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還未亮的完全。外面薄霧濛濛,白茫茫一片。
初冬的清晨,霜露溼氣,都重些。加上高涼郡,是在北邊,霧氣就更加明顯。
齊文鳶早早的醒來了,簡單的梳洗一番,略微用了些早膳,就開始等待。
行禮早已準備的妥當,只等着辛鬱派的人過來。這般的深宮大院,她是不願再呆上一秒。
清月踱來踱去,不時去殿外,探一探消息。這當口,委實不能再出些什麼意外。
枯黃的草上,沾着薄薄的一層薄霜,倒像是下雪了一般。
循着路遠遠望去,並不能瞧見人影。偶爾走過來的一個,亦是些太監宮女,捧着晨食,送去各個宮裡。
“清月,可是早了?”齊文鳶盯着外面並不明朗的天色,忍不住問道。
得知能夠歸家,多呆上一刻鐘,都讓人覺得漫長的像一個世紀。
清月走進來,順手沏了盞熱茶。額間帶着一抹憂色,答道:“小姐,怕是這樣。”
“那隻好再等上一等了。”齊文鳶嘆了口氣,恨不得太陽此刻就升騰起來,驅散着迷茫不清的霧氣。
辛鬱的話,按理說,她是信得過的。但事情沒完全落定之前,難免讓人不安。
然後,明月殿就安靜下來,屋角的香爐裡,青煙嫋嫋,彌散開來。
是桃花香。
聞慣了檀香,她倒是對花草本身的清香。產生了興趣。這些香料,亦是辛鬱令人特意配製的。
聞在鼻中,讓人覺得像是置身於陽春三月。
彼時,辛鬱的臉上浮現着一抹淺笑,輕描淡寫的開着玩笑,“你倒會享受,一年四季,都如沐春風。”
“這不是享受,是智慧使然。”齊文鳶晃動着手指,一本正經的自誇起來。
氣氛忽然就鬆快下來。橫在倆人之間的那堵牆。忽而就遁於無形。倆人就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晌的話,像是多見不見的好友。
只不過。好景不長。短短几日。飛逸國的軍隊。就兵臨城下。然後,事情在迅即中,突然就落下了帷幕。
回憶忽然涌上來。齊文鳶閉着眼睛,不知所措。拼命搖着頭,讓記憶裂成碎片。
清月在一旁看的惶惶不安,以爲她是魔怔了。滿臉擔心的按住了她的肩膀,問道:“小姐,你可是吃了搖頭丸?”
“……”
齊文鳶聞話,無力扶額。斜睨她一眼,越發覺得她與小滿相似起來。
這真真是朝夕相處的惡果。她腹謗一句,意識反而清醒起來。
不知何時,外面已經大亮。太陽從雲層中露出個頭,一副明媚燦爛的模樣。
“也是時候了。”她轉過身去,盯着外面明媚的天光,說道。
清月也看了一眼窗外,點點頭,“小姐,奴婢去外面瞧瞧去。”
厚厚的簾子,掀起又落下,清月已至殿外。
遠遠的瞧見一抹青色的身影,高大挺拔,正匆匆的往清月殿的方向趕來。
她的心臟莫名一緊,臉倏然紅了大半。擡腳,進了殿內。
“小姐,奴婢瞧着,像是卻大人來了。” 一句話,說的十分沒有底氣,連正眼也不敢瞧齊文鳶一眼。
昨日的情形歷歷在目,她第一次與男子,有了肌膚之親。而今想來,也不免面紅心跳。
齊文鳶不明所以,瞧見她面上的紅暈。只道她是緊張,勸慰道:“卻侍衛,你又不是沒見過,何須這般的忌憚。”
把她們從鳳翔城中,一路接到王府中的,就是卻要。不過,以前,倒沒見着清月這般反應,真是奇了怪了。
齊文鳶思索着,吩咐清月去裡間拿了東西出來。卻要一來,意味着旅途的正式開始。
清月聞言,如獲大赦,小跑着往裡間去了。
“這丫頭。”齊文鳶嘆了一聲,只覺古怪。得了空,要問上一問纔好。
再說卻要,他遠遠的瞧見等在殿外的清月,心中莫名一喜,加快了步伐,準備上前去打個招呼。
清月的影子,卻是一閃,忽而進了殿內。那種情形,就像是老鼠見了貓。
不,他可不是貓,比貓要聰明多了。他搖了搖頭,否決着。
輕輕掀開簾子,大步流星的往殿中,邁開了腳步。少主的命令,他不敢不從。
昨兒下午離了清月殿,他一直沒敢問,自家少主如何發落了齊文鳶。
畢竟,從清月殿中出來,少主面上的神情,讓他覺得心中十分沒底。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少主將他喚到身前,垂着眉眼下了命令,“明日,你將她們送回鳳翔城中去。”
若是這般的結局,之前的一切努力,不久化成了泡影。他有些不甘,臉上帶着抹昂揚,準備出言勸阻。
自家少主卻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擺擺手,道:“你先退下,本王想一個人靜靜。”
暮色暗沉沉,出的門去,伸手不見五指。世間萬物,彷彿盡數被吞沒了一般,看不清輪廓。
少主的心思,他一直以爲自己是懂的。但時至今日,他卻是糊塗了。按他所想,喜歡一個人,該是想盡辦法將她留下才是。
眼看着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在這般要緊關頭,少主竟然選擇了送她回去。
這般的大義凜然,他無法理解。
但王命不可違,一肚子不情願的話,爛在了腹中,沒有機會再說出口。
“卻大人。”
齊文鳶見他進來,面含着笑,淡然的喊了一聲。
卻要應着聲,恭敬的鞠了禮。眼睛的餘光。下意識的環顧了四周,並不見清月,心頭陡然失落起來。
頓了一頓,他擡眸,說道:“齊姑娘,王爺的命令,我們即時便可啓程。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小心翼翼的問着話,心中殘存着一絲僥倖。希望眼前的少女,能明白王爺的用意,改變心意。
“甚好。東西已經備下了。趁着天色尚早。早些出發也能早一點回去。”齊文鳶微微一笑,眉眼盈盈。
“不知,清月姑娘可是要同您一道回去?”卻要鬼使神差的問出了口,語氣故作漫不經心。
齊文鳶揚眉。饒有興趣的打量着卻要。少年的眉目俊朗。比之富貴人家的子弟。分毫不差。只是,泛白的面上,卻帶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緊張。
那一抹緊張。被她盡數收進了眼中,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莫不是,這倆人暗生情愫了吧?倏然而至的念頭,讓齊文鳶恍然驚覺。到底是穿越過來的人,對自由戀愛這種事情,她並不大驚小怪。若是換做了旁人,指不定就冠以私相授受的惡名,想盡辦法處罰了。
清月的年紀,比她大上個兩三歲,按照古人的慣例,也到了該出嫁的年齡了。
想到此處,齊文鳶眼睛一亮,微微一笑回答道:“我本意是讓她留下的。只是,她倒是有些想念鳳翔了,非要跟我一起走。”
她攤開手,語氣顯得無可奈何。
卻要聞話,面上稍縱即逝一抹失落。他早就預料到會這般,但真正聞說事實,心頭說不出的情緒。
他覺得自己是撞了邪,分明之前對於清月,他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
而今,卻有一種微妙的情緒,纏繞上心頭。
昨日的事情,合該解釋清楚纔是。他默默下了決心。
話畢,卻要就雙手負在身後,站在一旁等待着。面上的表情,明滅不定。
良久,裡間傳來了少女清亮的聲音,“小姐,收拾妥當了。”
卻要下意識的循聲望過去,果然見清月雙手抱着一個褐色的包裹,臉上閃爍着盈盈的笑意。
他不自禁的勾了嘴角,正欲開口。卻見清月別過去臉,面上的笑意,也一併隱了去。
昨日,他說那句話,原是爲了緩解自己的尷尬,並無其他的意思。
“清月,我們走。”
齊文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側頭吩咐了一句。目光炯炯,意味深長的往裡間望了一眼。
簾幕帳子裡,瓷白色的玉枕之下,有她留下的信。
白紙黑字,寫着一句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身爲郡王之人,是斷然不能意氣用事的。
她不願意,她的離開,讓他有情緒上的波動。畢竟,他該是一個好郡王。勵精圖治,造福一方百姓。
“清月姑娘,包袱沉,我來拿。”卻要一把搶過捧在清月手中的包袱,說道。
感覺手上一鬆,清月倒樂的輕鬆。睨了他一眼,不再吱聲。伸手去挽了齊文鳶的胳膊,往大殿之外走去。
齊文鳶望見這一幕,直覺事情越來越向她預料的方向發展,只微微笑着,當下並不戳破。
三人一行,來到王府之外。有了辛鬱欽賜的令牌,一路上暢通無阻。那一刻,齊文鳶方始明白了什麼叫官大一級壓死人。
馬車已經停在府外,棗紅色的馬,與來時所乘的那一匹,是一樣的。
齊文鳶擡眸望了一下天幕,湛藍空曠,白雲悠悠,與初到的那一日亦是一樣的。
卻足足間隔了數十日。輕輕感慨了下,齊文鳶上了馬車。車簾放下,光線突然就暗淡下來。一明一暗,她頗有些不適應,不自禁的閉上了眼睛。
馬兒打着響鼻,然後,馬蹄聲噠噠,揚起一地的塵土。
天朗氣清,行路就快了些。
卻要坐在車伕的座位上,將長鞭高高的揚起,然後,再落下。他滿腹心事,這一去,不知是喜,還是憂。
眉頭忽然就皺起來,撲面而來的冷風,刀子般的劃在面上,似乎也並不感覺到疼。
冬日的夜晚,黑的早些。加上氣溫的寒冷,是極其不適合趕路的。便沿路找了客棧,一一打點好,暫時住下來。
這一日傍晚,剛巧走至陽莊。陽莊是個小鎮子,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卻要望着前方,看不見盡頭的長路,只覺的不適合繼續行下去,就與齊文鳶商議了一下。
齊文鳶雖然歸家心切,但前思後想,覺卻要的話頗有幾分道理,也就應下來。
黑夜裡趕路,不僅要耗費體力,還有着未知的危險性。若是半道上,出現個賊人團伙,麻煩可就大了。
辛鬱正是考慮到這些,才特意選了輛尋常的馬車,以便打消那些謀財害人的心思。
客棧裡的燈火昏黃,淡淡的一片,映在黑壓壓的羣山之前,倒顯得格外的明亮。
清月心下有些惴惴,她自小在宮中長大,這般的情景,卻是不曾體會過。
黑山萋萋,偶然有一兩聲烏鴉的鳴叫聲,淒厲的傳過來,聽的人頭皮發麻。
齊文鳶卻是不怕,穿越以來,她從未過過平靜的生活。對隨時而來的危險性,她一副司空見慣,見怪不怪的表現。
瞧見清月的神色,她不禁暗笑一聲。順手拉了清月的手,微微一緊,安慰道:“莫怕,有卻大人在呢。”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這個紅娘,她也就心甘情願的做了。
卻要的秉性,她是知道的,是個穩重,值得依靠之人。若將清月託付於他,她是很放心的。
卻要想不到齊文鳶會這般突然提上一句,當下,有些侷促不安,硬着頭皮,答道:“是,齊姑娘,我會保護你們主僕二人的。”
本來是極簡單的話,說在卻要嘴裡,倒像是下了保證書一般。
他的眼睛穿過蒼茫的暮色,偷偷打量着清月。少女的面龐,隱沒在黑暗之中。面前柔和的光,灑過來。倒是照亮了輪廓。
清月的臉上,卻是一紅。幸虧有暮色掩蓋,這纔沒被人發現了。
她咬着薄脣,嚶嚀般的抱怨着,“誰要你保護。”
那一日,她也清楚,的的確確是卻要救了她。但卻要那一句讓人惱火的話,卻是讓她記憶至今。
每每一想,就怒上心頭。她可是未嫁之身,怎可與男子有肌膚之親。
細微的聲音,在冷風裡碎裂開來,卻要支着耳朵,並未聽清。
齊文鳶卻是聽的清晰,當即,搖頭笑了笑,加快了步伐。
店小二笑臉盈盈的小跑出來,滿臉喜色的問道:“幾位客官是要用膳呢,還是住店?”
“都這般天色了,自然是住店。”清月扁着嘴,對着那小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