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的風似乎停了下來, 曉唯無言地望着夏侯琰,突然有些想笑,真得好像, 琰兒真得好像以前的玄束, 疏離冷漠, 連口是心非不忍的樣子都好像。
若是那時, 自己沒有從唐朝找玄束回來, 他便會一直是上官翾羽,一直那般疏離冷漠的活着。最後,會不會就像琰兒這樣, 一點點扼殺掉心中僅存的溫度,然後, 孤寂一世…
忽得一陣溫暖圈住自己, 曉唯轉身便看到玄束寬慰的眼眸。
“還好, 我有你…”輕手攬住曉唯,玄束淺笑溫柔, 映得流風生塵。
“…玄束公子,”夏侯琰突然開口,風吹過髮絲,爲她的眼眸帶出真意,“…你, 可願留下?”
…...玄束和琰兒?!這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曉唯瞪着玄束, 眼睛微微皺了起來。
這是, 一絲妒意嗎…玄束反而笑了起來, 眼眸折射出清涼月華, 輕笑篤定,語意執着, “…我和她,同生共死。”
夏侯琰臉色蒼白,手心再無一絲溫度。
望着夏侯琰以及她身後的藍爹爹和陸顏,曉唯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或許是電視上宮廷劇看多了,這般背叛似乎也變得情有可原,自己理應深明大義的原諒琰兒,不恨她甚至支持她,可爲何…“哎,琰兒,如今千言萬語都已遲了,木已成舟,”緊握玄束的手心,曉唯想從他的溫柔中吸取一絲“原諒”的動力,“我也只能說,今後母皇和我父後就累你照顧了…”
夏侯琰點了點頭,眼中寫着她此諾千金。
“準備好了?”玄束問曉唯。
“嗯,”曉唯挽住玄束手臂,“英雄美人相攜殉情,不過這次我是英雄,玄束你纔是美人…”
輕笑着收起承影劍,玄束拉着曉唯走到懸崖最邊處。
在方要跳落的最後一刻,曉唯忽而轉身望向夏侯琰,眼眸中似是懷念又有些留戀,猶豫了半天,終是隻說出了那句電視臺詞中俗到氾濫的話語,
“…琰兒,將來做個好皇帝啊…”
像是心裡被突然觸動了柔軟,夏侯琰壓抑的情緒驟得從眼眸流瀉,“皇姐!”
夏侯琰猛得衝向崖邊,然而已是惘然,曉唯和玄束雙雙落入崖下似是無盡無底的深淵,兩人被風蕩起的衣襬瞬間即被黯黑的空氣吞沒,再無蹤影。
“玄束!!皇姐!!”
彷彿遺世而來的風吹過崖邊每一個人的心,被懸崖吞噬的不僅是絕世的愛、刻骨的情,還有這片大地未來帝王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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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新皇登基大典前夜。
“琰兒,明日這椅子便是你的了,”夏侯湛望着面前英挺不凡、氣質沉穩的女子,眼中說不清的情緒,“若是你皇姐能活着看到今日…”
“母皇,皇姐已經去了,兒臣稍後會去宗祠爲她上柱香的。”夏侯琰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夏侯湛再不說話,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等夏侯琰漸行漸遠,夏侯湛從檀木盒中拿出一張明黃聖旨。
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她在詔書上蓋下了玉璽朱印,傳位於她的皇長女夏侯縈。
然而,她的縈兒卻在那夜路遇搶匪,和心愛之人一起被逼落城郊懸崖,隨後御林軍抓到了這夥搶匪,她們對那夜之事供認不諱。
夏侯湛盛怒下將這夥人全部處以極刑,但一日沒有找到屍體,她就還心存一絲希望。
可是,轉眼已是三年了。
良久,夏侯湛深深嘆了口氣,將那聖旨靠近燭火,任它慢慢焚燃,化成灰燼。
皇宮宗祠。
夏侯琰點燃了香,看着青煙盤旋,微微有些失神。
“琰兒姐姐…”夏侯念此時走了進來,三年,他已從那時少年長成爲翩翩公子。
夏侯琰似乎是太久未曾笑過的關係,對着自己心愛弟弟想要揚起嘴角,卻有些不自然,“念念,你來了…”
“嗯。”
“你如今長大,也是時候爲你找戶人家了,於尚書家的女兒你覺得如何?據說今年要參加殿試,前途不可限量…”
“我不喜歡。”
“…那你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天涯海角琰兒姐姐都爲你找來…”
“……”夏侯念看了一眼自家姐姐,他本以爲做了女皇她就會開心,可如今,她似乎還沒有三年前那人在時快樂。
“念念,你說話啊?”
“……我喜歡皇姐那樣的。”
“……”
“…皇姐她真的死了嗎?”
“……”
“琰兒姐姐?”
“…念念,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夏侯琰說完,轉身走出了宗祠。
御花園夜色清亮,夏侯琰一個人安靜走着。
明日,她便是這個地方的主人了。
這裡是曾經,無論她如何小心翼翼都會被欺凌的地方,如今,所有人對着她都要彎腰下跪。
她應該是快樂的,可爲何,心中總是少了些什麼。
前年她將皇姐的隨侍書潛破格提升爲御前總管,留在身邊服侍。
沒來由得,她想把書潛留在身邊。
或許,只是因爲每每見到書潛,他總能讓自己想起三年前的那段歲月,想起皇姐,想起那個眼中只有皇姐、沒有自己的男子。
月色清輝,滿天滿地得灑下,夏侯琰舒展了下筋骨,當年她沒有派人去尋找那兩人的屍體,現在,就連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希望他們活着,還是希望他們已經死了…
御花園樹影蹁躚,夏侯琰漸行漸遠。
過了好久,樹上突然傳出有人說話的聲音。
“…三年不見,琰兒變得好帥啊!”曉唯咬着袖子感嘆,琰兒簡直就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的典範,這樣的女子絕不遜於古代歷史上任何一代男性君王,“…真是女兒當自強的典範!”
“…時間不多了,我們走吧。”玄束把自己袖子從曉唯嘴裡救出來,帶着她無聲無息地掠過御花園層層樹影。
當日他們從懸崖跳下,就如顧司卓說的,下面藤條遍佈、河流湍急,摔下去是死不了人。
然而,顧司卓絕對絕對是故意漏說了,那遍佈的藤條其實是荊棘,觸手見血;那湍急的河流乃是寒泉,冰冷刺骨。
結果害得曉唯和玄束吃盡了苦頭。
從崖底逃生後,他們三年來一直躲在天下第一神醫蘇冉的藥爐。
今日是紫玥當年和夏侯湛約定的最後一日,今日過後,他們就可以帶着赤霄劍回休與山了。
最後一夜,曉唯決定重回皇宮,跟阮亭道別。
皇后寢宮,阮亭正坐在涼亭中喝茶。
“怎麼樣?”曉唯問玄束。
“嗯,附近確只有他一人,我們下去吧。”
樹影輕搖,曉唯怕嚇着阮亭,遙遙地先出聲喚他,“父後…”
這一聲雖輕,阮亭卻仍是驟地擡起了頭,“…縈兒?”
“父後,是我。”曉唯這才走進亭中。
阮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曉唯,伸手想碰她卻又猶豫,似是怕一碰,她就會消失。
“父後,我回來了啊,”曉唯主動握住阮亭的手心,“對不起…”
感覺到曉唯手心的溫度,阮亭一把將她摟在懷中,淚水毫無預警的降臨,一滴一滴,落在曉唯的發間。
阮亭突然拉開她,“啪”地一巴掌打在曉唯臉上。
“你這些年都去哪裡了?!好好的也不回來!!你知不知道我以爲你死了有多傷心!!”
“…對不起…”看到阮亭如此,曉唯心中難過非常。
似乎又覺得自己打重了,阮亭輕輕揉着曉唯的臉頰,“……我就知道你不會死,我的女兒,怎可能如此輕易死在盜匪手中…”
“父後,我今日回來是要跟你道別的…”
“道別?你還要去哪裡?”阮亭本來舒展的眉間又皺了起來。
“父後,女兒想到處走走,天下之大我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過,寄情山水,閒賦詩畫,遠離朝政,這纔是適合我的生活…”
“…你母皇和琰兒那裡…”
“父後,我還活着這件事您知道就行了,等再過段時間您告訴母皇也可以,其她人還是不要提起爲好…”
阮亭深深凝望着曉唯,他怎會不明白自己女兒的用心?
以爲她已死,琰兒才能安心登基啊!
“哎,你要走就走吧,孩兒大了總是要離開的…”
“父後你放心,有玄束在,我會過得很好的…”曉唯笑着安慰阮亭。
“…玄束,”阮亭看着曉唯身邊之人忽得瞪起了眼睛,“你,照顧好我兒知道嗎!有一點病了痛了我便唯你是問!”
“……我會的。”玄束輕輕淺笑,眼眸篤定真摯。
“父後,我們這就走了…”
“走吧走吧,”阮亭嘆着氣,“要走快走,走了就別回來了!”
曉唯笑着再次擁抱了阮亭,她是真的很喜歡他,他給她的愛讓自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經擁有過的父愛。
月色在夜空中漸漸變暗直到消失,阮亭靜靜望着曉唯和玄束離去的方向,欣慰一笑,幸好,幸好,他的孩子沒有死去,而是帶着幸福的笑容,長大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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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琰繼位後,精兵簡政,勵精圖治,爲帝次年,便攻下了鄰國青丘。
兵臨城下,青丘國女皇顧璉開成投降,皇子顧司卓下落不明。
又兩年,夏侯琰對殷饒用兵,歷經三載征戰,殷饒女皇楚杣終於棄戰求和。
兩國達成合約,殷饒取消帝號,年年對霄明進貢,作爲其屬國偏安一隅。
登基七年,夏侯琰終於一統三國,成爲這片大地上真正的帝王。