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巖帶着醜兒和卜若朝西而行,果不其然,遇到了搜尋於他的修士,在他還未來得及朝這些修士痛下狠手之時,陡然被遠處的一聲尖叫震住了。
那是一道女人的聲音,哪怕過去了五十多年,張巖依舊能夠熟悉記起——嶽韻詩!
隨即,他便看到一行十餘人緩緩走至,最前面那個青年以劍刃相威脅的赫然就是嶽韻詩。
這青年他認識,叫樑臨春。在龍淵城中的月夜之下張巖和他所陪同的北辰宗等人曾有過一次交鋒。
當時張巖才只有築基期,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但幸好曾夫子趕到,一袖之力,把他們驅散一空。
那麼,他抓住嶽韻詩出現在這裡,必然也是爲了脅迫自己就範了……
張岩心中殺機翻滾,臉色卻愈發平靜。
“張巖,我們又見面了。”樑臨春輕輕笑道,仿似他鄉遇知故,口氣異常親熱,但他手中的劍刃卻死死抵在嶽韻詩嬌嫩的喉間,毫無疑問,只要他輕輕一用力,嶽韻詩必將香消玉殉。
張巖目光從樑臨春臉頰掃過,大致判斷出這十餘人的實力,不禁暗暗咬牙切齒,一隊人連一個化神期修士都沒有,竟敢找上門來威脅自己,實在可惡!
但偏偏地,張巖還真不敢妄動,因爲嶽韻詩在他們手中。
張巖此時見到嶽韻詩,看到她容顏一如幾十年前,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複雜到了極致,但若讓他不顧惜嶽韻詩的性命,大肆斬殺一番,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張道友……”嶽韻詩自見到張巖之後,仿似癡傻了一般,怔怔地望着張巖的臉頰,直至此時才發出一聲近似夢囈的話來。
張巖深吸一口氣,不忍看嶽韻詩的眸子,扭頭盯着樑臨春,冷冷道:“你打算如何?”
樑臨春笑道:“明知故問?”
樑臨春身旁一個焦黃臉皮的中年冷哼道:“臨春,和他說那麼多廢話作甚麼?一句話,交出佛魔寶藏,否則就殺了這女子!”
樑臨春神色一整,沉聲對張巖道:“道友,你都聽到了吧,交出佛魔寶藏的下落,我們就不殺這位姑娘,否則……”
說着,樑臨春劍刃輕輕一晃,便即在嶽韻詩雪白的脖頸間劃出一道血痕,滲出了幾滴鮮紅血水。
嶽韻詩似乎毫無知覺,只是怔怔望着張巖,輕聲道:“不用管我,見你一面,死而無憾。”
張巖眉頭一皺,一字一字說道:“有我在,誰也殺不了你。”
嶽韻詩眸子一亮,嘴角泛起一抹溫柔之意,“別等了,殺了他們,你趕快逃走吧,還有很多厲害的人在趕來呢。”
張巖內心煎熬到極致,身上涌出暴戾之極的氣息,他雙瞳染血,緩緩道:“你們是北辰宗之人?”
樑臨春正欲答話,卻被身旁的黃面中年搶先道:“道友,你若再拖延時間,我可就命小兒一劍殺了這位姑娘…..”
“好,我—答——應!”
張巖的聲音仿似從牙縫中擠出,一字一字,異常清晰地落入衆人耳中,此時的他,神色冰冷如四人,眸子裡卻泛起駭人之極的冷幽之光。
樑臨春被盯得心中發毛,可聽到張巖答應交出佛魔寶藏,依舊忍不住興奮道:“父親,他答應了!”
他身旁的黃面中年嘴角也泛起一絲笑意,正欲說些什麼,陡然臉色一變。
便在這時,無數道暴喝仿似從空中落下的炸雷一般,隆隆傳來。
“我們可不答應!”
“哼,老子也不答應!”
“哪裡來的小雜碎,想要獨吞佛魔寶藏?”
“滾蛋吧,敢跟老夫搶東西?”
……
無數道遁光倏然而至,在小小的山坳之側,形成了一個弧形而立,個個神色冷厲地盯着山坳中間的張巖,眼中一片貪婪之色。
這副情景,就是張寶財和採空、楚禹三人來到時,看到的場面。
萬千敵人在一側,張巖身邊只有一個器靈、一頭風翼獸……
此情形,彷彿讓張巖又回到了當年的梅溪村,回到了自己家的院落中。
當年,也是有衆多的修士圍在四周,他們也是高高在上,視自己若任人宰殺的魚肉……似乎自己成了天下的敵人啊!
張巖的怒火仿似熔漿一般涌遍全身,刺激得他恨不得大聲嘶吼一聲,但他的臉色依舊冰冷平靜如故。
他告訴自己,自己再不是當年的螻蟻!
雖千萬人——
吾往矣!
樑臨春等人的臉色已變得難看之極,寶藏唾手可得,卻被人硬生生地插手進來,讓他們如何不憤恨?
黃面中年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的兒子,早知道如此局面,幹嘛剛纔如此多廢話?
但現在,似乎都已晚了……
黃面中年面色戾色一閃,大聲道:“這寶藏,張巖道友已答應給我們北辰宗了,諸位道友,莫非你們欲要強搶我北辰宗之物?”
人羣中有人大罵道:“滾你個蛋,佛魔寶藏誰搶到就是誰的,誰他媽說是你北辰宗的了?”
樑臨春陰測測朝張巖一笑,緊了緊手中劍刃,說道:“張巖,你告訴他們,這寶藏是不是已交給我北辰宗了?”
張巖沒有理會他,因爲嶽韻詩正自在朝他傳音。
“張道友,你能從這麼多修士手中逃走麼?”
“能,不但能逃走,也能帶着你一起走。”
沉默一陣之後,嶽韻詩聲音悵然道:“張道友,還記得韻詩當年提出的一個小小要求麼?”
張巖不知道她此時爲何突然提及此時,他此時已被怒火充斥全身,心中殺意滾滾,哪裡還笑得出來?
但見嶽韻詩眸子裡的乞求之音,心中不禁一軟,原本平靜冷漠的臉頰上強自露出一絲笑意。
嶽韻詩似乎極爲開心,像個小孩子一般無聲笑了起來,她的眸子從來都沒離開過張巖,現在她卻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我要記住這個笑容,哪怕死了……也要記得……”
說着,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嶽韻詩螓首朝前一傾,被樑臨春手中劍刃割破了雪白柔嫩的喉嚨……
鮮血飛濺於空,悽麗而朦朧。
她自己把生命送離人世,只爲解開張巖此時的——束縛。
張巖的瞳孔一點點收縮,就像一隻木偶一般,呆呆地望着眼前一幕,喉間鼓動,卻沒發出一絲聲音。
譁!
人羣突然鼓譟起來,似乎極爲不理解眼前的一幕。
樑臨春被血水飛濺了一身,嚇得一腳踢開嶽韻詩的屍體,朝後連連退了幾步。
嶽韻詩的屍體就這麼躺在了碧綠的草叢裡,鵝黃色的宮裝、碧綠的草地、青絲掩蓋了她緊閉的眸、嘴角卻噙着一絲沒有人能看懂的溫柔。
“老子要殺了他!”人羣中的張寶財低聲嘶吼一聲,臉色扭曲,身上的殺意連採空和楚禹都感到一絲心驚。
先天金靈之體,性主殺伐,豈能心中無殺意?
張寶財正欲縱身而上,卻被採空一手抓住,死死按在地上,喝斥道:“你出去,只有死!難道你也想成爲你巖哥兒的累贅?”
張寶財奮力掙扎一番,咬牙說道:“我要和巖哥兒並肩作戰,哪怕死,我們兄弟倆也要死在一塊!”
啪!
採空一巴掌狠狠打在張寶財臉頰上,眸子裡寒光大盛,緩緩說道:“能全身而退的情況下,千萬別提如何去送死!”
張寶財一怔,隨即閉口不言,不過此時的他倒想一頭困獸一般,等待着將要來臨的最後一搏!
在衆人的目光注視下,張巖緩緩走至那片碧草之中,蹲下身體,輕輕把嶽韻詩臉頰上覆蓋的青絲撥開,隨即臉頰上露出一個燦爛之極的笑容。
“道友,若再見面,可否朝韻詩燦爛一笑?”
張巖無聲地笑了,笑得異常燦爛,只給嶽韻詩一人看,可她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一顆淚水滴在嶽韻詩臉頰,轟然碎裂。
張巖把嶽韻詩的屍體背了起來,緊緊地背在了背上,然後他就這麼立在那裡,目光從四周所有人臉頰掃過。
這些人,有他認識的、有不認識的,但這些都已無關緊要。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沒死,這些面孔他永不會忘掉!
“大人,您……”卜若有點擔憂地望了張巖一眼,小聲說道。
張巖揮手打斷他的話,平靜道:“我沒事,卜若,你怕不怕死?”
卜若堅聲道:“不怕!”
張巖沒有再說什麼,望了一眼醜兒,小傢伙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麼,堅決地搖了搖頭。
張巖輕輕地笑了,“幾十年前,我是獨自一人孤軍奮戰,如今,有了你們兩個好兄弟在身旁,死也無憾。”
“大人……”卜若妖豔的眸子裡一片激動之色,“誰想殺了您,必須從卜若屍體上踏過!”
醜兒也用頭顱拱了拱張巖的大腿。
張巖笑罵道:“誰讓你死了,今日咱們三個都不讓自己死,好不好?”
卜若和醜兒狠狠地點了點頭。
“哼,笑話,若你不交出佛魔寶藏,那自然必須死,死了也能抽出你魂魄,拷問出佛魔寶藏的下落!”人羣中的一個修士冷冷說道。
張巖目光掃射過去,見那人頭戴紫金冠、面色陰厲、赫然就是孟東野。
他輕聲道:“哪怕死,我也要拉你墊背,孟東野,我等你很久了……”
“笑話,懶得和你口舌之爭,若你交出佛魔寶藏,我東浮門對你斬殺我門下弟子之事就既往不咎,你看如何?”孟東野冷冷笑道。
張巖卻不理會他,只是輕聲自顧自地說道:“人在做,天在看,我一直信奉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可惜,這個老天太讓我失望,他讓那些醜惡的人活得更好,讓那些善良的人卻被任意欺凌至死。”
“所以,我說這老天就是狗~娘養的,不配我張巖再去尊崇它!”
說到此,張巖神色依舊平靜,可話語中透出的滔天恨意在場之人幾乎無人聽不出,正因爲聽得極爲清楚,即使以他們的道心之盤固,依舊禁不住狠狠動搖了一下。
這小子……難道就不怕天譴?
“殺了他,取走他的魂魄!”人羣中不知誰大叫一聲,隨即便見十餘道遁光朝張巖轟然襲去。
人羣一怔,隨即叫罵道:“我們也上!別被人搶了先!”
但,還未等他們行動,卻硬生生被眼前的一幕駭得再不敢渾水摸魚。
只見不知何時,一道紅影倏然而至,玉手一翻,虛空碎裂,瞬間把那搶先攻向張巖的十幾道遁光吞噬一空!
十餘道遁光,代表着十餘人,能出現在夢靈山中的,其修爲自不會低,甚至大抵都在元嬰期以上。
可就是這麼一隊人,眨眼間被碎裂成黑洞的虛空吞噬,連悶哼都沒傳出一絲,如何不讓人震驚?
紅影如雲朵落下,一個孑然女子靜幽幽立在了張巖身畔。
這女子通體紅色火焰纏繞,恰似傳說中的火神降世,烏黑的長髮,在火焰流動裡飄散。光潔如羊脂玉般的額頭上,鑲着一枚紅光四溢的似鑽美玉。絕美無暇的玉容在火焰裡時隱時現。
“楚秀水!”
有人發出一聲驚呼。
PS:寫嶽韻詩隕落那一段,俺很脆弱地眼睛溼潤了,唉……一不小心就成了這,俺懺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