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領着小歎號進入洗衣店內,並沒有看到了那個滿臉皺紋的中年女人,迎接我們的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眉目之間和小歎號有幾分相似。
我和菲兒一進來,那個女孩就把一個寫着停止營業的牌子掛在了外面,說:“你們好,我是小歎號的姐姐關娜,你們叫我小娜就行。”
我看了一眼小歎號,發現她正淚眼朦朧地看着關娜,心想原來你還有個姐姐,要是我也有個姐姐就好了。說:“你好,我叫木之雨。”
菲兒說:“我就納悶了,你妹妹叫小歎號,你爲什麼不叫小句號或者小逗號?”
這個問題我剛纔也想問,菲兒卻搶先一步問出來了。
關娜說:“我大名叫關娜,小名叫爲什麼。”
菲兒說:“爲什麼叫爲什麼?”
關娜說:“小時候我總喜歡問爲什麼。”
菲兒說:“我小時候也喜歡問爲什麼,爲什麼天上有那麼多星星卻只有一個月亮和太陽啊,爲什麼星星會發光而且要晚上出來啊,爲什麼……”
我忍着笑拽了拽菲兒的袖子示意她趕緊關住話匣子,菲兒吐了吐舌頭,微笑不語。
我說:“小歎號也有大名嗎?”
關娜說:“我妹妹大名叫關媛。”我看了看小歎號,心想小傢伙你有大名從來沒跟我說過。”
我向四周看了看,見到一個佛龕中用一塊紅布蒙着,說:“紅佈下面是佛像嗎?”
菲兒說:“當然了,只有這樣小歎號才能進來。”
關娜眼睛登時溼潤了,說:“我妹妹真的在這裡嗎?我爲什麼看不到她?”
菲兒從包裡拿出一個玻璃瓶子說:“這裡裝的是牛眼淚,只要塗在眼皮上就可以看到她。”
關娜迫不及待地拿過瓶子,我以爲她會馬上把牛眼淚塗在眼睛上,誰知道她拿着瓶子三步並作兩步向屋裡跑去。
屋內的擺設異常簡單,收拾的一塵不染,我看到了小歎號的媽媽,那個滿臉皺紋的中年女人躺在一個土炕上,面頰異常的消瘦,臉色出奇的蒼白,我很奇怪她家屋裡沒有牀,而是那種只有在鄉下才能看到的土炕。
小歎號的媽媽可能生病了,氣息奄奄的,掙扎着坐起來,聲音微弱地說:“你們坐,你們坐。”
小歎號一看到她,登時流了一臉的淚水,馬上就要衝過去,卻被菲兒一把拽住了。我明白菲兒的意思,小歎號的媽媽看樣子身體不好,小歎號身上陰氣重,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小歎號可能也明白這一點,被菲兒拽住後沒有反抗掙扎,而是乖乖地站在我身邊,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源源不斷地流了下來。
我說:“阿姨,我叫木之雨,這個是我的朋友叫吳菲兒,不知道怎麼稱呼您啊?”
小歎號的媽媽說:“我姓毛,你們叫我毛阿姨就行了。”
我和菲兒點點頭,坐在炕沿上,只覺得屁股被咯的好疼,我忍着疼痛什麼也不說,菲兒卻坐不住了,跳起來說:“太硬了我坐不習慣。”
關娜有些歉意地取來一把椅子讓菲兒坐下,說:“真不好意思,我家是從農村來的,用不慣牀,我爸爸媽媽都喜歡這種土炕。”
毛阿姨對菲兒說:“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女兒真的沒有去投胎嗎?”
我很奇怪毛阿姨知道了一切,對菲兒說:“你把事情都說了?”
菲兒說:“不把事情說清楚她們怎麼會用紅布把佛像蒙上?”
我哦了一聲不再言語。
關娜說:“媽,小歎號就在屋子裡,菲兒說只要把牛眼淚塗在眼睛上就可以看見她。”
毛阿姨迫不及待地把牛眼淚塗在眼睛上,關娜也倒出兩滴塗在眼睛上,毛阿姨終於看見了日思夜想的小女兒,張開雙臂叫了一聲:“好孩子。”
小歎號放聲大哭起來,卻不敢撲到毛阿姨的懷裡。關娜靠在毛阿姨身邊,也是泣不成聲。
毛阿姨哭着說:“乖,快到我懷裡啊,快到我懷裡啊。”
菲兒說:“毛阿姨,小歎號身上陰氣重,對你身體不好。”
毛阿姨說:“我不管好還是不好,我要我的孩子,乖,快過來。”
小歎號再也忍耐不住,撲到了毛阿姨的懷裡,關娜用雙臂把母女二人圈在懷裡,三個人哭成了一團。
毛阿姨一邊哭一邊說:“寶貝啊,想死我了。”
看着母女三人的團圓時刻,我扭過頭控制着淚水,菲兒被感動地哭了起來,眼淚擦都擦不完。
毛阿姨哭夠了,讓小歎號坐在她的腿上,一邊揉捏着她的小手指頭一邊說:“真像做夢一樣,沒想到我還有見到你的時候。”拿過桌子上的一個橙子塞到小歎號手裡,說:“快吃吧,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橙子。”
小歎號把橙子湊到脣邊親了兩口之後摟在懷裡,毛阿姨說:“怎麼不吃啊?”
菲兒說:“毛阿姨,她吃不了橙子的。”
毛阿姨愣了一會,終於反應過來,嘆了口氣,心酸地說:“我女兒最喜歡吃橙子的,她爸爸也愛吃橙子,她還只有五歲大的時候,就和她爸爸比賽吃橙子看誰吃的最快,她總是吃一嘴的橙子汁,順着脖子流到肚皮上,我和她姐姐在一旁看得直笑。”
關娜說:“媽,以前的事情別再說了。”
我不想讓毛阿姨繼續傷心,有心岔開話題,說:“怎麼不見小歎號的爸爸?”
毛阿姨說:“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我沒有想到會提到另一個讓毛阿姨傷心的事情,暗暗責怪自己。
關娜說:“我爸爸是得白血病去世的,我妹妹也是遺傳了這個病。”
毛阿姨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關娜趕緊給他捶着後背。
菲兒說:“你受不了小歎號身上的陰氣所以才咳嗽。”
小歎號就要從毛阿姨的懷裡掙脫出來,毛阿姨卻死死地抱住不肯鬆開。邊咳邊說:“我不怕,我,不怕,孩子,讓我好好抱抱你。”
小歎號安靜下來,我和菲兒對望一眼,明知道小歎號挨近了毛阿姨不好,但都是無可奈何。
毛阿姨說:“真的謝謝你們,把女兒送過來讓我們見面。”
我說:“我和菲兒來找你們,是希望你們勸勸她。”
毛阿姨說:“怎麼了?”
我說:“菲兒打算打開輪迴之路讓她去投生,她因爲捨不得你所以就不答應。她已經做了十年的孤魂野鬼,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毛阿姨憐愛地看着小歎號,沉默了半響。我和菲兒都期待着她出言勸一勸執拗的小歎號,哪知道她開口求上了我和菲兒:“先不讓她投生可以嗎?”
來到這裡之前,我和菲兒都信心滿滿地以爲毛阿姨會勸小歎號去投生,打死我們也不會想到事與願違,毛阿姨竟然懇求我們先不讓小歎號去投生。把我和菲兒驚訝的面面相覷,天底下有哪個母親願意看着自己的心愛的女兒做一個孤魂野鬼呢,她應該清楚做一個孤魂野鬼意味着什麼,即使萬分捨不得,也不能讓女兒孤零零地在陽間逗留啊。
如果我是個孤魂野鬼,就算媽媽再怎麼難捨難分,也一定會催着趕着讓我去投生的吧?我這樣想着,有心再好好勸勸毛阿姨,卻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只好向關娜使個眼色,希望她好好勸解一下她媽媽。
關娜卻只是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轉過了頭去。
菲兒有些生氣地說:“毛阿姨,我知道你捨不得女兒,可是再捨不得也不能耽誤了正事啊。”指着小歎號說:“你就想做一輩子孤魂野鬼嗎?願意她一輩子都長不大嗎?”
小歎號跳過去摟着毛阿姨的脖子執拗地說:“媽媽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毛阿姨說:“你們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是說暫時不讓她去投生。”
我說:“我明白了,你還想和她多相處一段日子。”
毛阿姨搖搖頭說:“我是想和她一塊去投生,我的日子不多了。”
此言一出,我和菲兒大吃一驚,關娜面色慘然,忍不住捂嘴痛哭。
我看了看和我同樣震驚的菲兒,然後看着毛阿姨說:“您怎麼會呢?”
毛阿姨平靜地說:“我得了尿毒症,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年。”
怪不得她的臉色那麼不好,我以爲她是因爲過度操勞再加上思念女兒所致,原來是得了絕症的緣故。
菲兒說:“你爲什麼不去住院?”
毛阿姨說:“住院有什麼用,能治好我的病嗎?”
菲兒說:“最起碼能延長你的壽命。”
關娜擦擦眼淚說:“自從知道得了這個病後,我一直都在勸她住院治療,可是她就是不聽我的話。”
我正要說在家不就是等死嗎,話還沒有出口,菲兒想都沒想就衝口而出:“在家裡熬着就是等死啊。”說完之後可能意識到自己的話說的太難聽了,有些後悔地看着我。
毛阿姨說:“住院也是個死啊,左右是死,還不如把醫藥費省下來。我和她爸爸都不在了,她手裡如果沒有點錢怎麼過日子啊?”
毛阿姨口中的她自然是指關娜,我突然覺得她比小歎號還要可憐,毛阿姨將來不在了,只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如果沒有強大的決心和勇氣是很難生活下去的。
關娜抱着毛阿姨的胳膊哭着說:“我不要錢,我只要您。您要是走了我該怎麼辦啊?”
毛阿姨心情激動起來,臉色通紅,再次不住口地咳嗽。小歎號和關娜一起給她錘着後背。
菲兒把小歎號拽了過來,說:“你媽媽身體虛弱,不能靠近你。”
毛阿姨伸手要把小歎號拽回身邊,小歎號很乖巧懂事,極力控制着想要接近她的慾望,躲在我和菲兒背後。
關娜握住毛阿姨的手說:“媽,你就聽她們的話先別接近我妹妹好嗎?我真怕你出事。”
毛阿姨咳嗽稍止,眼睛直直的看着小歎號,說:“算了,以後再抱你。”然後望着菲兒說:“求求你答應我好嗎?”
菲兒猶豫了半天沒有開口,我說:“我們答應你。”
菲兒嘀咕了一句什麼,我一個字也沒有聽清,說:“我先把小歎號帶去我家,有時間再來看望您。”
毛阿姨說:“把你們的電話號碼給我行嗎?等我不行了的時候,我讓小娜通知你們。等我死了,我就帶着女兒一塊去投生。”
我心想我的破手機時常不靈,要是耽誤了大事可不是鬧着玩的,於是自作主張把菲兒的號碼給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