:“日後當再派人到臨安打探,若真圖已被被盜出皇宮,便能證實我的猜測。我待兄弟們情同手足,希望不要有人背叛我。”又轉言道:“你待會通知夏堂主到呂宋走趟貨,我們的銀錢不多了。”
鍾信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方仁剛回到泉州後,接到一封密信,信中言道:師兄,兀良合臺將軍下月便到泉州,若你已成功,到時可將東西交給他。方仁攜帶寶圖不便進城,便將寶圖暫存放城東北小山丘上的聯絡點馬祖廟中。
泉州是大宋海上門戶,更是蒙古人垂涎的一塊肥肉。蒙古打算從陸路打通亞洲大陸,從海上繞道南洋登陸,兵臨占城和嶺南,若拿下泉州富庶之地,便可水陸兩路南北包圍臨安,因此他們無時不在籌劃着奪取泉州之事。
自隱身四狐南下中原後,有關大宋的內部消息源源不斷寄回漠北。蒙古聽說大宋有《乾坤水戰圖》,而宋國河海遍佈,料知日後必會和宋軍展開水戰,爲備後來之需,也想得到此圖。經過反覆斟酌,蒙古派兀良合臺扮成商團到泉州探查,聯絡外國鉅商,與隱身四狐商討奪圖之事,順便結交泉州各色人物,一旦將來有變,可以及時響應。
兀良合臺一行從剛剛被蒙古征服的波斯乘船出發,隨行四十餘人,載滿各種香料、珠寶,並帶上侍女鍾蓮心,隨同當地商隊上船,浩浩蕩蕩開往泉州。
不說兀良合臺一行在海中漫漫行程,那自然是萬里跋涉,風濤巨浪,險阻不斷,我們只講講這鐘蓮心。鍾蓮心本是金國汝陽人,當年蒙古圍攻蔡州時,汝陽拒不投降,和蔡州聯手作戰,於是在城破後,全城被屠。那年鍾蓮心剛剛四歲,亂兵之中和父母離散,蒙古大將塔察兒在死人堆中發現鍾蓮心,見她雙眉間長有一枚垂露胎記,以爲稀奇,便帶回和林。後來被兀良合臺看到,兀良合臺見鍾蓮心容顏清新,甚是可人,便討了回去,將其作爲貼身侍女。兀良合臺當時不過二十來歲,武力超羣,尤愛漢文化,因此有意無意漸漸感染着蓮心。等到蓮心十六歲時,她已能通曉很多詩文,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很得兀良合臺喜愛,兀良合臺每每出征,總把她帶在身邊。
兀良合臺一行在海上行船八日,已經進入萬里海塘。按例,商船至呂宋海岸後,大多都要靠岸和當地互市,帶上呂宋的特產回泉州,從而中途再次獲利。兀良合臺一行在呂宋靠岸,陸上過來一支宋國商隊,雙方接洽後,便在船上互市。商隊領頭的正是夏涵靜,她挑選貨品時瞥見兀良合臺和鍾蓮心,見他們是蒙古衣着,便問船上的商頭怎麼會有蒙古人,商頭說只要是有錢賺都一樣,他們走是大貨。
夏涵靜端詳着二人,見鍾蓮心面貌非凡,讚道:“這丫頭不錯!”隨即便走開了,鍾蓮心嚇了一頭冷汗。
船隊起錨後,兀良合臺見要進入宋境,便將準備好的漢服取出,和蓮心一起換上。這時正是八月天氣,海上酷熱,船艙中悶得透不過氣,兀良合臺在艙內看書,熱得滿頭大汗。鍾蓮心無事,倚在船舷上看海,兀良合臺走出來,見鍾蓮心側倚在船邊,露着半邊臉,一身淺絳裙袍,腰繫翡翠綠絲帶,面色溫婉,似笑含羞,雙眸蘊情,不覺一下子心生憐惜,“蓮心,讓你跟着我在船上風餐露宿,真是難爲你了。”
蓮心只顧着往海里看,沒注意兀良合臺出來,猛聽身後冒出一言,嚇了一跳,然後轉過身,收攏雙腳,向兀良合臺行禮,羞怯道:“將軍何出此言?蓮心得將軍照撫,教我讀書做事,從來沒拿我當下人看待,我的命都是將軍的吃這點苦算什麼?將軍能讓我常隨左右,便是我的造化了。”
兀良合臺笑道:“你這丫頭,說了這麼一通話,我倒不知道怎麼說了。”
蓮心雙脣微合,低眸含羞。
兀良合臺道:“蓮心,你知道我們去泉州做什麼嗎?”
蓮心輕輕搖搖頭,“蓮心不知,將軍不說,蓮心便不問。”
兀良合臺更感覺蓮心可人,“不是本將不告訴你,這是軍國機密,大汗說了,不能告訴他人。”
蓮心道:“我懂,將軍,咱們什麼時候能到泉州?”
兀良合臺道:“如果順利,再三日就能到了。”
蓮心關切道:“將軍,外面風大,咱們回艙吧!”
轉眼到了臨近泉州,許多小島冒了出來,船上的人都站在船艙眺望。剛吃過午飯,船停靠在一個島邊,船上淡水已經用完,船工要到島上取水。兀良合臺和蓮心在船上待膩,想到島上走走,正欲下船,忽覺陽光異常刺眼,艙中的老鼠向外亂竄,天風莫名猛烈。
船工剛下水,感覺有些不對,忽然叫了起來,“不好啦!海水長溫,風暴要來了!”所有人一下子手忙腳亂起來,蓮心和兀良合臺不知道風暴是什麼,但看到大家驚慌失措,便知有大事發生。不待他們反應過來,天風大作,驟雨傾盆,滔天巨浪飛卷而來,瞬間把船隻打翻,捲入海中,蓮心和兀良合臺不見了蹤影。
繼先自來到泉州,每日除了查看海港,承接各國貿易事務,也無它事。那日他忙完事務到觀海樓飲酒,坐在朝海的窗子邊,正覺景色可嘉,忽見淺海處飄來一塊甲板,仔細看去,隱約見甲板上趴着兩個人。他慌忙下樓,向海岸奔去,到了海邊,招呼一位漁夫過來,塞給他一塊銀子,便指揮他向甲板劃去。
船行到甲板處,發現上面趴着一對男女,頭髮和衣服凌亂,繼先猜想定是遭了風暴,便把他們拉上漁船,這兩人正是兀良合臺和鍾蓮心。上岸後,繼先和漁夫把他們放到沙灘上平躺,幫二人擠出腹中嗆水。
兀良合臺甦醒過來,看了下身邊的蓮心,“蓮心!蓮心!快醒醒!”
蓮心醒過來,連忙裹緊衣服,“這是哪裡?”
繼先問候道:“這是泉州,你們在海上遭風暴了吧?”
兀良合臺起身致謝,“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鬼天氣,多謝你們相救!”
繼先道:“想必你們是第一次來泉州,夏秋季節泉州常有風暴,稍有不慎,便會遭遇兇險。”
兀良合臺再次致謝,又問道:“不知兄弟怎麼稱呼?”
繼先道:“泉州市舶司使李繼先。”
兀良合臺不禁嘆道:“這麼年輕就掌管泉州海貿,李大人真不簡單。”
繼先謙道:“小弟不才,舔居此職。你們若願意,不如到我府裡先休息幾日吧!”
“怎好意思打攪大人?”
“無妨!”
繼先帶他們回到家中,暫時安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