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戰天翔的話, 念溟默了默, 緩緩向它伸出手來:“聽我一句勸,將你手中的道基碑給我。作爲交換,我助你融合掉地魂, 讓你徹底吞噬他的力量,自此你就是赤霄的神。”
“你爲何一定要取這塊道基碑?”戰天翔轉過身, 不明所以。
念溟沒有回話, 摘去覆蓋在臉上的猙獰面具, 如瀑般的銀灰長髮隨風而散,發隙之間,露出一張精緻卻蒼白的臉來。
果然是夜遊的意識所化, 這張臉和戰天翔在道基碑裡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唯有眼睛色澤不同。他有雙異色的眼睛,一隻金色,一隻趨近於金色。
他並不完整,看來仍有一枚或者幾枚意識碎片流落在外。
隨着他一拂長袖, 氣勢展開, 一抹抹青色光華從他靈臺內飛出,刷刷刷, 一連十一塊青玉石碑浮空飄在他面前。
“這些道基碑你已經收集完了?”戰天翔愣了愣。
“從他死在赤霄,神魂崩碎那一刻, 我就處於混沌之中。我不知道我在混沌世界漂浮了多少年,直到我漸漸甦醒,感知有個鬼修進階失敗被天道誅滅, 他將自身一抹氣機種入宿體內,我混了進去,得他氣機孕育,和懷幽一起出世。”
面向戰天翔,背靠着黑山,念溟眼內盡是滄桑,“你是七情,你說你能理解他的情感,但你知道我從他殘存的意識裡感受到的都是什麼?你可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戰天翔沉默以對。
“一柄柄燃着火的刀、鋪天蓋地的刀,頃刻間將他斬碎。銳利的刀鋒撞擊在堅硬的鱗片上,那種冰冷炸裂的聲音……正是這個聲音,不斷刺激着我從混沌中甦醒。我理解不了他的情感,他帶給我的,盡是無邊無際的疼痛和折磨。我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知這十二塊道基碑對我很重要,憑着模糊的印象四處尋找,彷彿集齊這十二塊石碑,我就會知道前因後果。”
念溟指了指戰天翔手中那塊道基碑,臉上佈滿陰霾,眼底透出戾辣,聲音仍舊機械沉穩,“如今我知道了,我留存在這世間數萬年,竟只是個工具。我實在無法理解,一個人怎可以對自己殘忍到這般境地。他根本不配擁有生命,我模糊的記憶告訴我,只要這十二塊道基碑匯合,這套法寶就能夠被摧毀掉,他就完了。”
可憐的看他一眼,戰天翔揹着道基碑繼續走:“念溟,等我們完成融合,你就不會再耿耿於懷這些年遭受的的折磨了,相信我。”
“你是不是隻有一根筋?”
臉色變得鐵青,念溟周身黑氣升騰,“我說了那麼多,你怎就聽不懂,我們早已成爲獨立的個體,早在五千年前我已有了自己珍愛之人,我決意尋這十二塊道基碑,正是想脫離鬼胎,進化爲人,所以我是一定會阻止你的。”
“你阻止你的,我做我的。”
“你真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
“殺得了你早動手了,何必與我廢話連篇。”
戰天翔頭也不回,念溟現在殺不了他,他如今也融合不了念溟,動起手只會兩敗俱傷。
在夜遊崩碎的衆多神魂碎片中,念溟屬於意識,夜遊的意識力的強悍程度,絕對不會輸給力量地魂,幸虧他被大葫煉化了五千年,不然還真不好控制。
夜遊讓他先融合地魂和念溟,再去尋找其他碎片是不切合實際的。
戰天翔心裡非常清楚,他的個性過於軟弱,而夜遊絕不該如此軟弱,一定是關於毅力或者勇氣的部分尚處於缺失狀態。
他覺得,他得先去尋找散落在赤霄的其他神魂碎片,先融合掉那些零散的碎片,待強力稍許,融合掉地魂,最後再對付念溟。
不過最先要做的,是離開虛冢去尋焦二。
此事離不開他的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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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宿,望仙山。
那日一名十七階人族修者將彎彎扔下來,金羽從彎彎身上凝聚他一抹靈息,以尋蹤靈鳥追着此人而去,數月之後,尋蹤靈鳥終於停頓了下來。
鳳落雙手捧着一個竹簡狀的水晶物體,水晶上佈滿了金黃色的浮點,每一個浮點代表着一個小世界。然而靈鳥消失停頓的地方,周遭空寂,並沒有世界存在。
“我若沒有記錯,這附近是片星雲亂流區吧?”鳳落指給鳳起看。
鳳起不看,將大半個西北星域縮放在巴掌大的山河地理圖內,密密麻麻的星點看的他快吐了:“研究這個做什麼,直接拿去給師父不就行了。”
鳳落嘖嘖嘴:“大哥啊,你就是那種上了十次當都學不聰明的蠢貨,不先了解一下,做點兒功課,等下難保師父不會問些什麼,你我又要捱罵。”
鳳起給他一個“你個傻逼快拉倒吧”的眼神,模仿他師父的口氣罵了一聲“愚蠢”:“做過功課就不被罵了?幹嘛要浪費精力?”
鳳落摩挲着下巴思考,深以爲然的點頭:“不愧是大哥,說的有道理。”
鳳起將水晶竹簡從他手中奪走,捲起,收入儲物戒中。
兄弟倆朝金羽的寢殿書房走去。
並排站在書房之外的院中,兩個芝蘭玉樹的青年雙雙斂衽行禮:“師父,徒兒有要事求見。”
“進來。”
“是。”
金羽的真身仍在閉關靜養中,一道分|身在外整天照顧彎彎。
這會兒,正抱着小外孫女坐在案臺後,給她剝葡萄吃。
那模樣怎麼看都不像位高權重的南宿戰神,十足一個含飴弄孫的老人家。有多寵愛這個外孫女,瞧瞧他的書房就知道了。金羽是個刻板至極之人,做人做事嚴肅認真,書房從來都是一絲不亂。
如今簡直不能看。
兩兄弟在一堆玩具中,挪動半天才找了個下腳的地方。
鳳起悄悄將一個礙事的小木馬朝一邊踢了踢:“師父,您寄出去的……”
金羽打斷他的話:“本座正有要事需你來做,正巧你就到了。”
鳳起眼睛一亮,之前接連把師父吩咐的“事情”搞砸,師父已經很久沒有指派給他任務了,連忙抱拳:“師父儘管吩咐。”
鳳落連忙問:“那徒兒呢?”
金羽根本不搭理他,指着鳳起道:“彎彎沒見過大鵬展翅,你快展給她看。”
一覺醒來父母失蹤,被個凶神惡煞的男人一路拎到望仙山來,金羽用了兩三個月才讓她漸漸消除了對自己的戒心,停止了無休止的哭鬧。
不過彎彎仍是戰戰兢兢的,不怎樣說話,躲在金羽懷裡,小手把玩着他腰帶上的一塊靈玉,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偷看鳳起。
鳳起不太確定自己聽到的,癡呆狀:“什、什麼?”
“是本座說話不清楚,還是你終日遊手好閒,導致耳朵出了問題!”金羽原本心情不錯,微微笑着,此刻眼角嘴角同時沉了下去,冷凝的肅殺之氣又顯露出來。
風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金羽一記冷眼瞥過去,嚇的他險些咬了舌頭。
感受彎彎在他懷裡打了個哆嗦,金羽旋即又笑起來:“小寶貝莫怕,你不是想看大鵬展翅麼,你鳳起舅舅恰好是隻大鵬,外公讓他給你表演。”
確定自家師父不是開玩笑,鳳起英挺的五官糾在一起。
風落攏着手站在一旁幸災樂禍:“別磨蹭了,你快看小外甥女期待的小眼神。”
鳳起瞪他一眼,卻也沒轍,師父既下令,不做或者做晚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於是他旋了個身化出妖胎,金羽的書房夠大,他化爲翅長半丈左右的大鵬鳥。
金翅大鵬略有兇悍,不似鳳凰柔美,竟將彎彎“哇”的嚇哭了。
金羽忙不迭去哄,邊哄邊訓斥鳳起:“你對本座有怨氣,衝着本座來,嚇唬一個小孩子你也是本事!”
鳳起化回人胎,真是冤枉的想哭了,長相如此是他的錯嗎?
不對,又不是他非得展翅的!
鳳落落井下石:“就是就是!明知自己妖胎猙獰,還變那麼大,他就是故意的!”
“小寶貝不要哭了,大鵬展翅不好看咱們不看了。”金羽心疼的摟着彎彎,撫着她的後背。眼眸一厲,從鳳落身上掃過,“咱們看孔雀開屏。”
彎彎被“孔雀開屏”吸引住,抽噎兩下,眨眨眼。
鳳起如蒙大赦,連忙道:“對對,讓你鳳落舅舅開屏給你看,他的尾巴可好看啦!”
雙眼一瞪,鳳落火燒了屁股似得,雙手捂住。
“師父……”
“快開屏!”
“師父啊……”
“你開不開屏,不開本座讓你開花!”
於是一隻潔白無瑕的孔雀,輕輕顫動着數百根尾翎,生無可戀的在書房裡踩着玩具走來走去。
瞳孔黝黑的發亮,彎彎拍着小手,笑彎了眼睛:“白孔雀真漂亮!二孃說的沒錯呀!”
瞧見小丫頭終於展顏,金羽這才滿意的舒了口氣,沉沉詢問鳳起:“你方纔說什麼,有何事稟告?”
鳳起正以眼神嘲笑着鳳落,呵呵呵,什麼叫做風水輪流轉,聽見師父問話,趕緊將水晶卷軸雙手奉上,正經臉:“師父,您之前派出去的尋蹤靈鳥回來了。”
“如此大事,爲何現在才說!”
“您不是……”
一會兒大鵬展翅一會兒孔雀開屏,也得有空說呀好不好,鳳起心裡腹誹着,老老實實勾着頭,“徒兒知錯,徒兒不知輕重,徒兒稍後去面壁思過。”
金羽雙手俱忙,以意識力操控着水晶卷軸飛入半空,慢慢鋪平來,待看到鳳起標註之處,他神色微怔:“空玄界?”
鳳起擡頭看,明明顯示沒有世界存在啊。
金羽罕有恍惚了一陣:“本座真身正在閉關,鳳起你二人誰過去一趟,潛入內探查一下小白龍和二葫是否在內,若是在,將他們帶出來。”
“潛入哪裡?”
“星雲亂流之內,隱藏着一個由逆天神器造出的沙漏世界,名叫空玄界,由太陰和太陽兩個連年征戰的大陸組成,足有一個三級界一般大,沒有入口和出口。”
鳳起驚歎:“那該怎樣進出呢師父?”
“這是自那法寶神器上分離出的傳送部件,太陰和太陽加起來統共也沒多少,千萬收好了。”金羽心念一動,一枚金鑰匙從儲物戒飛出,飄去鳳起面前,“去到亂流外,打開鑰匙,自會帶你們入內。”
風起雙手接過:“既然數量稀少,師父怎會有這傳送部件?”
問完他就後悔了,師父最討厭旁人詢問他的私事。
金羽罕見的不曾斥責他,嚴肅的眉宇間現出一絲悵惘:“本座也想不到,時隔二十多萬年,有朝一日,本座還得與那裡所有交集。”
二十多萬年,豈不是還未曾步入十九階時麼。
鳳起心中愈發好奇。
他師父在四宿是個傳奇,七聖中,五萬歲前步入十九階的唯有他一個。
據說離開四宿出去遊歷前還只有十五階,不足五千年,回來就已經十九階。
金羽又囑咐道:“千萬收好此物,倘若丟了想從沙漏法寶內出來,不是一件易事,你二人進去一個就夠了,這傳送部件,使用一次需要積蓄一千日左右才能再次回覆力量。另外,內裡頗多兇險,男子處境極其艱難,尤其是身在太陰……如今的太陰女王不知是誰,然而殷紅情的後人,絕對不好招惹……”
鳳起雲山霧罩,殷紅情?太陰女王?
搜腸刮肚,從不曾聽過這號人物,能被師父忌憚,名頭應該很盛纔對啊。
“尋人之時切記保重自身,不幸受辱也要留着條命,待本座出關,若爾等尚未回來,本座會親往一趟……”
“是的師父。”
鳳起越聽心裡越發毛,他自小被師父指派出去做事,師父從未似今日說出讓他“小心”“保重”的話,他的表情,好像空玄界內都是狼,他這頭小綿羊進去會被吃拆的連骨頭都不剩一樣。
金羽沒留意鳳起回了句什麼,他的目光定定落在水晶卷軸上那片星雲亂流上,神思逐漸飄的有些遠。
不知自己那幾位“老朋友”,如今還有誰尚在人世。
“外公外公。”彎彎小爪子搖着他的手臂,嬌嬌軟軟一疊聲喊着,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怎麼了小寶貝。”
“彎彎也想要漂亮的孔雀尾巴。”
“這樣啊。”金羽思忖片刻,“鳳落,將你的尾翎拽個十幾根……不行,太少了,拽一半下來,拿去給蒼梧山大寶師,讓他給彎彎縫製一條流仙雀羽裙……”
***
簡小樓在二葫腹內的靜止空間飛了不知多久。
一邊飛,一邊思慮着夜遊消氣沒有。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壓着點兒脾氣,這一陣他強讓他強,等他軟下來再報仇出氣。
終於抵達葫蘆口,跳出傳送結界,身在一個黑咕隆咚的空間內。
這是儲物戒,簡小樓十分熟悉,儲物戒的封印攔不住她,她從戒子裡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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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到一個帳篷內,牀邊。
帳篷?
簡小樓懵了,這並不是她家,甚至不是任何一個她熟悉的地方。
外面隱隱有許多野獸的嘶吼聲,以及人來人往、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像是行軍打仗的臨時營地。
轉過頭看向牀榻,一張圓形的雕花大牀,如此簡陋的行軍帳篷,一應寢具竟精緻豪華的誇張。那大牀被層層紗幔覆蓋着,神識窺探不進去,然而單憑肉眼,依稀可見牀上躺着一男一女。
我勒個擦!
一道怒火衝上天靈蓋,簡小樓簡直不敢相信,怎樣發脾氣都可以體諒,這就過分了吧!
如今處於魂體狀態,她磨着牙槽骨穿簾而過,正準備抽出意識海內的蓮燈,直接劈了這對兒狗男女,卻在看見這兩人相貌時,頓住身形。
男人不是夜遊,一個長相極俊俏的小白臉。
女人就更不認識了,豐滿婀娜,姿容嬌豔自不必說。
男人十指上並沒有儲物戒,女人倒是戴了三枚。她是從其中一枚裡跳出來的。奇怪,她的二葫不在夜遊手裡,被這女人拿着?
那麼她的珊瑚肉身呢?
也在這女人戒子裡。
簡小樓深深擰着眉頭,兩片脣瓣緊緊抿着,不祥的預感攀上心頭。
二葫之於他們何等重要,與夜遊在一起時,他總要搶走親自保管,不可能輕易給了別人。
他肯定是出事了。
那彎彎呢?
簡小樓斂下漸漸散亂的心思,小心翼翼的放出神識,準備窺探這兩人的修爲,驚愕發現他們並非相擁熟睡。
男人沒有呼吸,肉身靈氣全失,乃死亡之態。意識海是空的,不見神魂,不是被人誅滅就是他自己離體了。
而他身畔美豔的女人,蹙着眉極爲痛苦的樣子。
簡小樓的眼睛圓圓睜大,她正被奪舍!
毫無疑問,這個“死去”的男人正在奪舍她,所用的手法和方式極爲詭異,應是一門邪術。簡小樓對神魂瞭解頗多,感應的出來,這女人的神魂已被吞噬消亡,回天乏術。
如今只剩下奪舍的最後一個步驟,也是最艱難的一個步驟,將神魂融合進肉身,操控肉身。
這男人是個邪修。
簡小樓在心裡衡量要不要出手,以子午合體術,不僅可以阻止他,還可重創他的神魂,因爲不管他修爲有多高,此時總是最虛弱的。
不是她好心,這女人已經沒得救了。
可二葫還在她儲物戒中,指不定珊瑚肉身也在裡面。
簡小樓此時拔了戒指跑掉一點兒問題也沒有,但強制開啓他人的儲物戒,會損壞戒子內的一部分物品,她冒不起風險。
思來想去,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幹掉眼下正在奪舍的邪修,以子午合體術操縱這個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金羽爸爸,你們心裡總是覺得,他被小樓捅了一劍還這麼疼愛她,被矇在鼓裡好可憐。
其實這裡面是有因果的。
——這幾天我身體越來越糟糕,昨個夜裡喘醒好幾次根本沒辦法睡覺,白天睡睡醒醒到下午纔起來,所以接下來更新恐怕不定時=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