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的青峰直插雲霄,逼眼的蒼翠之色茫茫鋪開,一川風雲延綿不絕地在峽谷上流走,像是一串流淌着的音符。船逆水而上,行駛有些緩慢,高大的山障和渺渺的白雲把這艘大江中的小船反襯得異常渺小。急流的江水猛烈拍打着江岸的岩石,轟隆隆作響,濺起的浪花迴旋在半空中,讓人有種隨時都會湮滅在江濤中的感覺。繼先矗立在船頭,向前方的江谷深處望去。
“繼先,我們馬上就出巫峽,前面快到夔州了。”丁依卿從船艙中鑽出來對繼先道。
“我們已經行了四日水路,估計還得四日才能到達酉州,這樣一來一回就要耽誤許多事日。”繼先思慮深長。
林清溪道:“回酉州路途遙遠,水路艱險難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也用不着太擔心,時間應該充足。”
船在江上又行了一日,也不知行到了什麼時候,衆人有些乏倦,依着船舷睡着了。忽然,前方的峽谷敞開了,變得開闊明朗,兩岸的山峰由高峻變得低緩舒張,一道斜陽從船頭射進艙內,正好照在繼先臉上,繼先被刺的揉了揉眼睛,向艙外望去,忽見江面開闊,不由得心中豁朗許多,“你們看,咱們已經過了峽江。”
林清溪看了眼江岸,“想不到這一覺竟睡了這麼久,看來我們是真的累壞了。”
“你們快看!那是哪裡?”呂星宇忽然看到前方的江面旁出現一處綠樹蔥蘢的半島,指着江島向大家道。
衆人齊把目光投去,繼先覺得甚是熟悉,仔細一想,忙道:“那不是玉印山嗎?那年我隨呂文德入川抗擊蒙古,在涪州江面與火尼赤大戰,遭炮彈擊傷落入江中,被路過的莫姐姐和吳姐姐送到玉印山療治。”
林清溪不禁驚訝道:“居然還有此事?”然後又奇道:“張天鬆是個十分怪癖的人,從不跟外人往來,他能給你治病實在不可思議。”
“誰?張天鬆?他在那裡?”丁依卿一聽林清溪說及此人,忙問道。
繼先見他神情緊張,隱隱約約想起了當年滿溪春無意間提起的事,知道丁依卿是張天鬆的徒弟,卻又想不起什麼原因致使張天鬆隱居不出,連自己的徒弟都不願意再見了。繼先問丁依卿:“丁大哥,張天鬆是你的師父,你一直都不知道他的蹤跡嗎?”
丁依卿道:“自榕樹林之戰後,我們師兄弟三人便與師父失去聯繫,到處找不到他的身影。林姑娘剛纔說我師父救過你,是真的嗎?他在哪裡?”
當時登島的衆人曾答應張天鬆不向外人透露自己的住處,知道張天鬆隱居多年不見外人,必然有自己的難言之隱,不過又想丁依卿是他的徒弟,尋師多年,現在張天鬆就在眼前,若不告訴他絕非朋友之道,便道:“丁大哥,我若告訴你他的住所,你須得保證不向外人泄露。”
丁依卿道:“你果然知道我師父所在。你放心,我絕不會向別人透露。”
繼先便讓船伕轉帆,向岸邊的玉印山停靠,“丁大哥,你師父就在玉印山上。”
說話間,船靠島了,衆人下船。呂星宇向登島的山路望了一眼,見綠樹蔥蘢,甚是隱秘,對丁依卿打趣道:“三哥,你師父捨棄你們跑到這個島子上不見外人,不會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吧?”
丁依卿頓時嚴肅道:“四弟莫要胡說,師父性格怪癖,容不得旁人對他妄加評論,若是被他聽到你剛纔的話,恐怕我們上不了島。”
“這麼厲害!好好好,我不說話了行吧。”呂星宇嬉笑道。
“張先生!有人嗎?”繼先等人來到島上的小院外,見四周寂靜無人,院內鴉雀無聲,只有一架草藥擺在院內晾曬,但並不敢直接進去,站在院門外輕輕喊了一聲。
林清溪見許久無人迴應,問道:“他不會已經離開這裡了吧?”
“林姑娘睜大眼睛瞅瞅,院內還曬着草藥呢,肯定有人在。”呂星宇道。
丁依卿見呂星宇對林清溪說話冒失,便道:“四弟,休要這樣說話。”然後朝裡面又喊了一聲,“師父,在嗎?”
“算了算了,咱們先進去等着,說不定他出去了,一會會回來了。”呂星宇不耐煩道,上前便要推門進去。
繼先一把拉住他,“呂大哥不可,張老先生最忌生人,我們今日無故登島,若是再擅自進入他的院中,他必會生氣。”
“現在怎麼辦?”林清溪問道。
繼先欲徵求丁依卿的意見,丁依卿道:“就在這裡等一會,應該要不了多久的。”
衆人只得依他。
日頭已經沉沒在江岸的遠山處,江風吹來,帶着一股清涼的溼氣,天上還有幾隻未歸巢的江鷗在盤旋,像是要在夜晚安息前搜尋一點最後的食物,飛着飛着便消失在淡淡的餘暉中。
繼先等人坐在門外的樹下,仍不見張天鬆回來,林清溪不禁打了個冷顫,站起身向周圍看了看,心情有些焦急,“繼先,咱們時間不多,若是再耽誤事日,怕會誤了大事。”
繼先剛要說話,卻聽得山路下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哼唱,繼而便有腳步聲仄仄傳來。丁依卿忙起身整整衣冠,猜想一定是張天鬆回來了。衆人正在立身恭候,卻見一個碩壯大漢提着大刀醉醺醺走過來,衆人不禁愣住了,再仔細一看,繼先驚喜道:“龍大哥,怎麼是你?”
丁依卿和呂星宇也認得他,他正是雪玉派掌門龍震元。
龍震元打了個哆嗦,嗆出一口酒氣,定眼一瞅,“哎呀!這不是繼先兄弟嗎?你啥時候來的?”
繼先道:“龍大哥從哪裡來?我還以爲是張先生呢。”
“怎麼?你們沒見到怪老頭?”龍震元奇道。
丁依卿道:“師父脾氣怪異,我們不敢擅自進院,一直在這裡等他回來呢。”
龍震元大驚,“什麼?你們來多久了?”
繼先見他神情大變,奇道:“有一個多時辰了,怎麼了?”
龍震元忙道:“壞了壞了!趕緊進去,我中午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會子估計又嚴重了。”
龍震元藉着酒勁似瘋若癲地說着,一把拉開院門,向繼先等人道:“快進去救人,不然要壞大事。”
繼先等人不知發生什麼事,慌慌張張跟着他跑進去。
一推房門,龍震元跑到牀前,喊道:“怪老頭!怪老頭!”
只見張天鬆趟在牀上沒有迴應,半隻手耷拉在牀沿上,整張臉蒼白僵硬,繼先一看便知道他定受了重傷。
丁依卿見到師父,又驚又喜,然而卻是這番場景,又憂又急,忙問道:“龍掌門,我師父怎麼了?”
龍震元此時已經酒醒大半,“他中了一種劇毒,我也搞不清是什麼毒,趕緊救人。”
呂星宇擠到最前面,向衆人借開位置,“讓我來看看。”
丁依卿立刻退開一步,“對對!四弟最善解毒,快看看。”
呂星宇扒開張天鬆的衣襟,見胸膛處有一塊巴掌大的紫紅痕跡,便向龍震元問道:“他什麼時候中的毒?”
“已有三日。”龍震元道。
呂星宇又問:“之前可有囈語症狀?”
龍震元回想一下,道:“好像有。”
呂星宇搖頭嘆了一口氣,緩緩道:“他中的乃是龍花之毒,此毒劇是一種慢性劇毒,不會立即要人命,但卻會緩緩滲入體內五臟六腑,毒性日日加劇,最終由胸膛向全身紅腫潰爛而亡。”
衆人無不驚懼,丁依卿道:“如何解毒?”
呂星宇道:“要解此毒,非龍舌草別無他法。”
繼先道:“龍舌草並不難找。”
呂星宇搖頭道:“不,得是天河谷中瘴樹林下的伏龍溪邊所長的龍舌草才行,天河谷中遍佈各種礦藏,那裡的龍舌草大多是數十年甚至數百年所長,吸收了谷中精華,終年在瘴氣下涵養,能驅百毒。”
林清溪問道:“天河谷在何處?”
呂星宇道:“播州,此毒發作期限爲七天,一旦發作,三日內必亡。”
“這麼遠怎麼來得及?”衆人驚道。
正在大家犯難之時,丁依卿忽然道:“我兩位師兄隱居播州多年,專以採藥行醫爲業,他們必知此草。”
繼先喜道:“對對對!大先生和二先生一定會有龍舌草,不過他們現在在哪裡呢?”
丁依卿道:“我知道,我去找,兩日之內我必回來。”然後託衆人照顧張天鬆,便找二冉尋藥去了。
不提丁依卿如何尋找二冉經過,丁依卿走後,衆人陪着張天鬆艱難支撐着,兩日後,丁依卿果然帶着龍舌草回來了,衆人喜出望外。
繼先忙道:“何處尋到你師兄的?”
丁依卿把藥交給呂星宇,“四弟,快把藥拿去救我師父。”又向繼先道:“二位師兄讓我保守秘密,繼先就別問了。”
繼先道:“兩位先生有意歸隱,自然不想讓外人知道去處,我自當不必追問。”
呂星宇取一部分龍舌草放進張天鬆常用的藥罐中熬製,又配上自身攜帶的一副藥,熬成一碗湯藥給張天鬆喂下,道:“剩下的龍舌草分三劑熬製喂服,再配上我的這幅藥劑一塊服用,三日後便可痊癒。”
大家按照呂星宇的吩咐,日日熬藥給張天鬆服用,三日後真的解毒痊癒了。
這日,龍震元幫張天鬆在山上的清風亭設宴答謝繼先等人,張天鬆得呂星宇解救,基本痊癒。這幾日,丁依卿爲張天鬆沒少苦熬,看到張天鬆日漸痊癒,心中一點也不覺得累。繼先卻急切想知道張天鬆到底爲何中毒。
衆人來到清風亭就坐,張天鬆向衆人作揖答謝道:“老夫這條命險些喪於歹人之手,多虧諸位相救,不勝感激,略備薄酒爲謝。”
龍震元向衆人笑道:“我這是頭一次聽到怪老頭說話這麼客氣,倒不習慣了,哈哈哈哈!”
衆人大笑。
張天鬆略顯尷尬道:“老夫之前待人確實太過苛刻,哎!過往之事不提也罷。”
繼先道:“張先生言過了。不知先生是中何人之毒?”
丁依卿也忙道:“師父,那人用毒好生歹毒,若不是四弟在此,恐怕師父命將不保。”
張天鬆這纔想起身邊還有位自己的徒弟,特意轉眼看了下,卻見丁依卿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感慨萬分,於是道:“依卿呀,哎!”張天鬆欲言又止,不知該從何說起。
丁依卿看出張天鬆必有難言之隱,委婉道:“師父一人在這裡多年是怎麼過來的?我和二位師兄都很掛念你。”丁依卿停頓片刻,一句話在嗓子眼憋住,反反覆覆想要吐出,卻怕會戳痛張天鬆心底的隱傷,糾結了好半晌,終於吐口道:“師父,你當年爲什麼跟我們不辭而別,銷聲匿跡了呢?”
張天鬆一杯酒端了半日未下肚,被這句話一問,臉色僵住了,放下酒杯,環視衆人,神情凝重而慘淡地自我嘲笑下,十分不情願道:“依卿呀!我不配做你們的師父,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轉眼又對林清溪道:“這位是桃源派的卸花劍吧?”
林清溪道:“我就是林清溪。”
張天鬆向林清溪深深鞠了一躬,“老夫愧對桃源派!”
林清溪連忙起身,不知所措,“張先生這是何故?”
張天鬆道:“林姑娘請坐下。”
林清溪一臉茫然坐下來,心中疑惑不解。繼先是局外人,不便插話。
丁依卿扶張天鬆坐下,“師父,你不必太激動,慢慢說。”
張天鬆平復一下心情,目光靜止了,腦海中閃現出多年前的舊事,“當年我與金佛派的緣了大師爲故交,我擅長各種奇門異術,曾經研製出一種威力很猛的火藥,勝於普通火藥數倍,本想獻給四川制置使彭大雅抗蒙所用,不料後來發生變故。”
繼先問道:“莫不是被人竊取了配方?”
張天鬆道:“你說對了一半。那配方是我受人矇騙,拱手送人了。”
衆人無不驚訝。
丁依卿追問道:“受誰所騙?”
張天鬆道:“依卿呀,還記得當年我有一次命你去重慶給彭大雅送密信,又讓你師兄半路喊你折回的事嗎?”
丁依卿道:“記得,我當時雖有疑惑,但也沒問明原由。”
張天鬆搖頭苦笑道:“我是不應該把你喊回來的,若是當時你將那封密信送走,便不會有後來之事了。”
呂星宇聽得入迷,急道:“哎呀!真麻煩,大家就別問那麼多了,讓張先生一口氣說完,東拉西扯好囉嗦!”
張天鬆便接着道:“那封信正是火藥配方,我要送給重慶守軍。恰恰在信剛送走,緣了來找我,他知道我一直在研究火藥,便問我情況,我把事情告訴他,他看了下配方,說若在裡面加上一種礦料能將火藥威力提高三成,我一聽大喜,便問他添加什麼礦料,他說此物只有金佛山纔有,容他將配方帶回去一試。又說現在靜隱師太正召集川中各派到成都與隴西四刀比武,等他先去了成都回來後在嘗試配方。於是我就信以爲真,將依卿喊回來,想着等新配方治好後再給彭大雅將軍送去,哪知卻中了緣了這個賊和尚的當。”
繼先道:“緣了早已暗中投靠蒙古,我曾經遭他暗算被投進金佛洞洞底,不過他萬萬沒想到,我在洞低發現了喬芳全的屍骨和《曲江流觴圖》。”
林清溪驚訝道:“什麼?《曲江流觴圖》居然在金佛洞中,怪不得陳九鼎極力否認他藏有此圖。不過照此看來,喬芳全必定也是被緣了害死的。”
張天鬆嘆了口氣,“沒想到緣了居然這麼惡毒!他拿了我的火藥配方立即讓隴西四刀獻給蒙古,並且在成都城外的榕樹林下用火藥偷襲大勝而歸的桃源派,致使靜隱師太當場喪命,餘下衆人損失慘重。”
林清溪聽至此,痛心疾首道:“先生別說了,我什麼都明白了,這不非先生的錯,先生何必自責多年?”
張天鬆道:“單若至此倒也罷了,關鍵是火藥配方到了蒙古軍手中,他們立即用來攻城,數十座堅固城池很快便被摧毀,落入敵手,這都是我的罪過呀!我無顏再見世人。”
衆人沉默良久。
繼先勸道:“可是事情已然這樣,就算先生自責也無濟於事,我覺得你不應該因此而隱居不出,既然禍端出自你手,你就應該出來想辦法解決纔對。”
張天鬆道,“我也曾這樣想過,終究是不敢面對世人呀。後來漸漸想通了,便想出去做些事,於是前些日子打算去重慶,誰知半路上遇到了緣了,我與他大打出手,未分勝負。他便向我賠罪,說自己以前如何如何受人蠱惑做了錯事,現在想痛改前非,我見他像是真心誠意,便有所動,他又請我吃酒,說一起去重慶效力,不料他在酒中下了毒。後來之事我便不知了。”
“後來恰好我路過那個酒館,見到他中毒昏死過去便把他救回來了。”龍震元補充道。
“原來如此,這個緣了真是可惡至極。”繼先恨道。
林清溪道:“事情既已明瞭,我們不如打上金佛山,宰了那個賊和尚。”
繼先思量道:“先不忙,緣了是跑不掉的,我們還是先辦眼前的事。”
張天鬆又端起酒杯,“先喝了這杯答謝酒再談不遲。”
衆人舉杯飲盡。
張天鬆問道:“你們怎麼突然來到玉印山了?”
繼先道:“我們要去大酉山,途徑於此,想到當年先生救命之恩,便有意來此拜謝。”
忽然繼先想起當年越州城外桃花溪畔與李雲水的對話,李雲水曾說過,若想知道桃源派根底可向張天鬆詢問,看來李雲水是知道張天鬆隱居於此的。關於劍經和劍陣等諸多事情淵源,桃源派和九華派都不清楚,繼先心想何不趁此向張天鬆一問究竟,便道:“張先生,你可否認識李雲水?”
張天鬆忽然神色緊張,“你怎麼知道此人?”
繼先微笑道:“曾得機緣在越州城外相遇,並贈我《雲水劍》劍譜,他說你可解我心中疑惑。”
張天鬆問道:“你心中有何疑惑?”
“桃源派和九華派的淵源。”繼先道。
張天鬆起身踟躕下,轉身直視繼先,深思詭異道:“我若說不知道呢?”
繼先靜靜回道:“先生必知道,然而先生若不願說,繼先也不強求。”
張天鬆眼神像是回思舊事,繼而一笑,長望江心,良久方嘆道:“也罷!倒也沒什麼,只是無意去揭前人舊事罷了。”於是娓娓道:“五代末,《蘭亭序》一摹本落入蜀主孟昶手中,孟昶文采超羣,能舞善畫,喜愛劍法,並深得《蘭亭序》意旨,他和寵妃一代舞妓李豔孃親繪《曲江流觴圖》,李豔娘善舞劍,孟昶揉合貼中神意創制成《雲飛花綻》一舞,與李豔娘同舞,名動諸國。宋滅後蜀時,李豔娘不願去汴京,帶着《曲江流觴圖》和《雲飛花綻》舞避世於灌江口,日日研究劍法,終於大成,修成《桃花飛雲劍》,以斬斷萬千春紅之意代替亡國之痛,並將《曲江流觴圖》中的會酒演化成會劍之意,以寄託與孟昶舞劍之思念。後來李豔娘發動李順和王小波起義,被鎮壓後,她率人馬逃到大酉山隱居,李豔娘收有三個徒弟,涪州江風清、酉州付清音和阮明坤夫妻,李豔娘帶領三人在《曲江流觴圖》的基礎上創制出《清風劍》和《雲水劍》,然後將二者整合成一代神功陣法——桃花飛雲劍陣,李豔娘又嘔心寫出劍經《繁花經》,心力耗盡而亡。隨後,江風清與付清音夫妻爲爭奪劍陣的繼承權大打出手,鬧得不可開交,江風清自知鬥不過付清音夫妻,便離開大酉山,在涪州明月山開創明月門,自此,《曲江流觴圖》不知所蹤,付清音認定是江風清偷走了該圖。後來付清音夫妻憑藉記憶將陣法招式刻於大酉山伏羲洞中,不過只得其大概要領。十數年後,付清音和阮明坤二人因性格不合,阮明坤一氣之下將劍經和《雲水劍》劍譜帶走不歸。付清音惱恨異常,出家爲尼,在大酉山開創桃源派;再後來,阮明坤竟在九華山削髮爲僧,開創九華派,那劍經便一直存於九華派。”
衆人聽言無不感慨。
張天鬆又道:“其實阮明坤只是負氣出走,想讓付清音請他回山,殺殺她平日任性霸道的氣焰,哪知付清音脾氣太大,根本不肯低頭,竟弄巧成拙。阮明坤大怒,對她失望至極,竟再也不肯回去了。後來阮明坤將《雲水劍》劍譜交給李良保管,李良是李豔孃的侍從,文采和相貌世間一流,曾暗戀付清音多年,付清音和阮明坤二人皆心知肚明,付阮二人結婚後,李良便離開大酉山來到越州。至於阮明坤是怎麼找到李良的,老夫就不知道了,或許阮明坤認爲李良曾經鍾情於付清音,必會把《雲水劍》帶給她。可阮明坤卻偏偏又設了三個條件,過了三關方能帶走劍譜,李大俠既然能得到《雲水劍》,必也知道這三關是什麼了。嗨!阮明坤這麼做不過是有心送回卻又愛惜面子罷了。”
張天鬆說罷不禁嘆笑,又接着道:“後來的事或許李雲水都告訴你了,我知道的這些也是李良告訴我的。”
林清溪嘆道:“夫妻一場如同兒戲,真是可笑。”
繼先這才明白原由,道:“九華派雖有劍經但無劍譜,所以無法練成劍陣。桃源派雖歷經十四代傳人,但沒有劍經,甚至連劍法也不全,所以也不能真正練成劍陣。”
張天鬆道:“時過境遷,兩派皆已不知劍經和劍譜分離之事,連九華派也早已不知劍經存於本派。”
呂星宇忽然突發奇想道:“張先生,兩派數百年的老底子你都知道,真是神人吶!敢問你和兩派是什麼關係?李良爲什麼會告訴你?”
這一問確實問出了衆人心中所想,衆人齊把目光盯住張天鬆,等待他的回覆。
張天鬆見衆人這般好奇,笑道:“看來你們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好吧,說了又有何妨,林姑娘,敢問你師父脖子上是否一直掛着一川梨木珠串?”
林清溪回憶道:“不錯,師父十分鐘愛這串佛珠,從未戴過其他佛珠。”
張天鬆道:“你錯了,那不是佛珠,是我送給你師父的定情之物,名叫印心珠。”
衆人無不驚訝。
張天鬆接着道:“其實我也是桃源派的人,當年我們師姐弟四人隨師父闖蕩天涯,二位師兄和師姐癡迷劍法,我卻獨愛奇門異術,師姐生得一幅絕世容貌,我對她很是癡迷……”
還未說完,呂星宇插話道:“又是男男女女的破事,哎!”
衆人不覺一笑。
張天鬆停頓片刻,接着道:“可是師姐卻對紅塵之事從不上心,而是醉心於桃花飛雲劍陣,終日迷戀其中不能自拔,我曾向她表白,但她斷然拒絕,說今生只許身劍法,爲求專心,絕不沾染紅塵。”
繼先感慨道:“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癡迷武功之人!”
林清溪道:“當年師父在世時,日日不輟研究劍陣,從未間斷。”
張天鬆有些黯然傷神,“後來我又數次向她表白,都被她拒絕,爲了斷我癡念,她竟然轉玄歸法,剃度爲尼了,換名靜隱,我傷心痛恨,便離開了大酉山。”
衆人喟然。
林清溪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道:“師父做事果斷決絕,極少考慮旁人感受,可能也是由己及人,她常訓導我們要心無旁騖,不要被世間的感情羈絆迷惑。”
張天鬆又道:“自我離開大酉山就在也沒回去過,後來聽說師父爲了想把掌門人傳給她,害怕二位師兄不服,竟將他們二人趕到巫山。再後來我來到成都,便收了依卿爲徒。”
繼先意味深長道:“想不到其中竟有這麼曲折的故事,正因爲張先生間接殺死的靜隱師太是自己當年的愛人,所以纔會這麼悔恨,避而不見世人。”
張天鬆點點頭。
不知不覺已經暮色垂垂,江風吹來,帶着一陣潮溼的氣息,張天鬆打了個冷顫。
丁依卿關切道:“師父身體初愈,難耐風寒,咱們回屋去吧。”
衆人便起身下了清風亭。
次日一早,繼先和林清溪向張天鬆告別,趕回大酉山。丁依卿不放心張天鬆,欲要再留幾日照料他,呂星宇也留下來陪伴,說過幾日後他們便去合州找張珏將軍。
繼先和林清溪很快便回到了大酉山,莫問津等人出迎,眼見桃花四劍再次聚齊,衆人歡喜不盡。莫問津設宴招待繼先,又欲將桃源派掌門讓給林清溪,林清溪堅辭不受,衆人一致建議仍由莫問津掌領桃源派。大家暢敘一番後,繼先把去金刀門的前後經過講明,說要儘快將桃花飛雲劍陣練成。
莫問津知道繼先熟知《雲水劍》和《清風劍》劍法,以他的資質,能很快通讀領會《繁花經》要義,便斗膽請繼先帶領四人練劍,道:“繼先,桃花飛雲劍陣中的劍法要多人合練方能達到最佳效果,但需一人爲陣心,依我看,就由你爲陣心,帶領我們來練。”
繼先難爲情道:“四位姐姐都是桃源派的人,讓我一個外人帶領你們練恐怕不太合適,況且練劍之人需先通經書,而我並不懂《繁花經》。”
滿溪春勸道:“你資智很高,《繁花經》對你來說不成問題,你就不要推辭了。”
莫問津命門人守好進出桃花源的洞口,帶四人進入伏羲洞中。莫問津把《繁花經》打開,先讓繼先看了一遍,繼先在心中默默體會。繼先讓林清溪四人先將兩套劍法演練一遍,從中指點,四人都覺得與當日師父所教的劍法有所差異,犯了困惑。
莫問津疑道:“這兩套劍法部分招式與師父教的不同,究竟哪種是正確的呢?”
林清溪通過張天鬆的講述已經知道,她師父所練的劍法是刻在伏羲洞中的招式,而該招式只是付清音當年憑藉記憶所刻,因此未必是完整的劍法,於是便道:“師妹,不要去想師父所教的,劍譜上的劍法纔是正確的。”
繼先很快便領會了劍經要義,對四人道:“我先把陣法跟四位姐姐講一遍,一定要記住。桃花飛雲劍陣陣法分爲四套,每套四個招式,每一套的招式、力度皆有變化。第一套是羣劍卸花,第一招名叫一枝獨秀,此招爲主劍出關,一展雄威;第二招是百花齊放,你們四劍並排齊出;第三招名叫天光雲影,是說主劍與對方接招,羣劍上下左右變換出擊;第四招叫花落誰家。第二套是飛花爲雲,第一招爲風起雲開;第二招花飛花散,聚成一箇中心,衝破敵陣;第三招是樹穩枝遙,此招要主劍守穩,四劍時出時合變幻莫測,第四招叫雲淡風清。前兩套陣法綿延婉轉,重在意,後兩套要用力度,劍法要果斷。第三套是揚花斬紅,第一招破芬,第二招斷春,第三招分豔,第四招碎芳;第四套是劍葬花魂,第一招落土,第二招褪紅,第三招銷香,第四招化塵。”
四人聽後,一一點頭,便練起來。
天空晴好,雲山相映,雖是盛夏天氣,但桃花源中十分清涼。奚清源從草堂中走出來,沿着溪流向伏羲洞而去,隨手掐了一朵花把弄,來到巖壁下,擡頭向上望去,高喊道:“師姐,要送水上去嗎?”
半晌卻不見迴應,奚清源正在納罕,忽然上面走下繼先等人,奚清源急忙扔下花朵迎上去。
“還是外面光影好啊!咱們入洞有一月多了吧?”繼先伸展下四肢,環顧四周雲天,向林清溪等人道。
何開顏在一旁回道:“已經四十日了。”
繼先道:“好快呀!”
莫問津看到奚清源迎上來,問道:“近日沒什麼事吧?”
奚清源回稟道:“回師父,一切安好。”
“開顏,你同清源快去準備飯菜。”莫問津吩咐道。
二人領命跑去。
滿溪春道:“多虧繼先在,我們才能這麼快練成劍陣,要好好謝謝繼先纔是。”
林清溪也道:“師父畢生研磨,專心不二,也未能練成劍陣,繼先爲我們找回《曲江流觴圖》和《雲水劍》,最終完成了桃源派歷代掌門人的遺願,繼先是桃源派的大恩人。”
五人在池邊的桌宴旁坐下,邊敘邊吃,四周景色迷人,環境幽深,靜水深流,繼先道:“桃源派身居此處,只有山洞通往外出,遠離塵世,山高谷深,水流花開,真乃世之仙境。”
莫問津自豪道:“別的不敢自誇,桃源派的景色算是一絕了,若我們守住洞口不與外界往來,誰也不會知道我們。”
繼先問道:“我一直好奇,四位姐姐的名字是自己取得還是你們師父取得呢?”
滿溪春奇道:“爲何會有此問?”
繼先笑道:“桃源派的名字自然來源於晉時的陶淵明,而四位姐姐的名字清新脫俗,飄逸天成,與陶淵明文中意趣相似。”
莫問津四人聽後,相視而笑,莫問津道:“繼先果然好聰慧,連這都能想到,實不相瞞,我們四人的名字都是師父取的。”
林清溪接着道:“我們桃源派的規矩,徒弟的名字均要由師父來取,並且都要跟桃源這個意境相符合。”
繼先這才明白,道:“桃花源景色不俗,各位姐姐更是人如其名。”
吳處邊調侃道:“承你所言,我自然是好姿色,不過依你看,我們四人誰更勝一籌?”
繼先被他這一問,羞而不敢言。
莫問津語氣拉長假意嗔道:“三——師——妹!”
吳處邊面色羞紅低下頭。
莫問津繼而解釋道:“當然師父跟我們取名字也花了一番心思,王維曾有詩寫桃花源‘當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曲到雲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便給大師姐取名清溪;謝枋得曾寫‘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是一年春。花飛莫遣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師父說既然怕人問津,那就莫問嘛,恰好我姓莫,就叫莫問津;書聖張旭也有一首詩,‘隱隱非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世人都在尋找進入桃花源的洞口,故而張旭會問洞在哪裡,但是桃花源的人卻不想讓人知道,何處邊呢?自然也就是無處邊了。”
“我姓吳,吳處邊的名字是我讓師父這麼取的。”吳處邊插話道。
莫問津又道:“滿師妹的名字來自李白的一首桃花源詩,‘露暗煙濃草色新,一翻流水滿溪春。可憐漁父重來訪,只見桃花不見人。’”
繼先聽得入迷,對她們四人的名字來歷回味深長,道:“一個名字便是一幅圖景,真的好美,四位姐姐養在桃花源,又得一個好名字,仙氣天成。”
莫問津道:“等我們用完餐,帶繼先在酉州走走,酉州雖然地處偏遠,卻風光很美,勞累這麼多日,不妨休息休息,還有半月時間,我們過幾日再去襄陽也來得及。”
繼先道:“全聽莫姐姐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