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夢碎

夜已深,大風呼嘯而起,揚起地上的雪星,肆虐的拍打着安娜的臉,像無數把鋒利的刀,刺了上來,安娜卻無心閃躲。

古童到底沒有來,那班承載着她美夢的飛機早已遠去,安娜癡癡的看着它,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就像安娜最後一絲希冀也隨之而去。

好白的世界,好冷的人心,幾個小時前,她還在爲自己慶幸,孤獨的旅程就要結束,今後的日子必定是蜜糖。可此刻,她這副悽苦的樣子,就是對自己最好的嘲諷,她,永遠都逃不出命運的戲弄。

“對不起,安娜,我有急事,你先回去。”安娜把手機合上,沒有回信息。急事?有什麼急事比跟我一起走還重要,既然是急事,爲什麼不解釋清楚。

漫天的大雪裡,忽然閃現一個身影,安娜忽然欣喜,自己真是矯情了,他這不是來了嗎,沒事,他們可以搭晚一班的飛機走,來得及。

安娜急切地朝那個身影走去,然而,當那個身影逐漸變得清晰時,她的心卻再次跌落谷底,“怎麼是你?”

“別這麼失望麼。”古澤好整以暇的看着安娜,狡黠的眸子露出一絲不屑,黑色的長風衣附在他身上,顯的他的高大挺拔,皮膚蒼白如雪,脣卻如罌粟紅。

因長時間暴露在風雪裡,安娜的頭髮結冰成一條條,水汽朦朧的眼睛中卻有比這凜冽的北風更寒冷的眼神。“他在哪?”

這樣的安娜,觸動了古澤心中某些陳年舊事,像曾經的他,一樣的孤獨,一樣的無可依,卻依舊的執拗。

“你確定你想見他。”古澤認真的問,“真相,往往很殘忍。”

“帶我去見他。”安娜眼中有一絲絕望後的平靜。

安娜本來想古童口中的‘急事’,可能是古童受了傷,可能是古澤逼迫他,可能是所有她能想到的任何意外,卻唯獨不是此情此景。

古童坐在牀邊,握着一雙白皙的手,眼睛裡是焦慮,是心痛,是含情脈脈,他甚至專注到沒有感覺出安娜就在他身後,觀賞着,這情意濃濃的一幕。

牀上的女人,有着讓人見一次,就再也望不見的驚豔容顏。娥眉,長睫,豐脣,凝膚,可以預見,當她睜開雙眸,挺着身姿曼妙,會是何等的神采奕奕,果然這樣的人才配的上古童的青睞,自己在她面前怕只有自慚形穢了。

一樣的蒼白表明了這個女人的身份,她是吸血鬼,還是個美豔絕倫的尤物。

古童這時回過頭來,剛想起身,卻被牀上的美人拉住,只好做回原位。眼睛盡是些心虛,愧疚,自責,但是這些不是安娜需要的。

安娜走了出去,古澤像是一直在客廳等着看她這副慘相,安娜沒有搭理他,她要回家,回到那個小小的空間,一直以來那裡纔是最安全的地方,給了她所有避護,她卻妄想逃離。

見她的樣子,古澤略略吃了一驚,隨即轉化成讓人探不清究竟的笑容。

安娜回家進了浴室,讓水自顧自的往身上流,她蹲下來,蜷縮着,終於眼角有淚流出。

到了深夜,她不能成眠,平躺在牀上,把自己的身體交給黑夜,窗邊,卻傳來傳來一陣輕響。

“還沒睡?”古澤在書桌旁的一張搖椅上坐下,椅子搖晃出吱呀聲。“不好奇那個女人是誰?”

“你不是專程跑來告訴我了嗎。”安娜坐起,倚靠在牀上淡淡的說,她實在是虛弱到沒有力氣再做多餘的動作。

“你居然猜道,我今晚會來?”古澤饒有興致,他看出安娜聰明,倒沒想她還能如此沉着,還是在這種時候。

“你去機場找我,帶我去見古童,不就是讓我跟古童鬧翻嗎,但那還不夠,你要讓我徹底對古童死心,這樣才能讓他痛苦。”安娜停下,想看看古澤此時的表情,如她所料,古澤這種人,就算被人抓住了尾巴,臉上也絕不會表現出來,“可古澤,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比起我,他更在乎那個女人,要讓他痛苦,你不如殺了那個女人。”安娜的語氣中不乏狠意,其實不用古澤讓她絕望,當她看見古童注視那女人的目光,她就明白,古童一直的猶疑,是源於那個女人。

“我會的。”古澤的眼中閃過一絲凌厲,但是也只是轉瞬,“安娜,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我來找你單純只因爲咱們都是傷心人,只有你能聽懂我的故事。”

“是嗎?那你把故事說出來聽聽。”安娜知道,古澤當然不會承認自己被看穿,他怎麼都能自圓其說。

“那個女人叫米珊,是200年前古童的未婚妻。”安娜驚然,居然是未婚妻,還是200年的情緣,原來自己果真是外人,那日古童的話到底是對的。

“那時候中國正值動亂,父親帶母親和我們去了美國,在那裡認識了米珊。米珊有着漂亮的美貌,人又聰明伶俐,古童對她一見傾心,迅速陷入愛河”古澤仰面朝天,月華傾灑在他的臉上,如暗影中盛開的妖媚。

雖然說的是古童的情史,安娜卻並沒有嫉妒米珊,因爲他們的確郎才女貌。

“母親卻不太喜歡她,說她那張臉是一副涼薄相。”說起他的母親,古澤的語氣忽然變得輕柔許多,一向冷酷的古澤居然也有惻隱之心。

“你呢?你沒有喜歡上她?”這樣的女人,如天空中一顆璀璨的明星,怕是高傲如古澤,也不能忽略她的存在。

“喜歡,米珊美麗、機智,風情萬種、卻又很神秘,永遠讓你捉摸不透她的心思,男人就是喜歡這種駕馭不了的女人。”

“的確。”

“可古童卻愛上她,這就是我跟古童最大的不同,對於女人,我一向把她們當成玩伴,”

“可以理解,你只愛自己,心裡怕再容不下其他人。”

“謝謝褒獎。”

“不客氣。”安娜媚眼如絲,雖然她現在是這副挫敗相,但能讓目中無人的古澤吃次癟還是很過癮的。“後來呢?你們怎麼變成吸血鬼的,是米珊?”

古澤對安娜的嘲弄一笑置之,真難爲她還能笑出來。“對,她對血液的貪婪暴露了她的行蹤,周圍不斷有人死,大家終於把矛頭對準了我們家。那一天,父親帶人要抓她,逃跑之前,她把我們變成了吸血鬼。”

“爲什麼她會把你變成吸血鬼?難道揭露她身份的人是你?”

“安娜,有時候女人太聰明會很無趣。”

“多謝誇獎”

“不客氣”

他們就這樣對望着,眼神中均擦出電石火花,都不肯先低頭認輸。

安娜的好奇心驅使她先開口,“你們變成吸血鬼後呢?古童去找她了嗎?”提起古童,安娜稍微輕鬆的表情,忽而黯然下來。

“沒有,他也找不到她。”古澤倒也答的痛快。

“爲什麼,他們不是相愛嗎?”

“誰告訴你他們相愛的?”古澤陰森森的笑出聲來,讓人不寒而慄。“那個女人愛的是別人,一個將唐德的男人,就是那個男人,轉變了她。”

安娜沉默了,她有點心疼古童,像古童那樣的人,定會付出全部感情來愛一個人,結果到頭來竟然發現,自己並不是她心裡的人。

就像自己也不是古童心的那個人,這一點,他們一樣。可是古童既然明白這份心痛,又怎麼可以把它加我身上,又爲什麼出現在我的生活裡,讓我愛上他。

故事結尾了,安娜的心卻像退潮後遺落在海灘上的海藻,茫然不知方向,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她需要好好沉澱一下。“我睡了。”

古澤從搖椅上起來,今夜他也有些倦了,卻隱隱感到一絲輕鬆,很久沒有說起從前的事,久到他以爲他已經忘記了,可是今天那個女人一出現,那些記憶一股腦的砸向他,他着實有點吃不消。

“古澤,你爲什麼恨古童?”安娜對着窗邊古澤的背影道,她想不通,像古澤這麼愛自己的人,怎麼願意浪費精力去恨誰。

“如果,古童當時聽母親的話離開米珊,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你能體會到,母親把我當怪物時的眼神嗎。”古澤的聲音裡竟有一絲悲涼,隨即如一隻鬼魅跳窗而去。

安娜看着古澤離去後空空的窗,久久不能回神,剛纔古澤問自己能不能體會他當時的心情,她不能,因爲她沒見過她的母親,她是一個被拋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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