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四顧不上再吃饅頭,拉着張不二往劉敏住的那間屋子跑去,在來福客棧中,每筆賬務郭小四都很熟悉,因此也知道劉敏的住所。這一帶除了堂主的那套單獨的院落外,還沒有他不熟悉的地方。
溜到劉敏所住的屋子旁,兩人躲到一扇窗子底下,郭小四讓張不二噤聲,兩人收斂氣息,偷聽起來。
只聽見劉香主厲聲怒喝道:“劉護法,究竟是誰下得旱蛸窟穴得到旱蛸卵,劉護法何必遮遮掩掩,隱隱藏藏?他二人功勞不小,你們何以隻字不提?”
劉敏冷冷地說道:“他兩人的功勞,自然會有,護送兩臺‘八牛弩’之功,本護法自然會稟明門主,當然,也少不了你劉一鶴的好處,畢竟他們是你的人。”
“我不在乎得到什麼好處,可他二人難道僅僅是護送‘八牛弩’的功勞嗎,下旱蛸窟穴,找到旱蛸卵,不也是他二人的功勞嗎?”
“哼,”張無視冷笑一聲,“劉賢弟這話就不對了,我跟劉護法兩人親自下得旱蛸窟穴,這一點總舵那餘生的二十名弟子可是親眼見證,劉賢弟僅僅憑自家弟子的區區一面之詞,就懷疑起我與劉護法,以及總舵二十名弟子來,難道不荒謬?”
郭小四心中也是大怒,功勞歸誰,他已經無所謂,但張無視顛倒黑白,滿口胡言,實在可惡之極,平日裡只見他與劉香主稱兄道弟,還以爲他與劉香主一樣爲人友善,卻不料竟是狼心狗肺之徒!
那邊張不二更是怒髮衝冠,兩隻稱砣般的拳頭捏得緊緊的,大有要衝過去狠揍張無視的意思。以他的衝動個性,纔不管自己的實力遠遜色於他們兩個。
郭小四趕緊拉住他,這傢伙一衝動,就容易壞事了。
“那你們敢與他二人當面對質嗎?”劉香主素來不善言辭,此刻更是被張無視和劉敏兩人駁得無法申辯,只得惱怒地撒出最後一張牌來。
劉敏依舊冷冷地道:“對質便對質,難不成他們還敢混淆是非,信口雌黃?”
“你!”劉香主一時語塞,他沒有想到劉敏和張無視兩個人竟然不知羞恥到這種地步。而且仔細想起來,證人都是劉敏的人,即便是對質起來,他們也未必就會因爲理虧而退縮,反而會仗着人多將郭小四他們比下去。
郭小四也是頭腦轉的飛快,對質?儘管對劉敏、張無視的無恥行徑他趕到無比惱怒,但一旦對質起來,對手人多勢衆,自己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還會連累劉香主。
郭小四一拉身邊的張不二,示意他趕緊離開,不必再聽下去了。
兩人溜到一無人之處,這才放聲大罵起劉敏與張無視來。
罵完之後,郭小四擔憂地說道:“劉香主爲我們與他們反目,恐怕對他老人家大大不利。”
南方分舵已經快到選拔新任堂主的時候了,而從總舵過來的劉敏,他的一言一行對此次選拔應該有不小的影響,再者,張無視無恥之尤,與上頭定然也是溝通得不錯,劉香主以後還得在他手下辦差,如果鬧大了,對劉香主來說,的確不利。
“那依你之見,我們應當怎麼做?”張不二儘管比較衝動,但卻沒有什麼主張,一般遇到難事,都向郭小四請教。此刻兩人又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自然要統一行動。
“還是不要跟他們對質,”郭小四痛苦地說道,“據我所知,劉護法明日便啓程回京城總舵,我們暫且在外躲避一天,明天待他走後,再做計較。”
“也只有這樣了,”張不二恨恨地說道,“只是,便宜了這兩個混賬傢伙。”
郭小四也是牙齒一咬:“不要緊,先讓他們得意幾天,這筆賬,我們日後一定要跟他們算清楚。”
主意已定,兩人便溜達出去,躲進一家青樓——他們兩個才十四歲,別人打死也想不到他們會躲在這兒。
“哎呀,你們兩個小崽子進來做什麼,還不快滾出去?”老鴇見兩個愣頭跑了進來,沒好氣地驅趕起他們來。
郭小四從懷裡摸出一點散碎銀子,大概在半兩左右,老鴇一見,眼睛翻白,鼻子一哼:“半兩銀子,也敢進百花閣?”
“那得花多少銀子才能進來?”郭小四有點心疼,半兩銀子他已經有點捨不得了,沒有想到居然連底線都沒有達到。
老鴇見是兩個雛兒,沒好氣地說道:“這個可沒有準兒,得看你們要做什麼了。”
郭小四不耐煩地說道:“我們來,只是想喝點酒,晚上睡這兒。”
老鴇慍色道:“兩位不找些熟識的姑娘陪着過夜?”
張不二甕聲甕氣地說道:“哪裡來那麼多廢話,找個地兒,擺上點酒菜,就行了。”
老鴇鄙夷地冷笑道:“要不,你二位點位姑娘,唱個小曲兒?”
“也好,也好,隨便點個姑娘來。”郭小四不想再跟她囉嗦,朝她地擺擺手,讓她趕緊出去,就這幅模樣,居然也出來混,還不把客人嚇跑?
老鴇立即轉怒爲笑道:“哎喲,兩位小爺,年紀雖然不大,但卻是聰明得很呵,這樣算起來,得五兩銀子。”
郭小四無可奈何地又摸出五兩銀子,送瘟神般的遞了過去。
老鴇這才嬉笑道:“兩位請隨我來,春蘭,還不快給兩位小爺沏一壺碧螺春?牛二,帶兩位小爺去秋菊閣。”
一個小廝上來,將兩人帶進一間閣子。等候片刻。酒菜便擺了上來,張不二口水直流,又有點擔心:“小四,你這銀子是從哪兒來的?該不會是偷的吧?”
來福客棧的這些外門弟子,每個月只有二兩銀子的月錢,張不二剛纔見郭小四居然拿出五兩銀子來,就有些吃驚。
“媽的,叫你小子吃酒,你就吃酒,哪裡來的這麼多廢話。”郭小四不想讓張不二知道自己銀子的所來,便罵道。
正說話間,一個身着翠綠色衣裙的少女邁步進來,見他二人不過十四、五歲,微微有點發愣,但還是隨即唱了個大喏,說道:“兩位小爺,要聽什麼曲兒?”
郭小四本不是來聽曲兒喝酒的,當下也不挑選:“隨便來個兩首,點你最喜歡的歌唱上一嗓子。”
那歌女款款坐了下來,接過一旁婢女遞過來的琵琶,邊彈奏邊唱起曲兒來。
這歌女歌喉真是不賴,只可惜兩個傢伙見到上桌的燒雞,根本不去欣賞什麼曲兒,互相爭奪起一隻雞腿來,直鬧得桌面上狼藉一片。
吃完酒之後,兩人將這閣子包了下來,讓老鴇不要進來打擾,然後就在裡面大睡起來,一覺睡到晚上,再點上酒菜,繼續大吃大喝。
如此鬼混了大半天,晚上也就留宿在這裡,聽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鬧聲,居然也能呼呼大睡。
第二天天一亮,兩人匆匆洗把臉,估計着劉敏一行人應當走了,這才慢悠悠地踱出百花閣。張不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暢快地叫道:“有銀子,就是他孃的不一樣呵!”
“你這不是廢話?”郭小四哼道,“咱們還是快點回去,免得劉香主發怒。”
張不二舌頭一伸,趕緊跟上郭小四,兩人朝着來福客棧的方向跑去。
快道來福客棧時,卻陡然發現,客棧門前圍了一大堆的人,有本門的弟子,也有城裡的閒客,還有,還有張無視和劉敏!
劉敏沒有走?
郭小四一愣,怎麼回事,難道消息有誤?
剛想再隱匿起來,但劉敏已經發現了他們倆,厲聲喝道:“郭小四,張不二,哪裡去?”
既然躲已經躲不掉,大不了就和他們對質,郭小四沒奈何地站住,苦笑起來,這一對質,究竟該如何說去呢,照直說,得罪劉敏與張無視,來會連累劉香主;不照直說,不是讓他們更有理由對付劉香主嗎?老天,你可出了個大難題。
張無視上前來,一把揪住他兩個,喝問道:“你二人哪裡廝混去了,客棧中出了頭等大事,你們卻不知道?”
郭小四從心底已經很鄙視張無視了,但又不好直接頂撞,只得悠悠地說道:“客棧中出了大事,自然要劉香主做主,關我兩人什麼事情?”
“劉香主,哼,”張無視冷笑道,“劉香主昨天晚上已經死於非命了!”
什麼?郭小四這一驚不小,猶如五雷轟頂。劉香主死於非命?這怎麼可能?昨天在劉敏屋子外面還偷聽到他和張、劉二位爭執,當時好好的一個人,現在怎麼就死於非命了呢?
“兇手是誰?”郭小四厲聲大叫起來,他與劉香主情同父子,又常得劉香主提攜點化,現而今劉香主居然死於非命,自然是有人下了毒手,找到兇手,替劉香主報仇,纔是如今最要緊的事情。
張無視搖搖頭,原本一個外門弟子敢這樣跟他大呼小叫,他早就一個耳光下去,但此刻非比尋常,也沒有發作,搖頭道:“並無人發現兇手,昨天晚上,有人聽到劉賢弟房中一聲慘叫,便趕過去察看,只見劉香主已經倒地斃命,兇手狠毒,竟是將劉香主大卸八塊!”
郭小四腳下一軟,差點跌倒在地,幸虧張不二在後面叉着,纔沒有摔倒。
“就沒有看清楚兇手模樣?”郭小四猶自不甘心。
“劉護法的大弟子錢處玄第一個進去的,並沒有發現兇手蹤跡,而門窗也是反鎖,卻並無打破痕跡。”張無視說道。
郭小四不再聽他說話,朝客棧裡面衝去,陡然之下遭此鉅變,他不親眼見到自是不甘,而且只聽張無視一人解說,未必是真話,不如自己去看個究竟。
劉香主所住的屋子外已經聚集了十幾名弟子,一個個都是狐疑不定,見郭小四到了,忙招呼他進去看看。
郭小四邁進屋子,心中一酸,昨天此時,他還將一方硯臺送進這間屋子,算是給劉香主他老人家的一件禮物,現在劉香主卻莫名其妙地死在這間屋子中,真是造化弄人!
剛邁進書房,只見血濺一地,劉香主的屍體果然四分五裂,血肉、骨頭一塊塊摔在地上,慘不忍睹,唯有那具頭顱,卻是完好無損,只是頭髮散亂,還沾了些血污,兩隻眼睛,瞪得滾圓,眼中也是佈滿血色。
郭小四呆呆地走過去,將劉香主的眼睛合上,心中默默地念道:“劉香主,我郭小四絕不會讓你死得這麼不明不白,我一定要替你報仇!”
提到報仇,郭小四頭腦飛快地轉動起來,兇手可能是誰?
劉香主爲人一向厚道,結怨也不多,現如今純陽門在這一帶並沒有什麼敵對幫派,自然不會是其他幫派派出的刺客,那麼,又是誰能夠在一剎那間將劉香主殺害呢?
能夠殺害劉香主的,要麼是功夫遠遠高出劉香主的人,要麼就是劉香主的熟人,趁他不留神之際,偷襲得手。劉香主的功夫在整個平風城內不敢說第一,但是排進前三總是肯定的,就算是劉敏、張無視這等高手,也未必比劉香主高出多少來。
但是,劉敏與張無視卻是劉香主的熟人!
昨天,劉香主爲郭小四申辯了兩句,得罪了劉敏與張無視,他二人生出怨氣,與劉香主不歡而散,因而他二人很有嫌疑。而且目前,張無視還在與劉香主爭奪南方分舵堂主的位置,除掉劉香主,張無視便是獲益最大的人。獲益最大的人,嫌疑也就最大。
兇手一定就是劉敏與張無視兩人了!而且第一個發現劉香主遇難的,就是劉敏的弟子,這更加說明了劉敏的嫌疑之大,劉敏與張無視勾結,形成了刺殺劉香主的唯一可能人選。
想到這裡,郭小四暗暗吃驚,這兩個混蛋,能夠刺殺劉香主,不也能刺殺自己嗎?刺殺自己可比刺殺劉香主輕鬆得多。
得保存實力,得保住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留得一條命在,就有機會除掉張無視與劉敏,爲劉香主報仇雪恨。可是,憑自己目前的功夫,想除掉張無視與劉敏,卻真難於上青天。因此,首先要做的,就是勤奮休習,日後功夫大成之後,再尋他二人的晦氣。
郭小四打定主意,默默地將劉香主的屍塊集中到一起,不管如何,也得將劉香主先葬了再說。收拾完畢,郭小四擦乾眼淚,環顧一下四周。這間書房,以前經常跟劉香主進來過,裡面擺放着劉香主喜歡的一些書籍,牆壁上還掛着幾幅劉香主得意的書法作品。
劉香主閒暇時最喜歡的就是舞文弄墨,爲此自己還送了他一方硯臺。郭小四掃了一眼書桌,那方硯臺正擺在書桌上——看來,劉香主對這件禮物還是很喜歡的,只可惜,斯人已去,硯臺上也濺着劉香主的鮮血!
郭小四拿起那方硯臺,輕輕將血跡擦掉,然後將硯臺塞入懷中——權且將這硯臺當做劉香主的遺物收藏起來,放在身上留作個紀念,也好讓它督促自己,不要忘記劉香主的血海深仇,不要忘記向張無視、劉敏討還這筆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