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似掌難遮眼,風力如刀不斷愁。
今年的雪格外大,碎星城已是一個純白的世界。
雪花狂舞中,六七人踏着亂瓊碎玉施施然朝青柳巷走來,那些雪花甫一落在他們身體四周,仿似遇到了一堵牆壁,紛紛朝別的地方飄去。
“貝貝師妹,你怎也信起坊間傳聞,非要來這破地方。”
說話這人長得丰神俊朗,脣紅齒白,一身青衫,顯得瀟灑不凡,赫然就是中土恆月宗的裴慶。
不用說,他口中的“貝貝師妹”必然就是恆月宗宗主陳祥道的女兒陳貝貝了。
“這可並非坊間傳聞,而是卻有其事,既然閒來無事,我們去見一見那位高級煉器師,一睹他無雙風采,豈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陳貝貝此時穿着一件絳紫宮裳,寬大領口,廣袖飄飄,頭綰簡雅垂髻,青絲垂肩,玉簪斜插,外披雪白狐領,更襯得她玉容清麗明豔之極,她俏生生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青柳巷,秋波瀲灩,淺淺笑道:“走吧,走吧,若是真的,咱們也拿出一件寶貝讓他再淬鍊一番,還能結下一段善緣,對吧,嘉貞師兄?”
張嘉貞依舊如當年一般的模樣,身子頎長,雙眉似劍鋒利,鼻樑高挑,線條明朗的臉上一片剛毅之色,渾身散發着凜冽寒冷之氣。
他似乎在思索問題,聽到陳貝貝的話,只是隨口說道:“哦,進去看看也好。”
裴慶笑道:“那好,咱們就去會一會這位高人。”
在三人身後,龔長老和文長老一直默默不言,只是當有其他修士經過身前時,他們纔會冷冷地掃上一眼,眸子裡滿是警告之意。
現在的東海之地極爲不太平,安全起見,陳貝貝三人外出,依舊由他兩個護在四周,以防不測。
他們五人走至青柳巷口時,恰撞上另一波前來青柳巷的修士。
甫一見面,便聽龔遂低聲驚呼道:“是南呂仙宗之人!”
陳貝貝等人一怔,隨即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在五十多年前的千鏡城,他恆月宗、南呂仙宗、擎空仙宗、以及寒水冰宮,四大超級勢力齊齊派出十餘元嬰修士來到千鏡城,只爲抓獲懷揣佛魔寶藏的張巖。在此其間,因爲在珍瓏坊拍賣會上爭奪一件玄寶,恆月宗和南呂仙宗變得針鋒相對、火藥味十足,連帶着兩宗修士之間也變得極爲不善起來。
當年龔長老也在恆月宗的修士隊伍中,所以自然認出,眼前突然出現的一羣人,正是南呂仙宗之人,並且其中三個,他都在千鏡城時見到過。
這羣修士也寥寥五六人,聽到龔長老的聲音,其中一蒼顏鶴髮的老者也訝然道:“恆月宗之人?”
這老者赫然就是楚召雲,當年在千鏡城中率領一干元嬰修士的領首人物。
他驚*望了一眼恆月宗五人,隨即臉色陰沉下來,冷冷哼道:“陰魂不散,怎麼走到哪裡都能碰到你們恆月宗之人?”
陳貝貝一怔,她當年並未參與千鏡城的行動,自是不知道楚召雲態度奇差的原因,但她也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慢條斯理地哦了一聲,輕笑道:“古人說的好,老而不死是爲賊,尤其是碰到嘴巴歹毒的老東西時,這樣的人哪怕作爲晚輩的我們想問聲好,也變得很爲難啊。”
裴慶在一旁道:“爲難什麼?”
陳貝貝櫻脣暈出一抹淺淺笑意,“向老東西問好,自己豈不是也成了小東西?若不向他問好,咱們似乎有顯得對老東西很不敬,你說爲難不爲難?”
裴慶大聲道:“着啊,就是這個理兒。”
楚召雲見兩人一搭一唱,數落自己,臉色不禁變得難看之極,冷聲道:“女娃娃,信不信老夫現在就殺了你!”
龔長老和文長老連忙上前,擋在三個小輩身前,龔長老冷冷道:“楚道友,貝貝乃是陳祥道師兄的女兒,你若敢動手,信不信整個恆月宗向你南呂仙宗開戰?”
楚召雲臉上青光一閃,陰測測笑道:“開戰?哼,別威脅老夫,我南呂仙宗何曾畏懼過?”
氣氛一時變得劍拔弩張,連空中飄灑的雪花似乎也察覺到此地的蕭殺感,遠遠躲開了。
便在這時,從青柳巷中緩緩走出一人。
這人長長的鬚髮披散在胸前、背後,只露出一雙平靜淡然的眸子,他穿着件單薄青布衣,右手拎着一個酒罈,施施然在雪花飛灑中走來。
這人自然就是張巖。
此時已近傍晚,每在這個時辰,他總會關上煉器鋪,朝青柳巷子外的酒鋪走一圈,即便那對釀酒的老夫妻已經早早地離開,他依舊保持這個談不上有多好的習慣。
張巖自看清楚了眼前的兩撥人,其實他的神識早已察覺到了此間異常,尤其在發現陳貝貝身旁的裴慶時,心中的新仇舊恨幾乎瞬間便涌遍了全身。
當年,裴慶當着張巖的面,以一件法寶肆無忌憚地砸碎、砸平了張巖與父母居住生活十餘載的家,張巖豈能忘了他?
陳貝貝五人是在張巖未曾修真之時,便已接下仇恨的衆多仇人中的一撮,而楚召雲六人則也是在千鏡城中追殺他的仇人中的一撮。
此時時隔幾十年之後,仇敵再次相見,分外眼紅。
張巖已決定滅殺了他們,就在今天!
恆月宗陳貝貝五人和南呂仙宗楚召雲六人幾乎同時發現了張巖,但他們並沒有認出這個鬚髮奇長,看起來頗爲滄桑的傢伙就是自己等人苦苦尋覓的懷揣佛魔寶藏的小子。相反,他們皆以爲這就是居住在青柳巷中的那個古怪的青柳居士。
他——
出現在這裡作甚?
張巖走至兩撥人身前十丈,停頓腳步,目光在衆人臉上掃過,最後把目光落在了裴慶身上。
“你就是青柳居士?”裴慶被他目光看得不自在,不禁開口道。
張巖搖搖頭。
裴慶惱怒道:“那你出現在這裡作甚?”
張巖嘴角泛起一絲冷意,緩緩說道:“報仇。”
兩撥人同時一愣,一頭霧水地看着眼前頗爲古怪的傢伙,心中都沒把這句只有兩個字的話當回事。
甚至裴慶還大笑譏諷道:“報仇?替誰報仇?你姘頭?你老孃?你老爹?”
“裴慶!注意你的身份!”張嘉貞皺起劍眉,線條明朗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裴慶卻嗤笑道:“這傢伙這副打扮,就像一個乞丐一般,哪用得着對他客氣。”
張嘉貞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他無法看透張巖的修爲,並不像裴慶那樣認爲眼前這人就是一普通乞丐,相反,他察覺到此人身上流露出的一絲極淡的殺氣,讓人不舒服得殺氣。
“裴慶,住口!”龔長老似乎也察覺到什麼,言辭嚴厲之極。
裴慶一愣,不屑地望了一眼張巖,一副不甘的樣子。
陳貝貝美眸彩光流轉,望着張巖,突然道:“我們似乎在哪裡見過?”
張巖淡漠道:“我確定咱們見過。”
“嘖,這傢伙好不要臉,難道見到貝貝師妹貌美,就開始套關係了?”裴慶厭憎地瞪了張巖一眼,不屑道。
陳貝貝黛眉一皺,玉容上露出一絲歉意,“抱歉,我記不起來你了。”
張巖依舊以極其平靜的聲音道:“我記得你就足夠了。”
說到此,張巖扭頭朝楚召雲等南呂仙宗六人望去,嘴中輕輕吐出一個字:“殺。”
殺?
楚召雲六人心中一凜,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便覺頭頂一層虛空陡然破碎,一股滾滾烏光當頭罩下!
不好!
六人驟然色變,正欲祭出自己法寶,卻被烏光徹底覆蓋!
在陳貝貝五人眼中,只見空中突然多出一個竹竿似的人影,雙手一揮,烏光仿似潮水一般傾瀉而下,將楚召雲六人團團籠蓋,隨即便見那個竹竿似的人影倏然鑽進烏光中。
噗噗噗噗……
一臉衝極其壓抑的悶響之後,烏光陡然消失,露出那個竹竿似的人影,而楚召雲等六人赫然不見了!
六個大活人一眨眼不見了,任誰見了,都禁不住一陣頭皮發麻。
但讓陳貝貝五人驚懼的卻不是這些,而是那個竹竿雙手中突然多出的三枚元嬰和三枚金丹,上邊兀自殘留着縷縷殷紅的鮮血!
這個竹竿殺了這六人!
陳貝貝五人的瞳孔驟然收縮,神色變得極爲凝重難看。
楚召雲六人有三個都是元嬰期修士,其他三人乃是他們的子侄輩,即便如此也有金丹期修爲。今日來此,他們本也是因爲青柳巷突然出現一個高級陣法師,心中好奇,欲要一探究竟,卻不料再此齊齊丟掉了性命,連元嬰和金丹都被人掏了出來……
他們可是南呂仙宗之人啊!
陳貝貝五人感到一股徹底的寒意自心間直往外冒,這古怪的人爲何要殺了他們,那個竹竿又有何等高深的修爲?
竹竿人影當然就是卜若,他能在瞬間斬殺六人,只能說完全是佔了出其不意的先機,否則即便要殺了楚召雲六人,恐怕也不會如此乾脆利落。
當然,能藏匿於虛空之中這個本事,也是屬於卜若的大殺器啊!
張嘉貞目光從卜若臉頰掃過,陡然想起一事,不禁失聲叫道:“莫非他就是那個竹竿惡魔?”
卜若謙卑地把三顆元嬰和三枚金丹遞給張巖,陡然聽到這麼一句,妖豔的血瞳中閃過一絲惱怒,尖叫道:“吾乃卜若大人,誰他媽是竹竿惡魔?”
但此時陳貝貝五人似乎沒聽到這句話,目光齊刷刷落在張巖身上,眸子裡漸漸釋放出奇怪之極的光芒。
他們五人隨同恆月宗宗主陳祥道和幾位早已隱世不出的太上長老來到東海,當然也是爲了尋找身懷佛魔寶藏的張巖,並且已打聽出七寒島的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中,赫然就有卜若誅殺東浮門兩名元嬰修士和三十名金丹修士的血腥傳聞。
現如今,幾乎所有東海的、以及來到東海的修士都知道,在張巖身邊的五人中,還有一個竹竿似的屬下,修爲極其恐怖。陳貝貝五人目睹眼前一幕,在經過張嘉貞的提醒,哪還猜不出眼前這個鬚髮奇長的古怪之人就是張巖?
但此時五人心中早已沒了抓住張巖,逼迫其交出佛魔寶藏的念頭,而是想着該如何從此地脫身。
那個竹竿似的傢伙太過恐怖了點,能一瞬間斬殺南呂仙宗六人,那是否滅掉自己等人也是隨手拈來的事情?
陳貝貝五人心中不爭氣地怦怦直跳起來,幾乎要窒息。
此時,他們恨不得門中長輩倏然出現,來此救援……
張巖把三顆元嬰和三顆金丹放進儲物袋,這才望向陳貝貝五人,神色冷淡道:“想必你們已猜出我的身份,五十多年未見,你們還活着,我深感欣慰啊。”
這話聽着極其彆扭,但落入陳貝貝五人耳中,卻讓他們的手腳變得冰涼之極。
這傢伙還記得當年的事情…..
裴慶突然大叫道:“你若敢殺了我們,小心我恆月宗上下把你千刀萬剮!”
張巖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再大叫,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們殺了?”
裴慶見自己被識破,不禁惱羞道:“你這個低賤山野小子,你以爲有個厲害的幫手,我們就怕了你不成?早知道如此,當日我裴慶在砸爛你家房屋時,連你也一併砸死!”
張巖的目光陡然變得極爲冰冷,像望死人一般盯着裴慶,輕聲道:“今日,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低賤的山野小子是如何炮製你們這些目中無人的冷血傢伙的!”
他的聲音仿似從牙縫中一點一點擠出,帶着一股獨有的鏗鏘狠辣味道,愣是讓裴慶嚇得禁不住朝後退了一步。
隨後他似乎察覺到這個動作很丟人,不禁又朝前走一步,挺起胸膛,卻再不敢多說一句。
“道友,今日你放過我們,咱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過,我恆月宗也再不貪念你身上佛魔寶藏,退回中原,你看如何?”陳貝貝幽幽嘆息一聲,清麗明豔的玉容上一片真摯之意。
“不錯,若道友今日放我等離開,我龔遂保證,我恆月宗再不會打擾道友一絲。”龔遂沉聲符合道。
張巖突然笑起來,笑得似乎流出了眼淚,指着陳貝貝五人說道:“放過你們?當年你們可曾放過我?是啊,當年我只是一個卑賤的山野獵人,你們是高高在上的仙人眼中,恐怕就跟螻蟻差不多,你們當然不會考慮一隻螞蟻的感受。”
張巖神色變得激動起來,心中的仇恨一點一滴異常清晰地涌入腦海,就在這風雪狂舞的天地裡大罵起來。
“我曾指天發誓,定要血洗心中仇恨,若有違背,天罰地罰!人神俱焚!永生不得入輪迴!”
他的聲音陡然變大,瞬間徹響在整個天地之間,籠蓋了整個碎星城。
那些在碎星城逗留的修士紛紛神色一變,走入大雪紛飛之中,耳中依舊迴盪着那道聲音:“人神俱焚!永生不得入輪迴……”
是誰?
竟有如此濃重的仇恨!?
一些修士已察覺這道聲音來自青柳巷,紛紛架起遁光朝那裡趕去。
“永生不得入輪迴……”
陳貝貝五人驚懼地望着眼前狀若瘋魔的張巖,聽着空中飄蕩的誓詞,禁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齊齊朝遠處逃去。
此時,他們已知道事情無法挽回,更被張巖拿命與天地做賭注的誓言嚇破了膽子,所以——
只有逃!
不逃,就會死!
張巖似乎沒注意到他們,神色變得極爲蕭索,嘴中喃喃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張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空中,下一刻出現在陳貝貝五人身後,而他的手中卻多了一把長劍。
長劍是一直被他祭煉在丹田中的火屬性上品靈器,並非多麼強悍的法寶。但在張巖的手中,只是輕輕一劃,正在急速逃竄的龔長老和文長老突然人首兩地,頭顱直飛出天外,無頭屍體更是在漫天雪花中噴出一大簇血漿!
“啊!!!”
陳貝貝、裴慶、張嘉貞三人嚇得再不敢朝前逃竄,臉色驚恐之極,發出一聲聲淒厲之極的尖叫。
在碎星城某個大型客棧中,突然響起一聲暴雷般的大喝,“不好,貝貝等人有性命之憂,速去救援!!”
隨即,幾十道流虹直接穿透客棧房璧,劃破虛空,極速朝青柳巷呼嘯而來。
而幾乎同時,那道暴雷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小輩,你敢殺了我恆月宗之人,老夫烈冰寒必將你碎屍萬段、抽魂奪魄!”
隆隆的聲音像悶雷般在整個碎星城炸開,那些原本就朝青柳巷奔去的修士臉色陡然一變。
烈冰寒!?
恆月宗化神後階太上長老烈冰寒!
張巖也聽到了這道聲音,他只是不屑地朝城中某處望了一眼,隨即大袖一揮,直接射出一道紫色匹練般的真元,捲住陳貝貝三人,隨即身子一晃,架起遁光,朝碎星城外激射而去。
同時口中吩咐道:“卜若,斷後!”
“唔,好吧,大人。”
卜若撇撇嘴說道,但當他妖豔的眸子望着遠處漸漸飛至的遁光,透明的臉頰露出一絲興奮。
好多美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