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秦靈木接壤,跟柴藝見面很方便,挑個邊境荒山就得,反正兩人簽了白紙黑字的和約,不虞有變。
“戰事吃緊,有話快說。”
匆匆趕來的柴藝心情很不好,連年戰事帶給他的焦灼和折磨顯而易見,人更顯老了,身上的血腥氣也更重,眉目之間憂色難掩。
“嘿嘿,稍安勿躁嘛。”
不知怎地,看到他這樣,齊休的心情好了很多,還有閒心吊了吊對方的胃口,才一五一十將連水門的動向透露出去。倒忘了他自己的氣色也好不到哪去,阿大笑阿二罷了。
“怎麼可能!”柴藝一開始根本不信,“水老頭不可能離開白山,他家搬什麼?一輩輩傳下來的一方之主不做,去北邊給人當狗?”
“人家是名門正派中人,本就不屑與我等爲伍,怎是去做狗?”齊休冷笑,丟下句言已及此,你愛信不信,便作色甩手走人。
“你等等!”
柴藝何等樣人,很快想明白這事假不了,目光閃爍不定,“連水想跑,你就覺得我們要完了?哼!見識淺薄,膽小如鼠!眼前的利益都不曉得要,也罷,他們一走,你就看我坐收連水一地吧!”
齊休腳下略頓了頓,並未出口反駁,裝出一副盡在掌握的模樣,瀟灑御劍飛起,臨走時,柴藝終究沒有屏住,高聲喊道:“喂喂,你要真心幫忙,好歹停了對南方的私運啊!”
何歡宗大優,現在停了私運,往日跟他家的好關係豈不是全化成空了?再說丹盟連年賒買,已欠下楚秦盟各家一筆鉅債,不管他家都不行了,要是真被靈木盟滅掉,楚秦盟諸家估計得大哭一場。懶得理柴藝,也只能指望柴藝自己去想辦法,徑直飛回自家的思過山。
在這種時候,靈木盟既無法藉機吞併連水,也不怕他反過來告發自己泄密,高、裴本是五行盟盟友,如今爲了引連水入齊雲,等於將其餘四家放棄了,依柴藝的見識,現在根本不敢再得罪雙楚加楚秦。當然,不是高、裴貪小失大,而是他們深知即便今天得罪過五行盟,以後還能找補回來,就像萬天罡明明欺騙了楚神通,見面時仍能一派道貌岸然,‘我也是爲你好’的做派,再許下點甜頭,大家值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齊休雖然厭惡這類人,但話說回來,名門正派的道德感的確遠在白山之上。如果南宮木是白山做派,就是把自己鎖拿利用到渣都不剩。如果楚奪、楚紅裳是白山做派,自己早被滅口。如果萬天罡是白山做派,那【莽古陰陽珠】根本到不了自己手上,等等等等,他心裡也明白得很。當年水珺影偷偷將齊妝塞入散魂棺,準備到時候奪舍,連水盟元嬰老祖主動壞她的事,後來又阻止了她事後對齊妝的報復,算是個正人了,如果換了柴藝之流,又哪會如此輕易讓齊妝脫身。
而楚秦門呢?別說早年搶青溪山的往事,近年南宮嫣然將二十四家散修遺族通通埋進了山都山礦坑,明家在外海屠盡島民。齊休自己呢?盜嬰不提,隱瞞、接濟了入魔的趙瑤,僅剩魂體的秦唯喻,可都是重罪大事。
萬天罡有句話說得沒錯,白山土著連水盟好歹堅持了幾千年明面上的正道作風,對比出身齊雲,現在已和一般白山宗門無異的楚秦門,的確要值得稱讚些。不知不覺,楚秦門變成了楚秦盟,齊雲痕跡被消磨得剩不下什麼了,無怪看在眼中的真假衛道士們觀感不佳。
“以前是辛苦掙命,沒啥好說的,如今有騰挪空間了,是不是把門風稍微扭轉一二?”
崖頂大殿,楚秦盟諸位‘大佬’濟濟一堂,帶着面具的齊休高坐堂中,心裡面卻在想着這件事情。在這個正道佔絕對統治地位的世界,無論是真還是僞,君子總比小人要吃得開些,楚秦盟已不能侷限白山一地,特別是和連水盟一樣,居於白山齊雲之間的北部地區,好名聲,總歸是有用的。
“咳,掌門師兄?”
正想得入神,被下首的古鐵生的叫醒,擡起頭,才發現大家都在等着自己講話。
“噢噢,是這樣的,我在稷下一行受了些傷勢,正準備閉關,估計最少四、五年是要的,把大家找來,便是先定下章程,省得到時候抓瞎。”
避開了近年大大小小的白山內戰後,楚秦盟迅速膨脹,無論是人力還是財力都再上一個臺階,堪稱是開闢戰爭之後的第二次大發展,當然,隨之而來的問題也增多了。
顧嘆在海門島,南宮嫣然在齊南城,合議只能由莫劍心主持,議的第一樁事,便是凡人領民問題。楚秦掌控以來,附庸諸家多爲正式或散修修真家族,不能招攬過多異姓修士,所以數次進行大規模的遷徙調換,將無家族依託的部分凡人領民們遷入楚秦門境內。還有一部分,遷入楚秦門代管的山都無主之地,思過山一戰後,有功諸家再獲封賞,他們分得的山都地界裡,異姓領民又成了問題,加上白山內戰後逃難遷來的修士和凡人,也要分撥安排下去。
“除了楚秦門,就我白沙幫是正式宗門,甘家姐妹嫁過來後,帶了些靈藥閣的靈草種植之法,前次又分得了些靈藥山,我尋思着人手不夠用,您看?”
沙諾說這話時,偷偷拿眼角往齊休這瞟,公然同楚秦門搶人,他心裡還是有些拿不準齊大掌門的反應。
“唔。”齊休心裡尋思了一下,沙諾幫自己跑腿跑得不少,而且全是機密事務,給點甜頭,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鼻孔裡哼了一聲,表示應允,具體事務自有領民奉行虞清兒去跟沙諾商量。
“北逃移民中有一支祁姓,那麼我也?”祁冰燕等人打蛇隨棍上,紛紛開口要人,齊休一個不駁,通通同意。地多人少,楚秦門是正式宗門,又有信任‘家生子’的傳統,不求多隻求精,現在和他們沒什麼衝突。
第二樁便是靈石財貨了。
盟內公帑帳面上已狂賺近百萬三階之巨,但丹盟欠賬佔一半,這還是公中賬目,楚秦門自己,還有參與交易比較頻繁的空曲山祁家,兩本私帳加起來也差不多有五十萬這個數,其餘諸家零零碎碎的,丹盟這些年竟已積欠下一百三十萬靈石的鉅債!
“這個,丹盟那頭?”
祁冰燕一臉愁容,她既貪心丹盟許下的厚利,又怕竹籃打水一場空,矛盾得很。
“該如何還是如何,你們別慌,他家的賬跑不了。”也懶得跟附庸們分析形勢,喂一顆定心丸再說。
“您的意思,丹盟亡不了?”後排一位年輕家主莽撞追問道。
“我的意思是誰也別想賴我楚秦盟的賬!”
把那小子一眼瞪得不敢講話,其餘人等終於放心,喜笑顏開之餘,紛紛表示對盟主氣勢的折服,大拍馬屁不說,連山呼萬歲都來了,一時間殿內嘈雜不堪。
“好啦好啦,議下一樁罷!”
對這幫沒節操的附庸們實在是無語,揮手壓下去,求一個清靜算了。
“這個,建盟時和您議定好的傳功之事……”
這次是附庸中地位最高的熊十四親自表態,都知道齊休‘傳功郎中’的名號,又豔羨楚秦門超高的成材率,大家加入楚秦盟,圖這一點的佔很大比重,畢竟家中子弟的大道之路,關係到家族延續和昌盛的根本。
“唉!”
齊休無奈揉揉眉心,這事兒再累也得做,不然自己就是食言了,“算了,我等年關過後再行閉關,你們敢在年關時節,把人都送到思過山來罷!”
衆人又是山呼萬歲,馬屁不絕。
“你們各家先挑一遍,資質無所謂,心性太差的我就懶得教了。”齊休最後補了一句,大傢俱都記下。
再扯了一些瑣事,齊休突然話鋒一轉,“我楚秦建盟時日尚短,但弊端已有顯現,主要就是各家行事不正!須知我楚秦門乃齊雲道家一脈南下的,終歸是正道一份子,許多惡行惡事,可不能一直容忍了!”
音調轉厲,還夾了些【哼哈真言】,把大殿樑柱震得嗡嗡直響,衆人立時噤聲。
“比如說罷……”手一指熊十四,“你們北烈山熊家設在思過坊的拍賣行,做生意就很不地道,壓擡價格,欺生殺熟,大大敗壞坊市名譽。十四你回去好好徹查,限三日之內!”
“呃……好,好的。”
熊十四沒曾想還有這出,臉上一窘,只能尷尬應下。
“還有佘家!”齊休又指向佘一山,“在你家元和山境內失蹤的那幾個散修是怎麼回事?可是被你見財起意給暗害了!?”
“無有,無有。”
佘一山臉唰地就白了,連連擺手否認。
“我信你個鬼,下次不要再讓我聽到這種事!”抄起手邊茶盅擲到佘一山臉上,搞得他一身的茶葉沫子,狼狽不堪。接着又找上了祁冰燕,“雖說丹盟欠了你家許多賬,但凡是買賣,須得貨真價實……”
嘮嘮叨叨地,把在座諸家犄角旮旯的醜事都兜出來罵一遍,最後還不解氣,“全都是些不走正道的貨色,等我從外面找個嫉惡如仇的執法客卿回來,好好治治你們!滾!”
一個‘滾’字,衆人如奉赦令般一鬨而散,生怕走慢了一點。
“老頭子這是在哪受了氣?回來拿我們撒火?”
等走遠了,又三五個聚做一處,小心揣摩起盟主大人的心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