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許沒見過雪羽兒流淚的模樣,那真是梨花帶雨,西湖籠霧。當然,這種形容仍是很慘白的。只記得,瓊馬上被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情感包裹了,他很想抱抱那個哭泣的女子。他於是說:我想抱抱你。
雪羽兒過來了,兩人就那樣抱在了一起。
後來,雪羽兒說:瓊,你點燃了一座火山。
在阿甲談到的一些細節裡,瓊和雪羽兒的那段生命在我的心中鮮活起來。
阿甲談到了瓊和雪羽兒的交杯酒。我不相信他們會有那樣一個儀式。因爲交杯酒是世俗的夫妻在婚禮上常行的儀式。不知道瓊和雪羽兒是否還真的在乎那個儀式,但阿甲的描述還是打動了我。
就是在充滿想象力的我的眼中,他們的行爲,仍有些驚世駭俗。
在阿甲的敘述中,他們是以尿代酒的。兩人將兩份相混了的尿液當成了美酒。聽說,當他們像世俗的夫婦那樣以擁抱的姿勢喝了交杯酒後,雪羽兒赤紅了臉。她說:“這酒味,真不咋樣?”但她的臉上,寫滿了巨大的幸福。
我相信,這個細節是真的。以世間神阿甲的那種冬烘心靈,是編不出這個鮮活細節的。再說,他們每天內供的五種甘露裡,其中之一就是尿,還有屎、精、髓、血等。這種供養,就是爲了摧毀世人對垢淨的分別心。據說後來,瓊還做出了用尿沖洗野果後,叫雪羽兒一口一口咬了喂他的細節。正是有了這些細節,瓊和雪羽兒的相愛,纔有了另一種色彩。
阿甲煽情地說,那時,瓊被一種巨大的幸福殛暈了。雪羽兒顯得柔若無骨,他說那份柔軟,是內功練到極致的人獨有的。瓊像一片雪花融入了溫泉那樣感到一種撲面而來的溫柔。他吻着雪羽兒的耳垂,他聽到雪羽兒天籟般的呻吟。雪羽兒迷醉了眼,也許迷醉了心。阿甲說無論那修煉如何神聖,但從外現上看來,仍是**。
5.雙修的開始
瓊燃了松枝。雪羽兒的眼睛很水,黑葡萄似的。這個比喻很俗,但此刻用來,卻很貼切。雪羽兒靜靜地望着瓊。後來,阿甲說,那天,雪羽兒也做了夢。在夢中,她也被引領到了娑薩朗淨土,也感受到了那種劫火般的大樂。我知道阿甲在畫蛇添足。你知道,從嚴格意義上講,他仍是我執很重的幽靈。
瓊執着雪羽兒的手,靜靜地望她。他沒有貪慾,但有那種暖融融的空樂。他奇怪,在夢中聖地的那種劫火般的樂裡,他竟然沒有貪慾,只覺得清明、空靈、光明和暖樂。他清楚地記得那女子的話。瓊明白,雪羽兒是他命裡的空行母。她的手心裡沁出了汗水,鼻翼翕動着。瓊嗅出了一股醉人的香。雪羽兒一直有那種香,記得吳和尚說過,那是戒香。《空行母應化因緣》說,那是內心清靜戒律精嚴的行者獨有的香,說是那戒香不是來自人體,而是源自天神,說是因爲雪羽兒持戒精嚴,她身邊便有了許多護法天神,那香便是天神們發出的。這種說法後來遭到一些學者的批評。他們說,這種說法,無疑會降低該書的學術價值。但阿甲認爲,這一說,也許更接近真理。
瓊往火里加了點兒鬆柴,洞裡亮了許多。雪羽兒臉紅了,也許是烤紅的,也許是映紅的,反正是紅了。平日,雪羽兒的臉白戧戧的,這一紅,使她美了許多。瓊很喜歡那種紅。瓊很想親親那紅脣,但瓊沒有凡俗的那種親嘴的念想。按光明境裡得到的教授,他將雪羽兒的嘴當成了甘露鉢。在很長一段時間的觀修中,瓊都要清晰地觀出甘露鉢。它捧在佛母手中,盛滿了大樂甘露。瓊聽到了雪羽兒激動的呻吟,那是天籟般的聲響。瓊想不到她會發出這種聲音。平日,雪羽兒僅僅是個影子。她清風般來去,不但是瓊,就連讀者也將她當成了影子般的人。不是筆者不會塑造人物,而是雪羽兒本來如此。
雪羽兒呻吟着,瓊捧着她的臉,她也摟緊了瓊。瓊覺得一股火從體內騰起了。他分不清那是不是慾火,他覺得有點兒欲的味道,因爲某個部位氣勢洶洶了。記得,光明境裡的他不是這樣。那時,他僅僅是融入了大樂大空和光明。那時他是沒有身體的。他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一樣,沒“我”了,但此刻不但有“我”,而且有了那玩意兒。它跳着,鬧着,嘯叫着,想飛流直下三千尺呢。他明白,那真是凡俗的慾火。
瓊極力將那火觀成了空性。他想,無論啥火,皆是因緣的聚合,皆無自性,按《金剛經》上的說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瓊明白這道理,但那火還是鼓盪着捲了來,要將他裹挾而去。瓊極力將自己觀成本尊的形貌。他想,世上力量最大的,還是女人。他的身體,似乎沒有因爲他的出家而拒絕女人。
瓊明白,這是最危險的時刻,稍一放縱,便萬劫不復了。他儘量將自己融入那種明空不二的定境中,這時他的心就變成了天空,就是那種澄藍的沒有一點兒雲翳的天空,那是他見性後的覺受。據《遺事歷鑑》記載,瓊有多次這樣的覺受。最早一次是他在某次禪修時叫父親扇了耳光之後——父親那很猛的一巴掌打穿了他的耳膜,他如遭雷殛,呆了三日——最近的一次便是他進入空行聖地得到加持之後。前者雖也有那種明空不二的覺受,但叫瓊放過了,因爲他不相信那是他見性的一次機緣。後一次則因其神異被他捕捉到了。雪羽兒說,那種光明空性和大樂無二無別的覺受,就是光明大手印。這是久爺爺告訴她的。那是果位光明。宗喀巴大師有本名著,叫《勝密教王五次第論》,書中引言稱,那“光明”,等於十一地哩。
阿甲笑了。喲,你咋把證量經驗借給瓊了?
就這樣,瓊將自己融入了空性,他沒了天,沒了地,沒了山洞,沒了自己,他連那空明也沒了。要是這樣一直沉下去,瓊就會進入另一種錯誤,那叫頑空。那是冷水泡石頭的一種定境,縱然一定萬年,也不會有證悟的可能。這是久爺爺告訴雪羽兒的。雪羽兒就教給了瓊。在修煉上,雪羽兒比瓊精進。瓊讀了好些經典,他知識淵博,文采飛揚,但這跟證悟關係不大。雪羽兒不多說話,許多時候,她總是無慾無求地進入大手印定境。跟我一樣,她是在不知道大手印名相的時候,就修了多年大手印。但這些內容很枯燥,我還是少說爲好。
瓊不想叫自己進入那頑空,那是個可怕的陷阱。一位叫塔波拉傑的大師就進入過那種定境,他可以空明無念達十三天。一天,他將那覺受告訴了他的上師。上師說,你呀,你咋能空明無念呢?你那是在壓制自己。你還是跟我修臍輪火吧。讀者也許還記得一個故事,有個婆子供養一個禪僧十多年。一日,她叫送飯的侍女去抱了他,問他啥覺受?那僧道:枯木倚寒崖,三冬無暖氣。侍女回覆婆子。婆子道,沒想到,我十多年供養了一個俗漢,就一頓亂棒打出了禪僧。以上故事,就是對頑空的最好解釋。
瓊知道,那種頑空,也是一種執著。任何執著,都是解脫的大敵。瓊想着那空行母教他的法子,他將雪羽兒觀成了天空,他的手在她身上播撒着雲彩。他聽到了雪羽兒的呻吟,但那呻吟也被他融入了空性。
瓊記得,那夜是他們雙修的開始。
6.亙古的智慧
我很想真實地寫出瓊跟雪羽兒的雙修過程。這當然能成爲最珍貴的科學資料。可我每次一涉及,阿甲就會跳出來叫:別寫別寫!他明白我的寫,跟那些騙子的寫不一樣。爲了阻止我寫出這內容,阿甲製造了好多違緣。於是,在漫長的一個多月裡,我一直停留在本章中那涉及雙修的一節中。阿甲老在我耳旁吵鬧,吵得我心浮氣躁不能下筆。當然,阿甲僅僅是一個沒有證悟空性的世間神靈,相較於我,他的力量還是有些不足。但他可以在別處製造違緣,比如,他可以叫我兒子跟我搗蛋,叫我不能清靜執筆;還可以叫一些本來跟我不相干的人來找我,纏得我無法工作;他甚至還會叫我的電腦出點兒故障……等我排除了干擾時,那靈感也往往不翼而飛了。就這樣,在他的搗蛋下,我一個月也寫不了千字。而在平時,我一日寫個萬把字不成問題。這時,你便明白護法的重要了,他能將許多幹擾你的人和事排斥在你的生命時空之外。
直到我答應他不再寫被他視爲超級機密的雙修內容時,阿甲及其嘍囉才停止了對我的騷擾。你說,遇上這號守護神,涼州文人當然得付出比別人多幾倍的汗水。
阿甲卻嬉皮笑臉地說,你呀你呀,我還不是爲你好?你忘了那個分酥油的故事?就是你寫進《我的靈魂依怙》裡的那個:
拉薩三大寺有個叫洛桑的格西,一次著書時,將生起次第和圓滿次第中本應秘之不宣之內容寫出,空行很不高興。一日,來了四個女孩,拿塊酥油,叫他幫忙分開。洛桑格西扯根紅線十字交叉分爲四塊。女孩們走後,一弟子忽然叫:“上師,你怎麼了?”原來,格西的頭蓋骨上有兩道紅線,如分酥油時那樣交叉着,將顱骨一分爲四了。洛桑嘆道:“我已觸怒空行母,要圓寂了。”說完,他洗了澡,便圓寂了。
阿甲說,要不是我擋着你,你的頭蓋骨,怕早叫空行母分了。告訴你,每到你寫那內容時,就有空行母朝你瞪眼,但念你發心純正,寫的內容又多用象徵,那種冬烘腦袋,是很難窺出真意的,她們才轉嗔爲喜了……說着說着,阿甲開始有了嗔心,怒火燒了功德林,竟原形畢露了……瞧,給你一點兒顏色,你還往大紅裡染哩?貪心不足蛇吞象哩。老子當然得製造違緣了,那是我的職責。不然,我算啥守護神?
阿甲越說越生氣,提起籮兒鬥動彈:你不就是個作家嗎?你以爲你是誰?每次供我,不就才供一點兒酒呀,乾果呀,水果呀,哪像那些大款,多是山珍海味。你以爲你是誰?你連個給我修廟的錢都沒有,我雖是個守護神,卻只好東躲西藏,也沒多少香火……不過,要是你答應給我重修廟宇重塑金身,我就叫空行母們通融通融?
我反脣相譏,你以爲你是誰?你不就是個大力鬼嗎?我尊你了,叫你守護神;不尊你了,叫你毛鬼神,你不也得忍着?好了好了,我不寫那內容了,你也少嘮嘮叨叨纏夾不清。
這是我第一次跟阿甲翻臉。阿甲面紅耳赤了。你想,他給我製造了那麼多違緣,我不是照樣每天供他嗎?不敲打一下,他還以爲他是財神和魁星爺呢。
所以,我只好間接地寫一下瓊跟雪羽兒的雙修。
我於是看到了那個山洞裡發出的光明。那是難以言說的光明,它明廣如天,清藍如海。它很像瀰漫於天空的一朵蓮花,每個花瓣都發空靈快樂的籲嘯。它時而像火燒雲,揮灑出貫通天地的氣韻;時而又像劫火,一暈暈快樂的大火鼓盪着,燒去了貪,融化了嗔,消解了癡。
它是來自亙古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