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篇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轎簾被掀起,嚴天沐探頭進來:“下來。”

正斜靠在那裡,百無聊賴的夕顏迷惑的看看他,把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嚥了回去。看看一旁的秋鶯,她剛纔在打盹,現在也清醒了。

夕顏和秋鶯一起下了轎。眼前是一片蕭索。官道兩旁的矮山上是同樣低矮的樹叢,葉子很小,看上去是灰濛濛的,在明亮的陽光下,乾的發白的土反射的光都讓人覺得燥熱,再往遠處,是連綿的山,微藍色的等待在那裡。她往另一邊瞧瞧,看到了幾間小屋孤獨的藏在矮山之中,一條小道蜿蜒的從官道通到門前。這是哪裡呢?

嚴天沐將一個包裹遞給秋鶯。

“秋鶯,你穿側妃的衣服,側妃穿裡面的這件,你們現在到裡面換上。”他指指小屋。“動作快點。”他並不打算解釋。

“好。”秋鶯接過東西,“娘娘,我們去吧。”

夕顏看看嚴天沐,發現他眉頭緊鎖,正看着遠方。她低了頭,跟在秋鶯後面往小屋走去。

她們走進最近的一間,小屋裡空無一人,乾淨的只有一張牀,一個桌,上面放着薄被,薄被隨意的被掀在一邊,可以想象得到睡在這裡的人是一起身便趕這離開,連多看牀一眼的時間都沒有。桌上有個陶罐,旁邊還有一隻碗,碗底還有未乾的水。屋裡有灰塵的味道,和外面的空氣一樣,是乾的。

“您先換上吧。”打開才發現,裡面是套男裝,質地普通,是平民常穿的。夕顏挑了身量差不多的穿上。穿好後,象男子樣將頭髮一併束起。秋鶯也換好了夕顏的衣服。兩人一起走了出去。

這個時候,夕顏才發現嚴天沐和其他人早在從華陽出來就換了裝束,看上去沒了朝廷的痕跡,象是押運的鑣師。

嚴天沐看着她從那邊過來,彷彿又看到了那個花園中調皮的小公子。

“好了。”夕顏走到他面前,看他有些呆呆的,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現在怎麼辦?”

嚴天沐回過神來,“前面只有一條窄道,一直以來都有山賊出沒,爲避免意外,就先要委屈你了。”

“我不會騎馬。”夕顏立刻想到了這個嚴重的問題。

“我會。”嚴天沐笑,轉而又嚴肅的看着她,“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帶你通過此處,會很辛苦,先忍忍。”

夕顏嚥了口唾沫,瞄瞄那高頭大馬,在看看沒人經過已經在塵土飛揚的道路,幾乎都要哭出來。

“戴着。”嚴天沐將一個有紗曼的斗笠扣在她頭上,然後將她攔腰抱起,放在馬上,隨後,自己也上了馬。

“一切按照昨天的計劃進行。”他對手下的人下達命令,之後,調整了下夕顏的姿勢,將她牢牢護在胸前。

“坐好。”他低聲說,然後便飛奔而起。後面有一小隊人也騎着馬緊隨其後。

他的身體是硬的,胳膊是硬的,夕顏可以強烈的感覺到這種蘊藏着巨大力量在內的堅硬。他的強有力,已經外化到身體,你會覺得他是座山,是座安全的屋子,你躲在他身邊,就不會被傷害。女人和男人確是不同,太不同。她胡思亂想着,儘量讓自己的注意力從被顛的很痛的屁股和令人窒息的塵土上移開。逃亡一般的奔馳,她只覺得沮喪和難堪。一定要順利的過去。她在心裡默唸。

不用看,嚴天沐就知道她一定是苦着臉,儘量的熬着。他也希望快點過去這一段。帶着一個美麗的女子騎馬,應該是在青青的草地之上,清潤的風撲面而來,掀起女子的紗,她含羞帶怯的看着自己。空氣中彌散的草香和風帶來的花香,一同混雜着,讓人心曠神怡。現在這種場景,簡直是一個大反面。兩個緊張兮兮的人,在塵土飛揚的道上,奔馳着,乾燥的土撲的滿臉是灰,顧不得什麼形象,什麼男女,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身下的馬上,心象是被繃緊了的弦,在飛奔之中被風撥的亂顫。

夕顏一骨碌爬起來,四下看看,迅速的跑到石壁之下的凹槽中躲着。這石壁高聳,壁面光滑,上下左右都不可能有人突然冒出來。她可不打算被從天而降的什麼東西再撞上。

是的,很不幸。他們沒能順利過去。一小撮山賊正在此處遊蕩,意料之中的衝出來打算搶劫他們。嚴天沐本來是不打算下馬的,可擔心傷到夕顏,就將她順了出去。嚴天沐帶的人並不多,但這些人都是宮裡的高手,一番激戰過後,這些山賊不幸的被解決了。

夕顏呆呆的看着橫飛的血肉,她此前也就是見過殺雞,可現在是活生生的人,她的腿在抖,但她還是顫抖着爬到一個屍首前,將他手裡的刀拽出來,拖着,躲回凹槽。刀把上還有溫度,溼溼的,有汗有血,她不去看自己的手,怕自己會失掉拿着它的勇氣。

嚴天沐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的血,都是別人的。回頭去找夕顏。他已經看到她躲了起來,雖然情況緊急,他心裡還是不由的想要讚賞一下,她還是有點腦子的。沒有大喊大叫,而是第一時間找了個絕佳的藏身之所。這樣的她,是大家口中說的那個側妃嗎?如果他們見到這一幕,恐怕對她的評價要180度的大反轉了。不過話說回來,原來,他對她也不是那麼瞭解。

“放下吧。”嚴天沐抓着她的手腕,將她手中的刀拿了出來。她渾身僵硬。

“都過去了。”他拍拍她的肩。她慢慢的滑坐在地上。目光從他染血的衣襟經過。她的瞳孔更大了。

嚴天沐將她拉起來,一把抱着,放到馬上,“我們沒時間停留。”

夕顏恍惚着在馬上搖晃着前進,她太害怕了,怕的有些回不過勁來。

死亡,就這麼近。

他們終於停了下來。嚴天沐沒有急着進城,而是先找了處水源,將身上的血跡清理了一番。當她的手接觸到冰涼的水時,才感覺到自己的魂回到了身體。她用水不停的潑到臉上,用力的搓洗手,她想忘掉自己看到、感覺到的,留在自己鼻腔中的味道,沾在自己手上的液體。

嚴天沐蹲在一旁,看着她,“別想太多,就當是一場經歷。”

“殺人是什麼感覺?”她怔怔的看着河水。

“沒什麼感覺。”嚴天沐看向遠處,“也來不及感覺。”

“戰場上是不是更殘酷?”她又問。

“古來征戰幾人還?”他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