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熱鬧異常,桌上的燈盞熄了又換,杯中的佳釀屢幹屢添,一些精力充沛的閒客,甚至“通宵達旦”的大聲呼喊。
地面除了積雪,多出了各種各樣的廢棄之物,覆蓋了白日間烙下的凌亂腳印,明日凌晨外城區的的一些底層勞務人員,又要邊謾罵邊進行清理工作。
其中頗爲不起眼的一座亭子中,林姑娘望向袁行道:“好啊,袁大哥快念呀!”說完她捻起一枚葵花籽,微張薄脣,放到齒間一磕,接着喉中一抽氣,就將內仁吸出,而後將籽殼丟入石桌上的紙袋內,下頜一動一動地緩緩咀嚼。
已是明白黃衫男子剛纔舉動用意的白、藍二位男子,先用隱含笑意的眼神瞟了下黃衫男子,繼而盯着袁行。段姓男子則重重地“哼”了一聲。黃衫男子對二人的鄙視裝作沒看見,只在心中暗道:“總算有緩衝的時間,而不用出醜了。”隨即又埋頭苦思起來。
將衆人反應盡收眼底的袁行,心中有所瞭然下,更不願摻合其中,開口道:“在下乃一粗人,實在作不來詩,恐怕要讓諸位失望了,另外在下還要觀梅,就此告辭了。”
言罷,他轉身欲離。
黃衫男子聞言,立即伸手攔住,目光卻掃向林姑娘:“袁兄弟既然進來了,又何必急着走呢,我看你還是爲林姑娘吟上一首吧。”
林姑娘似乎也覺得自己被無視了,嬌嗔一聲:“既然袁大哥不願唸詩,那講個故事也行呀,可兒修煉了這麼久,還沒聽過世俗…….就是這裡的故事呢,而且三位大哥也要講吶。”
“既然林姑娘想聽,那在下姑且講個故事吧。”
袁行在聽到“修煉、世俗”幾個字後,轉過身來,不着痕跡地打量了林姑娘和段姓男子一眼,發現二人均都氣質不凡,心念一轉,就決定留下來。
黃衫男子見狀,暗自埋怨自己剛纔不懂得轉換話題的同時,也有些後悔叫袁行進來了,當下便故意出聲:“希望袁兄弟能講一則動聽的故事,不要叫林姑娘失望纔好。”
袁行淡淡迴應:“在下的故事粗淺得很,只怕要讓諸位笑話了,據說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一則小寒村婦女哄孩童入睡的通俗故事,他娓娓講來,倒頗爲動聽。
三賢則不約而同地琢磨起了故事的內容,以求能醞釀出別具一格的情節,在接下來的表現中,引起那名少女的刮目相看。
袁行講完後,林姑娘首先喝彩:“袁大哥講得很好嘛。”
段姓男子依然面無表情地站在原處,似乎對此間的一切,盡皆不屑一顧的樣子。三賢面上微微露出鄙夷之色,藍袍男子更是一語道破了故事的出處,然而袁行沒有任何迴應,只是淡然地站着。
黃衫男子見到袁行一幅不肯離開的模樣,心中也是無可奈何,當下開口道:“我有一則比袁兄弟精彩百倍的故事,這就爲林姑娘細細道來。”
“好啊,黃大哥快講。”林姑娘興高采烈。
黃衫男子也不和袁行招呼一聲,施施然坐到原先的石凳上,端起杯盞,將美酒一飲而盡,而後清了清嗓音。
“我要講的乃是一則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名叫‘仙凡之戀’,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名其貌不揚的凡夫俗子,遇上了一名貌美如花的仙女,那仙女……”
黃衫男子聲情並茂,袁行三人若有所思,連一向孤立的段姓男子,也偷偷豎起了耳朵。唯獨林姑娘的美目中,不時閃過不耐之色,偶爾回頭瞥一眼身後的紫衣男子,面上流露出一絲不滿之意。而面對林姑娘的眼神,段姓男子卻是無動於衷,依然一副孑然於世的高人姿態,臉上不見絲毫的尷尬之色。
待黃衫男子講完故事,一臉期待地望向林姑娘時,林姑娘道:“黃大哥也講得很好呢。袁大哥,你有見過仙女嗎?
三賢則心有不甘地一一瞪向袁行,連段姓男子也一觸即收地投來淡淡目光。袁行當下平靜道:“傳說中的仙女,在下自然無緣得見,不過林姑娘倒像一位仙女了。”說完有意無意地瞥了林姑娘一眼。
林姑娘笑靨一展,美目微眯:“袁大哥過獎了,不過可兒不是什麼仙女,倒是袁大哥你很像故事中的那名男子吶。”
紫衣男子聞言,眉頭輕皺,目中頓時閃過一絲冷色!
這絲冷色被袁行捕捉到,當下想起了《上仙雜記》的一些記載,心中就是一凜,暗道一聲:“也許有些玩火了。”隨後袁行一直沉默寡言,片刻後,朝着亭中諸人抱拳道:“諸位,既然故事已講過,在下尚有些事情要處理,先行告辭了。”一說完就轉身朝亭外走去。
三賢雖然心中不願應聲,但當着林姑娘的面,還是紛紛口稱“慢走”。紫衣男子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林姑娘高聲問:“袁大哥,你怎麼就走了呢?那你住哪,可兒有空去找你玩啊?”
三賢聞得林姑娘所言,面上露出了些許妒意,直至一道聲音遙遙傳來,才心中稍緩,各自思索起接下來要如何脫穎而出。
“在下居無定所,也無法準確答覆林姑娘了!”
袁行腳步甚疾,片刻間就走出梅園,甩開身後燈火璀璨人影如織的背景,往來路上匆匆而去。
接下來,由於有了袁行的先例,還在亭中煞費苦心的三賢,盡皆大誇林姑娘的美貌,各種露骨之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惹得段姓男子心中怒氣橫生,向林姑娘隨意尋了個藉口,也沉着臉離開梅園。心中有些不耐的林姑娘,本想和段姓男子一同離開,卻出乎意料的被留了下來。
從第二日起,梅溪城內城區就有一條小道消息逐漸流傳開來,說是大名鼎鼎的“梅林三賢”,在某個夜晚從梅園歸來的途中,盡皆被兇殘之人挖下眼球和割掉舌頭。三人長輩大怒之下,紛紛花重金聘請江湖武者追查兇手,然而卻是一無所獲,此事到最後也只是草草了之。
至於三賢致殘的原因,坊間流傳有不同版本,這爲一些無聊之人,增添了一條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從此以後夜間到梅園活動的人也少了許多。
此時的夜色依然撩人,兩邊屋舍中有不少燈火的閃光,袁行疾步走在路上,心中正在斟酌,回客棧後是否馬上離開梅溪城。
不知不覺間,袁行已拐上留步巷所在的那條街道,街道的寬度僅容得下兩輛馬車並排而行。讓他稍感詫異的是,從前方左邊的第二條小巷中,接連傳來肉體打擊的“噼啪”聲、男子的呻吟聲和怒罵聲。
袁行當即放緩腳步,待走近那條巷口所在的街道對面時,稍微回頭一看。只見小巷中靠近巷口的位置,兩名身着灰衣的青年大漢,正對着一名半屈身側躺於地面的灰衣青年男子拳打腳踢。邊上還有一名體形略胖,身着錦襖的成年男子,口中喝罵連連:“好你個輸小子,下午贏錢了就想開溜,剛剛還敢不還債,是不是皮癢了,給三爺我狠狠地打……”
巷道兩邊的屋舍,座座關門閉戶,自理家務或者早早入睡。對於這種不平事件,袁行只在內心深處一嘆後,就決定遠遠避之。
就在他即將回頭而過時,似乎就因袁行的那一眼觀望,而被躺在地上的那名男子看清了他的模樣。於是,那名男子心中一喜下,也不管自己的做法能否起到作用,當下嘶聲大喊:“客官……客官救命啊……救命啊……”
其聲響雷般地傳入袁行耳中,使他同時知曉被毆打之人的身份,正是有間住房的小二蘇光,當然他只是停下了腳步,並沒有多餘的舉動,念頭略轉下,本想置之不理的,可隨即心中又是一動,就側轉身子,慢慢朝巷口走去。
早在蘇小二喊聲一起,就已注意到袁行的巷口三人,各自反應不一,錦襖男子心裡一跳的同時,轉頭隔街凝望着袁行。那名顴骨高聳的高個大漢,面色陰沉,雙手抱臂。那名方面大耳的矮個大漢,面露冷笑,攏在一起的左手,將右手的指節壓得咯咯作響。
待袁行漸漸走近,而錦襖男子已完全看清他的模樣後,就嘿然出聲:“一個外來小子而已,難道也想多管閒事?”
袁行沒有應答,只是走到錦襖男子身前約一丈處站定,冷冷開口:“放開他!”
“噢……三爺我要是不放呢?”自信已將袁行底子看透的錦襖男子,自然不會買帳,“小子,三爺勸你還是回客棧的好,否則,哼哼……”
“好,我走。”
袁行微微低着頭,似乎在考慮,片刻後擡起頭,正身向後退開,待退出四步遠時,卻突然頓住腳步,向前猛地衝了上去。
正想繼續招呼灰衣大漢痛打蘇小二的錦襖男子見狀,雖然有些意外,卻也不見驚慌,口中緊聲吩咐:“攔下他,往死裡揍!”
兩名大漢早在相互對視一眼後,就一先一後地衝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