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到平靜沒多長的時間,京城中又開始動亂起來。整整一個月,他日夜宿在六扇門中,殫精竭慮。
也是因此,白天一得空,他就要小憩一會,藉此來消除疲乏。
已是深秋,空氣裡的溫度,帶了一絲涼薄。輕掩的西窗縫隙中,有風灌進來。他睡眼朦朧的拉了拉身上的毯子,有些瑟瑟發抖起來。
“表兄。”齊文鳶急衝衝的推開門,張口疾呼。
被這一聲喊,莫玄鏡突然精神起來,迅即的坐直了身子,“鳶兒,你怎麼會來?”
“表兄,你能不能帶我進趟皇宮,我有要事稟報。”
齊文鳶開門見山的開了口,右手攥着衣角攪動着。六扇門歸宮裡所轄,所以,按照慣例,每隔一段時日,莫玄鏡就要去宮中彙報情況。
這一點,她十分清楚,所以,纔會跑來請求。
齊文鳶的話,顯然出乎莫玄鏡的意料。他怔了怔,滿臉的疑惑,“鳶兒,進宮卻是爲了何事?”
宮裡的事情,他一向不願家裡人摻和進去,畢竟,那裡面步步驚心。但表妹今日造訪六扇門,竟是爲了進宮,這之中不得不說有什麼蹊蹺。
他的眸色清亮,盯着齊文鳶,清澈的眸子裡,流淌着不盡的疑問。
齊文鳶的臉色沉下來,兩道彎彎的柳眉,深深的蹙起來,形成一個的“川”字。
看來眼下也只能告訴表兄知道,再怎麼說。表兄是將門之後,說不定有絕好的對策。這般想着,她微一沉吟,朱脣輕啓。面上的表情,陰晦不定。
莫玄鏡盯着齊文鳶的面龐,耳中清晰的傳來一字一句,手心裡漸漸有了涼意。
“鳶兒,你不能進宮。”
良久,莫玄鏡吐出一句話,口氣裡難得的嚴肅。對旁人他一貫的冷若冰霜。但對齊文鳶。他向來是輕聲細語,從不會說一句重話。
齊文鳶一怔,以爲自己聽錯了,驚魂未定的喚了出聲。“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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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兒。你不能進宮!”莫玄鏡提高了音量。語氣是不容人質疑的堅定。陳朝的局勢,他早看的分明。只是,意料之外的。表妹竟也看的透徹。連解決之法,與他心中所想,亦是一樣。他的眼睛裡,漸漸有了不可思議的情緒。
也是因此,他覺得可怕。戰爭,政治,這種事情,自古以來就是男人的事情。一個小女子,如何能捲進去。
莫玄鏡的話,這次是無比清晰的傳進齊文鳶的耳朵,她有些難以置信。表兄一向對她寵愛,就算是她要星星,他也會想盡辦法把它摘下來。如今,不過是進宮。作爲六扇門的掌門,帶一個人進宮,實在是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表兄,我可以扮作你的護衛。我保證不會被人發現。”
她的眼眶泛紅,語氣跟着軟起來,帶着幾分苦苦哀求的意味。
莫玄鏡長臂一揮,將臉轉過去,冷冷的道:“鳶兒,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答應你,但唯獨這件不行。”
西窗外,黃燦燦一片。花池中的幾株菊花,正爭奇鬥豔的開着,發着淡淡的清香。
葉子卻是落下來,一路飄飄蕩蕩,落在澄碧的水面上,蕩起層層的波紋,凌亂的如同莫玄鏡此刻的心境。
吃了閉門羹,齊文鳶的心情墜落至谷底,她縱然想過表兄會拒絕她的請求,只是沒想過會這般決絕,不留一絲的餘地。
她怔在原地,眼淚像是斷掉的珠子,一顆一顆,接連不斷的落下來。
“表兄,算我求求你了。不然,不然,他會受傷的……”
她囁嚅着,聲音裡有懇切的請求。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她的腦海中盤旋出現的只有孟君浩的臉。縱然他薄情,她卻是刻骨銘心。愛情來了,就難以全身而退。
她的反應,讓莫玄鏡吃了一驚。急忙站起身子,大跨步的走過去,拿起帕子,小心翼翼的幫她擦拭臉上的溼潤。眼中多了幾分的顧慮,心中一片翻騰。她的口中的那個他,他心知肚明,是孟君浩。
最初,他們見面的時候,他並不知他是陳朝的流落在外的皇子,所以,倆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只不過,事情來的始料未及。那一日,他站立在朝堂之上,滿臉恭敬的聽着宣旨的太監讀着聖旨,六皇子孟清秋,即太子位。
然後,大殿中窸窸窣窣的一陣動靜。眼睛的餘光,瞥見從內堂裡信步走出的,一身明黃色,翩翩的少年。他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他,表妹同門的師兄。
從那一刻開始,他如墜冰窖。表妹的身上,亦流淌着莫家的血液,如何能與皇室的人牽扯在一起。
他爲此苦惱了許多時日,甚至有意的避開齊文鳶,言語裡亦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離皇宮遠一些,再遠一些。春宴上的故事,他聽見姑母提過一些,知道孟君浩已斬斷情絲,一顆提着的心臟,才落回了肚中。
從此之後,師妹與孟君浩再無牽扯,纔是最美好的結局。
父親的案子,一直是他心頭過不去的檻。因爲歷時已久,卷宗上寫的簡單明瞭,撫遠大將軍,企圖謀反篡逆,流放至蠻夷。與案子相關的證據,卻是一點不存,似是被人動過手腳,早早的毀屍滅跡。
這般一來,他更是深信不疑,當年的案子中有隱情。毀掉卷宗的人,定然是陷害的幕後元兇。
然而,彼時他尚年幼,記憶模糊。十餘年前的往事,早就碎落的不成樣子。莫府上下知情的人,被處死的處死,被流放的流放,根本無從下手。
午夜夢醒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出來。是皇上那一紙無情的詔書,決定了他們一家的命運。此後,莫家沒落,落得一身叛國的罵名。
他恨皇上,恨他沒有明察秋毫,就草草了事。所以,面上他依然是他親封的六扇門總管,背地裡,他卻恨極了他。
其實,果親王早來尋過他。謀逆之事。也毫無遮攔的同他提起。果親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認定了他會同意。而事情的發展,也完美的契合了這一點。
當果親王面露兇光的告訴他,當年他父親的案子有冤屈。當今皇上心知肚明這一點。卻仍是下達了聖旨時。他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父親身上受的冤屈,他要一點一點的討回來。
“鳶兒,他的事情與你有什麼干係!”莫玄鏡正了臉色。加重了語氣。親眼的看着表妹陷入孟君浩的情誼中,無法自拔,他心頭不由的着惱。
即便孟君浩是世上最優秀的男子,只要他的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液,這段感情,無論如何,他也是不會答應的。
齊文鳶拭了眼淚,眉目間有慼慼之色。表兄如此的聲色俱厲,還是頭一次。她收斂了情緒,努努嘴,想說什麼,終究是忍住了。
表兄身上的故事,她只知道皮毛。能回來,已算是奇蹟。見他大發雷霆,她心中總是有些不忍。
或者,是表兄有什麼難言之隱。到此時,她才冷靜下來,暗暗的猜測着。
屋中陡然一片寧靜,莫玄鏡的雙眉緊蹙,咬着脣角。平靜的面上,有了一抹複雜的神色。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踱到門口,““來人吶,送齊小姐回去。”
門外有人應聲,接着是窸窣的腳步聲。一個魁梧的男子,應聲而入。
“鳶兒,你回去好好休息,仔細着身子。”瞥見齊文鳶的臉龐,莫玄鏡不免內疚,將語氣放輕了許多。像是昔日裡,兩人對話時的柔情。
齊文鳶絞着帕子,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門。
門外的秋風起,吹起了一季的淒涼。蒼白的臉上,有了哀慼之色。
離開六扇門,她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一路走,一路憂慮。難不成是舅父當年的事情,與皇上有關,這才使得表兄對皇室這般的仇恨。她的心臟突突跳動着,有了自責的意味。
“小姐,你總算回來了。”清月從院子中小跑出來,握着她的手,眉目間盡是擔心。
齊文鳶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擡腳往院子中走去。
若是事情真如她猜測的那般,可該如何是好。一邊是莫家的仇恨,一邊是孟君浩。無論幫誰,都會有受傷的一方。
“小姐,今日府上來了封信。”清月俯在她耳畔,輕聲細語的說道。
院子裡散落着幾片葉子,碎裂進泥土裡,辨不清從前的形狀。
“哦,是誰寫來的?”齊文鳶聽到信,頓時來了興致,好奇的問了一句。
難道是孟君浩,她隱隱期待着。在齊府上住了許多的時間,寫信來的,也只有孟君浩。
清月搖了搖頭,神色異常,“沒署名。不過,好像是……”
“好像是誰?清月,你別賣關子。”齊文鳶倒急了,紛雜的事情太多,擾亂了她原本平靜的心。
清月四下張望着,瞧見院落中並無人,這才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小姐,不瞞您說,我瞧着筆跡,像是郡王的。”
“郡王。高涼郡王?”齊文鳶的眉毛一挑,滿心的不可思議。不過,轉念一想,若說是辛鬱,也無可厚非。辛鬱在鳳翔城中住的時候,曾給她送過衣服。自己的身份與地址,他都是知道的。
不過,高涼距離鳳翔城,千里迢迢。她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不免讓人匪夷所思。
清月點了點頭,語氣緊張,“我只是瞧着像,並不敢確定。”
“我們走快些。”
齊文鳶說着話,提着裙裾小跑起來。若真是辛鬱的信,她可要仔細研究一番了。高涼的站隊,如今至關重要。
一踏進屋中,清月就急匆匆的跑去從紅木的抽屜前,掏出信來,遞給齊文鳶。
牛皮色的信紙上,只有方正的楷體,寫了幾個簡單的字:齊府五小姐親啓。信封口,仔細的塗了膠水,完好無損。
看見字的一瞬間,齊文鳶的心中有隱隱的失落,字體顯然不是出自孟君浩之手。
“小姐,快打開。”
清月敦促着,心中惶惶不安。辛鬱的字,她在王府中見的慣了。所以,信封送到她手上的那一刻,她驚的嘴巴差點掉下來。
那字,她認識,是出自辛鬱之手。可王爺明明身在高涼,又怎會知道齊府的位置。也是因此,她猶豫不決,一時不敢確定。
但冥冥之中,她的心中有了異樣的感覺。總覺得信裡有干係重大的事情,她下意識的瞞着小滿、春桃春杏,將信藏進齊文鳶梳妝用的紅木盒子中。
無奈,齊文鳶一早出了門,她左等右等,直等到午後。
撕開了信封,裡面露出雪白的宣紙。齊文鳶心潮澎湃,手心裡出了冰冷的汗珠。
跳過內容,她直接看向落款。落款處的幾個字,力透紙背,觸目驚心:辛鬱親筆。
“啊”的一聲,齊文鳶的手一鬆,信紙掉落下來,在空中短暫的一陣盤旋,掉在地上。
果然是辛鬱,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清月彎下身子,匆忙的將信撿起來,眼睛的餘光,剛好瞥見信紙末尾的落款。
她的心中咯噔一聲,漏跳了兩拍。是王爺,果然王爺對小姐念念不忘。
齊文鳶顫抖的接過來,一字一句的讀起來,風從窗子的縫隙中,吹進來。吹的雪白的紙,“嘩嘩”的響動起來。
讀完信,齊文鳶的心霎時涼了半截,驚魂未定的看着窗外,愣愣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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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的內容,與她預料的,半點無差。
飛逸國國君已經派遣人去聯絡了辛鬱,辛鬱正猶豫不決,正在思考該偏向哪一邊。
最後的幾行字,黑白分明,是說若她想知道結果,就到高涼王府中來。
她將信收了起來,尋了椅子坐倒了身子,纖細的雙手,揉上太陽穴。辛鬱的言外之意,她心知肚明,無非是讓她再去一趟高涼郡。
“小姐,小姐。王爺說什麼了?”清月關切的詢問道。
齊文鳶抿了抿嘴,清晰的吐出幾個字,“清月,看來我們要去一趟高涼郡了。”
院子裡,樹葉“嘩嘩”的晃動着,不知哪一陣風起過後,就要離開樹木的懷抱,投向寂寂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