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林中更是漆黑一片。蟲鳴聲聲,雖然喧噪,卻只是靜夜的點綴。
一頭落單的豺狼匍匐着四肢,從灌草中偷偷摸摸地探出頭來,一對熒光閃爍的綠眸,巴巴地盯視着林間那道靜坐的黑影。
黑影始終不動,那股翻涌不已的血肉氣息,卻是反覆地抓撓着豺狼空空如也的肚腹。瞧了許久,豺狼終究忍不住飢餓,弓身躍起,呼地一聲,惡狠狠地撲上前去。
黑影終於動了,卻也沒有太大的動作,似乎只是擡了擡手指。便聽咻地一聲銳嘯,撲到半空的豺狼陡然嗚咽一聲,詭異地弓起腰背,往後疾飛,嘭地一聲撞在一棵大樹上,吧嗒一聲掉落地面,軟綿綿地彈動數下,沒了聲息。
“殺你非我所願。”閆羅虎目微睜,神情平靜,“奈何世情無常?”
說完閉目沉神,回覆靈力去了。
一句話,道盡了閆羅內心所有的情感。從恢復往生記憶伊始,閆羅就難免心存矛盾。輪迴三次,次次迴歸原點,乍然面對一道坦途,竟然無法去適應了。
歷經許多事情之後,心中的矛盾卻是迎刃而解。
只是解開,卻不是解答。
爲了尋求真正的答案,閆羅決定秉承一顆真心行事,以身入局,甘爲棋子。世情便是大局,擺置了億億萬年,早就有了定數,雖然盤繞虯結,卻是軌線分明,棋子……只是應運而生。
在世情大局之中,豺狼可以是申屠父子,可以是烏道光,可以是陶文軒,可以是妖魔,可以是一切的阻撓……只要閆羅還沒有出局,豺狼出現,必然拒之!
到現在爲止,只能算開局。
道路蜿蜒曲折,閆羅卻在大步前行。
這就是閆羅自我決定的清晰軌跡,來源於解開矛盾之後的心靈解脫:向前吧!終於不用再輪迴了,真好!
閆羅不僅是棋子,更要做一名優秀的棋手!掌控自己的命運,不曲向,不流染,筆直向前。
掌控,要堅持真心!向前,要尋找真義!
呼呼——靈力漩渦反向轉動,速度極快,天地間的靈力飛快地聚攏過來,與天煞靈力同源的風、雷、火、土四種靈力無聲無息地匯進閆羅的軀體,在經絡中交匯變化,化作赤金之色,百川歸海,絲絲縷縷地吸入靈力漩渦之中。
分出七八分靈識控制着靈力漩渦的轉動,靈力便能自動進行回覆。
閆羅苦苦思考着修煉的事情。
到目前爲止,閆羅仍然不算是一名合格的修士。他從未修煉過任何大道功訣,從未感悟過天地道理,從未真正地閉關修煉過。體術和法術倒是學到手了,卻當不得真。按照修真界的話來說,這些法門都只是用來保持生身不朽、心靈不屈的傍身之技,對於悟玄明理,對於長生大道,卻沒有什麼太大的好處。
閆羅有苦難言。
天煞靈力品質太高,根本無法轉化爲任何後天靈力,如此一來,閆羅便無法感悟三千大道,不能修煉任何七支五行的功訣,靈力永遠只能保持初始數量,無法獲得一絲半毫的提升。
除了專修天煞靈力的【星典】,以閆羅目前的認知,他是無法修煉任何功訣的。觀看星典的感悟,以及前生所有關於修煉的記憶,都在恢復記憶之前就被人抹去了,抹得十分徹底,不留一絲痕跡。那個趁機作祟的和尚,閆羅記得很清楚。卻因爲當時年紀太小,即便回憶起來,也拿不準對方的修爲。他只能確定一點:在自身的靈識修爲超過和尚之前,關於修煉的記憶是絕對無法恢復的。
【星典】共有三部,全都散落在未知之地,要找到它們只能靠機緣。機緣這種飄渺事物,卻是做不得數的,來者自來,不可捉摸。尤其是這種特定的機緣,很可能一輩子都撞不上。
無法修煉,自身修爲永遠只是二重天一靈,想要超過修爲更高的和尚,可以說是猴年馬月之事。
尋不到星典,恢復不了記憶,閆羅想要從困境中脫身,目前只剩下一個辦法……此行前往天門,閆羅報信求援是其一,更重要的正是在爲自己做打算。
當初在流風大漠遇到的那個法士,分明是二重天四靈高手,運使的是確鑿的天煞靈力,絕對是天煞星主無疑。
報信求援之餘,如果能見到那名法士,不僅能知道大叔的生死去向,還能夠問出修煉天煞靈力的方法,此爲一舉數得。
這些事情,閆羅並未告訴星靈。與星靈的期望一樣,閆羅也希望星靈一直開心,一些煩惱和未知之事,還是不說爲妙。
數個時辰之後,丹田靈力趨於飽和,靈力漩渦自動停住反轉。閆羅催動靈力在經絡中活動半晌,帶動氣血,驅散了臂膀的痠麻,蒸乾了身上的夜露,站起身來,舒展手腳。
星靈的聲音適時傳來:
“小羅,星靈又去大營裡探了一次,這次看得很仔細,那些女子神色呆滯,舉動僵硬,好像是被人控制了心神。昨天晚上有妖魔找她們雙修,她們一動不動的任憑擺佈,好像是身不由己呢!”
或許是同爲女子的原因,星靈非常關心那些被俘虜的女弟子,言語間頗爲忿然。
閆羅本來打算先練一趟拳腳,聽星靈這樣一說,頓覺怒不可遏,靈力鼓盪之間,全身雷鳴陣陣。
掐出遁訣,閆羅呼地衝出樹林,迎着朝陽,望向遠方的山巒。
“雷音境大成,衝擊天人境,正好拿妖魔練手!”
……
這裡昏暗無光,分不清晝夜。四處是來回走動的人影,動作僵硬,不知疲倦,行屍走肉一般。只有一個嬌小的黑影蜷縮在牆角,沒有走動。
南萱很害怕,一直很害怕!
五年前,南萱被妖魔抓到之後,看到那些師兄弟們被妖魔殺害,她害怕被殺,直接昏了過去。
醒來後聽到姐妹們哭,她沒有什麼主見,只能跟着哭。哭完之後聽見悉嗦作響,仔細一看,這裡竟然有好多老鼠!她從小害怕老鼠,只能抽噎着蜷在角落裡,不敢作聲。
後來有妖魔來提人,說是有人要修煉什麼玄陰法門,需要採摘女修先天的玄陰之氣。南萱很幸運,第一批沒有抽走她,第二天她就開始害怕了,只因爲抽走的姐妹回來之後,已經不會說話了,全都變成了行屍走肉。
害怕歸害怕,南萱終究被抽走了。她看到了陽光,也見到了那個讓人心驚膽戰的銀袍男人。
出乎意料的是,南萱被那個男人下令留下,直接送回了石牢。
她也是唯一的一個沒被採摘的女子。
五年了,南萱在恐懼中度過了五年。
她試過逃走,精心策劃下甚至跑出了石牢,轉眼卻被抓了回來,遭了一番毒打。她被封住了全身靈力,見到姐妹們遭受妖魔凌辱,卻是無能爲力。她想要麻木,靈識卻讓她清醒無比。她甚至羨慕過這些失去知覺和思維的姐妹,羨慕她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恐懼,不知道寂寞,不知道擔心未來的命運……
幸運的是,南萱是銀袍男人吩咐留下的,駐守此地的妖魔雖然垂涎她的美色,卻一直不敢碰她一下。南萱不敢想象,如果那些妖精畜生不顧一切地對她下手,就像對待其他姐妹那樣對她,她肯定忍受不住,即使不癡呆,也早就瘋掉了。
她一直在害怕,害怕那一天的到來。
咔嚓——石牢大門洞開,一隻銀羽妖靈出現在門口,丟下一隻水囊和布袋,冷笑兩聲,在一個姐妹的胸口抓了兩把,才神滿意足地退了出去。石門哐當關上,姐妹們無動於衷。南萱艱難地站起身,扶着牆壁,支撐着虛弱的身軀,顫顫巍巍地走了過去,撿起了地上的水囊和布袋。
從布袋裡倒出一粒墨綠色的丹丸,又將水囊遞到一名女子嘴邊,南萱柔聲說道:
“何姐,張張嘴……嗯,乖。”
“青妹子,來,喝水……”
南萱一個一個地辨認着姐妹的樣貌,將水囊和丹丸遞到她們嘴邊。每天只有這個時候,南萱才能感覺到自己活着的意義。看到姐妹們張嘴吃喝,她纔會忘記害怕,忘記一切。蒼白無色的俏臉上,纔會不知不覺地浮現出溫柔的笑容。
石牢中關押着上百名女子,都是五靈以上八靈以下的試煉弟子。由於當初妖亂爆發得毫無預兆,一部分不能騰空的試煉弟子無法及時撤走,被妖魔大軍團團圍住,毫無懸念地變成了俘虜。被嗜殺殘暴的妖魔俘虜,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男弟子全部當場擊殺,女弟子就關押在暗無天日的石牢裡,給那個惡魔採摘練功之後,又被那些普通妖魔反覆欺凌……這些女弟子簡直是生不如死,相較於痛快喪命的男弟子,悲慘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的營地開始嘈雜起來。在這深深的石牢中,也能聽見震音聲聲,隱約還有淒厲的慘叫聲、喝罵聲、爆炸聲……
陽光刺目,刷地照進石牢。
南萱擡手擋住眼睛,飛快地擡頭一看,便見石牢頂部不知何時開了一道豁口,幾道高大的身影嚎叫着撲進豁口之中,從天而降。南萱花容失色,正要拉開身邊的幾名姐妹進行閃避,豁口卻忽然合攏了。陽光和人影一起消失不見,一切回覆如初……恰似是一場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