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家的僕人早就換了好幾批, 並不認得簡小樓。
但簡小樓和她二姐簡小釵, 就像一對孿生姐妹,前來開門的僕人愣了一下,一聲“二小姐”險些出口, 硬生生轉成了:“三小姐??”
簡小樓同樣也是不認識他的,笑眯眯地道:“你倒是個機靈鬼。”
僕人眼眸大亮, 連忙行禮:“三小姐快請進!”
雖未見過, 但作爲家生的僕人, 祖輩都在簡家生活,簡家有個三女兒少小離家,拜入南靈洲第一佛寺, 是禪劍佛尊的徒弟,不到一百歲修爲已是頂了天的大人物,他們豈會不知。
只是簡家素來低調,也怕給這位三小姐帶來後顧之憂,告誡下人誰也不準透露出去。
僕人側身讓開一條路, 屏息看着簡小樓跨過門檻, 心口砰砰直跳。
他不過練氣期修爲,見到簡小樓這般聞名全赤霄的“第一天才”, 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以至於都沒有注意到她身後跟着的三個人。
等關上了門,僕人小跑在前引路。
“我爹孃、大哥和二姐可在家中?”簡小樓邊走邊問, 並不用他引路,簡家雖從東仙搬來西仙,宅院的建造沒有變化, 令她倍感親切。
“大少爺和二小姐都不在,他們去了北仙……”僕人小心翼翼回着話,又補充,“大少爺最近纔在那裡拿下了兩家拍賣行。”
簡小樓默默點了點頭。
在百里溪的幫襯下,簡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她哥哥很有些經商天賦,這是一件好事。惋惜的是,他本該是位年少成名的劍修,只因被天意盟主抓去定山脈,傷及本源……
再轉念一想,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離家前往火煉宗拜師,不會誤入囚龍山夜遊的埋骨之地,拿到那枚六星骨片。
或許一切都是天意。
想着,人已經走到了花廳。
“小樓啊!”聞訊趕來的簡氏夫婦,見到遠遠走來的簡小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簡母沈宜珺早就流了淚,快步迎過去。
“娘!”簡小樓也紅了眼,撲過去抱住她。
“真是我的小樓啊,你還知道回家來看看?害我還以爲自己養了一隻白眼狼!”沈宜珺比簡小樓還像個孩子,整個哭成淚人,語氣裡充斥着責怪。
天知道她對自己這小女兒的思念之情,總想去探望她,可根本不知她人在何處。
一個個的都在說,她這小女兒是個有大氣運之人,應爲她感到驕傲。可她這個做母親,只記掛着女兒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吃什麼苦頭。
她的責怪只是氣話,簡小樓心裡卻難受的厲害。
起初爲了一家人的平安,她有家歸不得,後來有能力之時,完全可以抽空回來,卻一直沒有行動。
從百里溪處知道家人生活富足、過得不錯是一個原因。
自己被各種事情纏身,是另一個原因。
最重要的,她不孝順。
從心底,她將自己當成一個“穿越女”,佔據了“簡小樓”的驅殼,簡家不過她借宿重生的地方。
事實上的確如此,按照星域遺傳學,她的親生父母是金羽和殷紅情。
簡家提供給她一具肉身,而那具肉身已經毀了,她現在使用的,是海牙子造給她的法寶肉身。
但十五年養育之恩,是無論如何也割捨不掉的。
“女兒不孝。”簡小樓認了錯,向她爹看過去。
“回來就好。”簡維同樣酸着眼眶,作爲一家之主,當着“外人”的面,自然不能流露出太多脆弱來。
他收斂情緒,看向夜遊三人,“這三位是……?”
夜遊等着簡小樓介紹,卻見簡小樓絲毫沒有說話的意思,硬着頭皮拱手道:“岳父,岳母……”
夜初心緊隨其後:“外公,外婆。”
素和張了張口,不知該喊什麼,作爲“小黑”回來,難道他要喊“主人”麼:“簡家主,簡夫人。”
簡小樓解釋:“他是小黑。”
簡氏夫婦齊齊愣在那裡。
……
進了花廳,一個個落了座。
對於突然多出來的女婿和外孫女,簡氏夫婦的臉色有點古怪,以簡小樓的歲數,有了丈夫孩子並不奇怪,主要是這父女倆很是奇怪。
夜遊披着黑斗篷,銀髮金瞳,怎麼看都不像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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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初心帶着帽子、面具和金屬製的手套,說不出的詭異。
還有小黑,那隻傻呆呆的黑八哥竟然化了人形,從黑毛變成了紅毛什麼鬼?
沈宜珺沉不住氣,探究的目光在夜遊身上巡睃來巡睃去,問道:“小樓,你何時的成的親?”
自家中坐着,簡小樓翹起二郎腿:“沒有成親,反正女兒都有了,算是夫妻了吧,這次帶他回來,正是來提親的。”
這下兩人看夜遊的目光都充滿了不善。
夜遊原本就顯得拘謹,更是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提親?
孩子都生了現在纔想提親?
簡維幾乎要給夜遊蓋個“登徒子”的戳:“不知夜公子年歲幾許,何方人士,家中雙親尚在?”
夜遊看向簡小樓:怎麼說?
簡小樓一攤手,不理會。
夜遊不好說謊,決定實話實說:“除了死去的十萬年,我大概三萬多歲,四宿界西宿海白龍族,家中雙親……父親十方界小夜潭主朝歌,九十多萬年前壽終正寢,至於母親,我有兩個母親,一個死於兩百萬年前,一個如今仍然安好,爲十方界藍星海海主。”
夜遊這番自報家門,每一個字簡維都懂,組合在一起,愣是一句也沒聽明白。
簡維眨了幾下眼,看向夜初心,目光溫和些:“彎彎?”
夜初心連忙點頭:“外公。”
簡維和顏悅色:“你多大了?”
她爹既然實話實說,她也實話實說:“按照出生之日算的話,我比我父親早出生兩年,不過由於身體原因,我一直處於封印中,骨齡五百歲,神魂年紀將近萬年。”
簡維又是一愣,最後看向素和:“小黑?”
素和放下茶盞,拱手:“家主。”
簡維點點頭:“雖然顏色變了,性格倒還是一樣。”
小黑原本就木呆呆的,素和整個人也是安安靜靜,坐在那悄無聲息,自顧自的喝茶,沒有什麼存在感。
他女兒際遇驚人,小黑跟着受益,早早化形,倒沒什麼驚訝。
簡維目光迴轉在簡小樓身上:“哎。”
又瞥一眼夜遊,“哎。”
再看向夜初心,“哎。”
最後落在素和身上,“哎。”
夜遊慣會揣測人心,他岳丈這四聲“哎”,他完全不解其意。
知父莫若女,簡小樓樂呵呵地與他解釋:“我爹的意思,可嘆我如此聰慧可愛的女兒,到頭來怎麼會嫁了個智障。可憐我的孫女隨她爹,也是個智障。還不如嫁給小黑呢,雖只是一隻八哥,最起碼不是個智障……
夜遊和夜初心都是一僵。
素和忍不住勾起脣角:“家主生了一雙慧眼。”
“那當然,畢竟是我爹。”簡小樓打趣道。
此事一團亂麻,若非親身經歷,由着旁人說給自己聽,根本不敢相信。
她正準備簡單解釋一下,夜遊突然神色一繃:“誰?”
簡小樓明白,一定是有神識試圖窺探他們。
對方修爲不高,素和差不多同時感知到了,抓人的本事他比夜遊強得多,“嗖”一下便沒了蹤影。
簡小樓身形一閃追了出去。
簡府對面巷子的拐角處,素和的火焰刀已經勾住了那人的脖子。
只是一個金丹邪修。
“誰派你來的?”簡小樓沉聲問。
“不用問了。”素和手腕一劃,彎刀從他脖子勾過,腦袋掉了下來,一滴血也沒有,化爲一張紙片,燃燒起來,“只是一個替身假體。”
他給了簡小樓一個眼神。
簡小樓立刻想到了一個人,阿猊!
“我們抵達赤霄不過半日,阿猊消息來的這麼快?”
“他不是追蹤着我們,他是派人蹲在簡家。”夜遊也走了出來,森寒的看着地上焚燒的紙屑,“不只蹲在簡家門口,其餘我們或許會出入之地,應該都有他的人。”
“我家人又不安全了。”簡小樓攥了攥拳頭。
“不好說。”夜遊搖搖頭,“你瞧,阿猊一早知道你家人的躲藏之地,從沒有以他們來要挾過你我。”
素和附和道:“阿猊還是有原則的,他想化龍,想要吞噬渣龍來達到變異,他就只算計渣龍。他內心揹負了不少自責,不動小樓的家人,是他最後的底線,也是對夜遊這個主人最後的尊重。”
每每提及阿猊,夜遊心底那根刺就扎的心臟微微疼:“現在未必了,得知我剔除了傲視的碎魂,並沒有死,他恐怕還會生出殺我的心思。之前在伏魔塔,我又說了那些絕情羞辱的話……”
“赤霄界內,阿猊勢力太大,除非我將我家人挪到星域去,在哪裡都不安全。”簡小樓黑着臉道,“我不放心,我想殺了他。”
“我是沒意見。”素和收了火焰刀,看向夜遊。
簡小樓也看向夜遊。
在夜遊的生命裡,值得重視的人統共沒幾個,阿猊必須算一個。
那是自夜遊幼年時期就陪伴着他的僕人,陪伴他三萬年,無論簡小樓還是素和,誰也沒有阿猊陪着他的時間長。
且在那三萬年裡,阿猊忠心耿耿,爲夜遊出生入死。
爾後困於赤霄十萬年,又聽從着夜遊的吩咐,完成他一切囑託。
最後關頭,才起了“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的心思。
夜遊被他害的很慘,若不是輪迴重啓,他真就被阿猊害的魂飛魄散。
先前痛心之下,確實想過殺他。
可當自己慢慢好起來之後,殺他的心思漸漸淡了。不願想起他,反正阿猊若是無法化龍,無法突破十九階,也沒幾年壽元可活,由着他在赤霄自生自滅便罷。
夜遊眉頭深鎖,沉默不語。
簡小樓也不好逼着他,只因她知道阿猊在夜遊心中的分量。
她瞭解夜遊,心狠如刀子,但對自己在意之人,軟成豆腐渣。
*
前往東仙天意盟的飛舟上。
金羽自從上了船,不曾出過船艙,多半時間拿來給鳳落祛除魔性。
伏魔塔吸取了十萬年魔氣,一時間想要祛除並不容易。
祛除的過程非常痛苦,鳳落咬牙忍住,不然只會被他師父痛罵。
等到離開他師父的房間,他才呲牙又咧嘴,在心裡嗷嗷叫喚。深夜回到房間裡打坐,魔氣和業火在體內衝撞,熱燥的難受,走到船尾甲板上吹風。
他在甲板東邊,獸王和靜公主在甲板西邊。
沙處於隱身狀態,在一旁守着。
“父親您瞧啊,這蔚藍色的大海,果然如書中描述的那樣美。”靜公主無限感慨。獸王有十幾個子女,之所以帶着她出來遊玩,因爲她是唯一一個學會說人族語言的。
獸王身姿挺拔,微微抿着脣輕笑,點評道:“波瀾壯闊。”
聽着兩人對東海的連連讚歎,鳳落簡直要翻白眼:“這小水坑算什麼海。”
沒見識真可怕。
獸王沒有反應,靜公主轉過頭。
鳳落也正好看過去,兩個人都是微微一怔。
鳳落乃白孔雀一族,相貌頗爲女相,丹鳳眼,瓜子臉,生的非常漂亮。
而靜公主則身材高挑,眉宇透出英氣。
靜公主先回過神:“哦?赤霄難道不是東海最大?”
鳳落不好說“赤霄之外”四個字,容易暴露身份,便笑了笑,轉頭繼續吹自己的風。
隔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再次轉頭去看靜公主。
誰知靜公主一直都在盯着他瞧,兩人的視線又撞在一處。
鳳落忽然有些熱的慌,耳根微微發燒,尷尬着又將頭轉過去,分明聽見背後靜公主“噗嗤”一聲笑。
看樣子是他丟人了。
越想心越亂,整個人恍恍惚惚。
糟糕,氣息一亂魔氣又衝上了頭,而且來勢洶洶,他連忙運氣壓制。
意識不清時,他手腕命門突然被扣住。
他一驚,正準備反抗,聽見一個聲音淡淡說道:“我來幫你,莫要抵抗,來,跟着我念……”
那個陌生聲音唸了一連串的佛咒,鳳落知道是誰,明知不該信他,但他的氣息和聲音莫名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自然的跟着念起來,眼前彷彿看到一道佛光,慢慢穿透烏雲,如陽光撒向人間。
……
金羽正在屋內打坐,感知到門禁波動:“前輩。”
完全陌生的聲音,金羽目光一凝,神識透過門禁感知,只見一位身穿白衣,儒雅俊秀的男修士站在他門外,肩上扛着鳳落。
他揮手解開門禁,起身走到門口。
金羽將鳳落接過來,放出氣息一探,目光再是一凝。
鳳落體內令他頭疼的魔氣,幾乎快要被打散了。
金羽不動聲色,轉身將鳳落扔到牀上:“請進。”
獸王走了進去,解釋道:“方纔在甲板上,他突然魔氣襲體,在下冒昧施法……我知他住我隔壁,與前輩是相識的,便來打擾前輩。”
“多謝兄臺出手相助,在下金羽,不知兄臺如何稱呼?”以金羽的閱歷,他可不敢受對方一聲“前輩”,此人的修爲,應在自己之上。
並非赤霄人士。
擱在從前需要警惕,但赤霄早已暴露。作爲星域在大融合時代之後,最後一個沒有被佔領的界域,不只太真,其他界域也對赤霄頗感好奇,一些大能特意跑來,嘗試突破赤霄的火罩子,遊歷一番。
這一路金羽已經碰到了好幾個,見怪不怪。
獸王從替鳳落祛除魔性,已然窺探到他的孔雀妖身,以及十八階修爲。
他窺探不出金羽的真身,但從鳳落體內用以壓制魔性的業火,估算金羽或許是隻業火鳳凰,修爲在十九階以上。
獸王此時並沒有奪舍的想法,他看待金羽如同金羽看待他一樣,慕名前來赤霄遊玩的外界域大能。
他的目標只是七絕。
因爲七絕身懷他大兒子留下的一脈血統,奪舍他是最合適的。
救下鳳落沒有任何意圖。
獸王學着星域人士行禮:“在下荼白。”
這是真名。
“荼兄。”金羽請他入座。
“多謝金兄。”荼白也不謙讓,便坐下了。
金羽站在窗前,伸手在鳳落靈臺探了又探:“荼兄是佛修?”
荼白搖搖頭:“有慧根,修的佛家功法,但我並不是個佛修。”
金羽沒有回頭:“巧了,我也是。”
桌上平攤上一副地圖,做了好幾個標記,荼白信手拿起來掃了幾眼。太息林地,虛冢,瘋魔島,這些地方他也纔剛去過。
更加印證了他的揣測。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的flag你們就當沒看見,我總是太過相信我自己,然後被打臉。
很想一鼓作氣趕緊完結了,但是身體吃不消。
這兩章有點小糾結,寫寫刪刪,刪刪寫寫,也不是卡文,純粹是糾結,我果然還是太心軟,虐不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